他在忙……

  林逸浮出这个念头，正准备收回视线,低声说着什么的衢昀忽而一顿,扭头看向林逸的方向，跟林逸尚未收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衢昀冷硬的神情便倏忽柔软了下来，从遥不可及的存在变回了触手可及的凡人,他对着屏幕低声说了句什么，径直起身朝林逸走来。

  “怎么了？”衢昀无比自然的握住林逸的手：“用那种表情看着我？”

  林逸对他的形容茫然了两秒：“什么？”

  “一副需要我的表情。”衢昀露出笑，温声细语道：“我在这里。”

  “我……”林逸不确定是他真的露出了那种软弱的表情，还是衢昀只是随口一说，他卡了下壳，才接上话，力度显得十分无力：“我只是想看看你。”

  衢昀若有其事的点头：“好了，你现在看到我了，然后呢？”

  他低头，呼吸近距离的喷洒在林逸皮肤上，燃起一小片颤栗的红：“还想做什么？”

  林逸喉结微动，目光落到周围人身上，反应过来此刻的环境，他朝后退了一步，早已将方才对拍摄的不自信抛到了脑后，几乎是窘迫的转移着话题。

  “我开拍了……”

  林逸避开衢昀的视线，朝拍摄场地中心走去。

  沈元正晃着喇叭，就好似他没看到方才这两人腻歪的场景般，若无其事的指挥摄像，还嫌弃衢昀碍事。

  “你可以回去了。”沈元正朝一旁扒拉了下：“站这里碍事。”

  衢昀扬眉，扭头看向沈元正：“我才刚帮林逸进入状态……就翻脸了？”

  “下次需要你的时候，会叫你的。”沈元正不耐烦的挥手：“别影响现场拍摄。”

  在大部分时候，衢昀都怀疑沈元正不知晓，只要他稍稍运作，就能让沈元正被彻底封杀的事实，当然，衢昀猜沈元正清楚这一点，只是沈元正并不觉得这值得他对衢昀另眼相看。

  跟他所拥有的的才华相匹配的自以为是啊。

  衢昀将视线投向林逸。

  月光朦胧的映照在林逸身上，黑夜为他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影子，他行走于辽阔的平原之上，身后是冷硬的夜色，洒落一地。

  天地间只留下了他一人。

  他没看多久，裴廖很快就提醒了他：“三爷，会议……”

  衢昀恍若被惊醒般收回视线，转身朝自己的桌子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再次扭头看向漫步于月光下的林逸。

  那是他不熟悉的林逸，却是他曾想象过的模样——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独自前行。

  他曾想过，如果他们没有迎来死亡，那么在那场婚礼之后，一切都会就此落幕。

  曾经纠缠不休的时光最终也会随着漫长的岁月而被抹平，林逸终将忘记那个曾在他生命力出现过的男人，独自前行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此处的气氛非常安静，除去偶尔散落满地的虫鸣鸟叫声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现实在这一刻无比遥远，那些束缚、不知所措甚至于茫然逐渐消失。

  林逸漫步在大地之上，注视着远方，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已经足够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跟衢昀走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处都残留着属于他们的印记。

  沈元正达到了他的目的，那些浪费的时间，最终让林逸跟这片土地建立起了亲密的联系，不是一个过路人，也不是一个拍摄者，而是一个属于它的朋友。

  温柔的爱意充斥冰冷的夜色，让林逸即使是独自漫步于其中，也不觉丝毫孤独，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笔直注视着前方的目光也开始随意张望，注视着他所熟悉的风景。

  沈元正凑近屏幕，摄影紧跟而上，将远景拉近。

  在一片寂静中，林逸张望的视线一顿，无数情绪从他眼中流露，他朝他注视的存在露出了一个笑。

  摄像机忠实的记录着这一切。

  “卡。”

  人群涌上，团团围住了林逸，为他补妆、披上外衣。

  沈元正盯着屏幕，回放了一遍，身旁的阴影随之浮现，他侧头看了眼衢昀，想说些什么，又懒得开口，索性收回了视线，继续看刚才拍摄的片段。

  衢昀没有懒得开口的意思，他打破了沉默：“他在看我。”

  他最后的那个笑，他最后露出的表情，是因为看到了衢昀。

  衢昀注视着在屏幕上绽开笑容的林逸——心脏某处忽而微微塌陷了下去，溢出无尽情思，罕见的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沉默了下去。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呆在这里？”沈元正苛刻道：“当然是因为你对电影拍摄有用。”

  衢昀无视了他的话，他的视线从屏幕上转移到林逸身上，林逸披着外套，朝他们走来。

  衢昀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低声询问：“怎么样？”

  “我好像知道沈导想拍一部什么样的片子了。”作为演员本人，即使在开拍前毫无头绪，也会在方才的取景和氛围中，有所感悟。

  他看向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的沈元正：“沈导……想拍我跟衢昀的故事？”

  沈元正从镜头中回过神，反问林逸：“你们的故事有什么好拍的？”

  林逸更正了自己的话：“你想拍的，是我们？”

  沈元正表情疑惑：“我早就说了，你是这个剧本的灵感来源。”

  确实，他从一开始就描述了这一点，林逸理应对此早有预感，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逸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此刻才得出最终的结论。

  他欲言又止。

  “你不喜欢？”衢昀低声问他，他对沈元正想拍什么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在意林逸的想法，如果林逸不喜欢，那么他也不喜欢。

  “不是，我只是感觉有点……”林逸思索了下形容词：“奇怪。”

  身为演员，去演他自己？或者说，身为演员去表演属于他们的感情？

  我演我自己的情况，会让拍摄无比顺利？还是说，恰恰相反？

  “刚才那一幕重来一遍。”沈元正没兴趣跟林逸谈心，他看了几遍录影，做出了决定：“所有人动起来……”

  他看向林逸：“你去准备下。”

  林逸将那些复杂的情绪抛到了脑后，他们的故事并不值得记录，但如果沈元正觉得这可以被拍成电影，那或许唯有他们之间的感情，有那么一丝值得被摄影机记录的地方。

  毕竟在跨越了不可能之后抵达的可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林逸侧头，跟始终注视着他的视线相对。

  他们注视着彼此时，世界从这里消失，只留下了对方，以及欢喜。

  衢昀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林逸重新回到了拍摄地，再次迈步，这一次他进入状态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镜头一对准，就变回了那个漫步在夜色中的主角。

  没有名字，没有来龙去脉，他一个人行走在荒野之上，并不孤独，也不苦恼，因为他所拥有的的世界如此之小，甚至无法容纳孤独。

  他漫步其中，注视着夜空里的一切生物，像是注视着熟悉的老朋友，一直在最后，他忽而侧头看向某个方向，露出了笑。

  摄影机忠实的记录着他的笑——一遍又一遍。

  林逸得到了答案，我演我自己，并没有任何帮助，相反，他根本不知晓沈元正眼里的“主角”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他对他自己的了解，成为了拍摄的最大阻碍。

  因为，沈元正眼里的“他”跟所有人都不同。

  沈元正对这部电影的要求达到了苛刻的地步，他沉默且重复的拍摄着这一幕。

  重拍的次数太多，他会停下几分钟，让林逸跟衢昀去一边调整状态。

  在重新开拍的第二遍，林逸以为他知道了沈元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在反复重拍的无数遍之后，林逸开始怀疑沈元正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试过了无数种方法，释放真实的自己，去演绎沈元正眼里的“他”，但都被沈元正否定了。

  沈元正一遍遍的重拍这一幕，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骂，耐心到一反常态——当然绝对不是因为投资人-衢昀就站在他身边。

  黑夜渐渐消退，天边亮起几缕微光。

  林逸已经非常疲惫，他重复一个简单的场景无数遍，以至于几近麻木，当然，作为演员的职业道德，让他依旧在每一次镜头对焦的下一秒，给予一个崭新的表演。

  但微光忽而亮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林逸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边泛白的光，长久的沉默着。

  在注视着它的时候，林逸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我已经拍了这么久了——久到度过了漫长的夜晚，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卡。”沈元正再一次喊了卡。

  林逸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衢昀的方向，衢昀笔直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眶，那些浮躁的情绪便悄无声息的沉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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