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被握在右手的弧刀撞上了一具更加坚硬的身体。炎客抬头一看,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白衣的“整合士兵”,而是身穿黑甲、个头比他还要高的“重装防御者”。不同于战场上看到的那些邋遢的大块头,这些家伙全身都盖满了漆黑的铸铁,就连十个手指头上都包了一层铁甲。普通人要是敢穿上这么一身,别说是上战场了,没准连站都站不起来。
它们也确实不是人类。黑铁的面罩和全身铁甲严密贴合,就连头盔上透气的凹窗也被封住。和那些被炎客轻易斩开的白锡士兵一样,这些家伙的铁甲下面就是实心的钢铁。铁兵的速度比锡兵慢了不少,但是力量更大。它用胸口硬生生逼停了高速斩切的弧刀,粗短的双臂向下缓慢合抱,仿佛想要将那个燃烧的男人擒在怀里。
它当然没能成功。炎客从铁兵胸口的凹槽里拔出弧刀,与左手的打刀刀背相击。瞬间爆开的源石技艺在他的背后燃起了一轮赤金色的太阳。
然后他飞燕般地跃了起来,转瞬间点过铁兵肩头。绽放的赤金巨日随着他的擦身直接撞入了铁兵胸膛,让它先是全身一滞,随后迅速全身发红,红极转黄,被弧刀斩开的裂缝深处喷吐出明亮的白炽色泽——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高大的铁兵熔化成了一地流淌的钢水。
此时多数的近卫干员们已经注意到了战场后方铁兵的出现,只是被数量众多的锡兵缠住了脚步,暂时还没能和铁兵们接战。能像炎客这样杀进铁兵中的干员不多。在他的左方,芙兰卡手持闪亮的铝热剑,接连刺开铁兵的胸膛;在他的右方,银灰的手杖已经化作极致的青白色,被杖风波及的铁兵如城墙般轰然倒下。
第三类的金属士兵就在此时登场了。它没有着甲,裸露在外的身体色泽紫红,一双拳头迅捷如风。炎客冷不防被它在肋骨上来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尖。
他将右手弧刀插入地面,硬生生刹住了前冲的脚步,目光迅速扫过出现在他面前的新敌人——铜兵。
它们不像锡兵和铁兵那样声势浩大,而是小股作战,分散在黑白二色的浩大队伍中,伺机对闯入战场的人类进行偷袭。
锡,铁,铜,那么接下来应该是银?炎客抬起眼,看向已经被铅灰色云层涂抹得模糊的地平线。在那里大地裂开数条伤口,已经有几个纤细的银色身影沿着地面的缝隙爬了上来。它们的周身萦绕着蓝紫色的电弧,彼此互相牵引,仿佛用身体组成了一道移动的电网。
刀术师的快刀斩得开金属,可斩不开无形无质又威力无穷的电网。
充斥着金铁铿锵声的战场里忽然突入了一些异声。炎客听到了随风传来的术士诵念,听到火雨和榴弹轰击在金属傀儡表面的声音。他一边和面前的铜兵周旋,一边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在耳边的嘈杂中寻找一道他所熟悉的、霰弹枪开火时的声音。
于是那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变得与他越来越近,反之其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模糊和辽远。炎客没有回头,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天使端着手中双枪,越过黑白两色的傀儡军团向他奔来,金属的风暴扫清面前的道路,而道路的终点,是燃烧的恶魔。
那时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动作,唯有送葬人的脚步快得像是能追上时光。
他一边奔跑一边抬高了左手枪管。炎客正背对着他与铜兵作战,忽然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垂低了左手打刀,让开肩头,露出一个极小的破绽。
谁都没有出声,送葬人却好像听到炎客在自己耳边下令:“开枪!”
扳机扣响,铳口收束!
霰弹枪的枪口跳起,被源石技艺精密收束的弹道穿过刀尖落下后露出的唯一破绽,刁钻如同毒蛇。铜兵光滑的紫红色的脸被打得千疮百孔,纤细的脖颈向后凹去。炎客就在此时抛下了右手弧刀,长腿抬高后猛地踹出,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脑袋踢得斜飞出去。
完美的默契,完美的配合。落地之后炎客重新拔起地里的弧刀提在手上,缓步向着送葬人走来。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全身都被源石技艺烧得滚烫,就连身周的空气也因为异常的热量而微微扭曲。
所以他们之间没有拥抱,更没有接吻。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炎客用打刀的刀身碰了碰送葬人另一只手上垂落的枪管。
此为致意。
#
大地的裂隙越来越大,从地层下传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下面苏醒。
终于,它的头部突破了地层,开始用没有五官的脸环视战场,似懵懂似冷酷。谁都看得出它没有眼睛,可当它缓缓转动脖颈的时候,谁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冷酷的目光扫过了全身,就连灵魂的最深处都不由得战栗起来。
地生五金,金银铜铁锡。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猜到了,最后为金属兵团压阵的应该是由纯金铸造的傀儡。
可谁都没有预料到它有这么大——仅仅是突破地面的一个头颅,它就高达三米。
(b)
第33章哪有你这么当助攻的啊混蛋【下】
本章b:....建议配合使用。
伴随着巨大的金色头颅缓缓升起,一道忽远忽近,晦涩难辨的声音,在混沌的天地间传播开来。这声音低沉而悠长,咬字时连大地都为之颤动。在场的大部分干员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唯有罗德岛少数几名炎国出身、身在前线的干员能辨认出来,那是用炎国最古老的语言念诵的一句祷辞:
“天有烘炉,地生五金,晖冶寒淬照云清。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超越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那是神话作者和神智论者最狂野的梦境,是天灾君主的手腕和脚胫,是恐怖的奇迹——聚集在他们头顶上的铅灰色云层顷刻间翻倒,一道纯净的金色光芒从云层的罅隙里水一样地倾泻下来,正好浇在金色巨人的头顶上。金色的、空荡荡的巨脸开始从正中间开裂,熔化。
眼看着裂缝越拓越大,终于割裂了它的整张脸。金色的巨人将破开的上半张脸向后折去,裂缝间拉扯开滚烫的金汁,仿佛呲起一对对细长而尖锐的獠牙。
它发出高亢的声音,像是笑声又像是婴儿啼哭,极具穿透力的金属锐音横扫整片战场。冲得最靠前的芙兰卡被它的声音震得两耳出血。她倒退了几步,无力地倒进了冲过来接她的雷蛇怀里。
那是巨大的,恐怖的,几乎无法用语言概括的神迹。
那是天灾。
白色的锡兵,黑色的铁兵,瘦小灵活的铜兵,雷电闪烁的银兵。这些非人的傀儡在金色头颅的尖啸中纷纷崩塌融化,汇作一道道滚烫粘稠的金属洪流,从战场的各个方向往金色的头颅汇集过去。天空中被破开的云层越来越多,纷纷扬扬的黑灰在金色的光柱中飞舞,光柱的末端连接着由金属流汇聚成的五团合金。它们无规则地鼓动着,在空气中诡异地向上漂浮,仿佛有看不见的火钳将它们缓缓提起。
“这是……”
出身米诺斯的工匠火神此时正站在战场的边缘。这样的景象她太熟悉了,这是铸造!从云层间不断倾泻而下的金色光芒便是熔炉的火焰,金,银,铜,铁,锡,五种金属彼此交融,在熔炉里翻滚,天地间仿佛有一双大手将它们的合金捏起,捶打,以难以言喻的力量,缓缓铸造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傀儡来!
而站在战场更前沿的陈已经双眼发直。她翕动嘴唇,缓缓地吐出一句炎国古籍中的名句: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是真的,有关‘年’的传说,竟然都是真的……”
眼看着巨大的傀儡即将被铸造成型,分布在战场上的干员们却显得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别说是移动脚步了,就连思考都变得格外困难。毕竟,那根本是超越人类想象力和理解能力的敌人。在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之下,即使是战士钢铁般的意志也会出现暂时的空白。不少干员的武器已经脱手,落在漆黑的大地上,任由飘飘洒洒的黑灰覆盖上它们的锋刃。
就在这时,一股全新的力量进入了战场。如果有一只眼睛能从大地的上空俯瞰的话,它就会发现,干员们佩戴在身体各部位的源石浓度监测装置——可能是手镯,可能是腿环,可能是项圈,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它们在亮起蓝色灯光的同时向佩戴者的身体打入一记微小的脉冲电流,迅速唤回了干员们迷失的神志。
“咳咳……喂喂?所有人,听得见吗?”一个有些虚弱的男声,通过遍布战场的监测装置响了起来。不少被电流唤回神志的干员惊讶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或者蹲下身查看脚踝。他们在罗德岛被要求全天候佩戴这东西,但从没有人检查发现过,这东西上面居然还藏着隐秘的扩音孔。
“好了,全部接入了对吧?咳,咳咳。”那个声音又用力咳嗽了几下,忽然仿佛排尽了身体里的虚弱和不安,变得坚定有力起来:“这里是罗德岛。所有人听我指挥——有序撤离!”
罗德岛的博士,加入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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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从监测装置中传出的指令,人群从大地上迅速撤离,收归到庞大的罗德岛陆地舰下。博士虽然失了忆又身体虚弱,却依然是这片大地上最具能力的战术大师之一。当他开始做出指挥的时候,胜利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然而这一次罗德岛要面对的是超越人类理解的巨型造物,所以这所谓的胜利,也就变成了“胜利地逃亡”。
“所有人都上来了对吧……咳咳,咳咳咳,阿米娅,给我拿杯水,不,给我一份应急理智合剂。”最后一名罗德岛干员炎客登舰之后,从众人的监测装置里传出了博士剧烈的咳嗽声。三台锁链电梯正在缓缓上升,最后一批站在电梯里的干员都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在那里,巨大的合金傀儡已经被铸造得初具雏形。它拥有极为粗糙的躯干和四肢,每只手上却有六指,巨大的头颅上微微凹凸,形成近似于五官的纹路。它的重量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乍一落到地面,早已四分五裂的地层就被它踩得进一步破碎,其中一条巨大的裂纹蜿蜒如蛇,转瞬间跨过被黑灰遮蔽的战场,直扑罗德岛停驻的方向!
“工程一组尽快拉起电梯。工程二组,不用等预热了,全功率发动罗德岛!”
正在上升的锁链电梯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罗德岛陆地舰的数十对交错负重轮同时转动,在沥青色的大地上奔跑起来。
送葬人头顶上的光环在晃动中不知被谁的武器打中了。他一个愣神,眼前的景物似乎在一瞬间都变成了雪花点,身体也随之失去了控制。恍惚中他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两片胀鼓鼓的胸肉挤压着后背,有效地抵消了沉重装备带来的冲击。
不会是撞上哪位女士了吧?他这么想着,还没等视觉恢复就脱口而出:“抱歉……”
“别动。”从他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微哑,带着无可奈何的情绪。
不是女孩,是炎客。
“靠着。你前面是缠丸的薙刀,刚刚倒下来了。”炎客将双臂伸过他的腋下,在腰间握紧双手固定,“你看不见?”
“有点儿晕,光环……”
“好了,我知道了。”
机械电梯继续上升。罗德岛的加速并不稳定,因此电梯内依然时不时要前后摇晃几下,缠丸也就一直拿不稳她的大薙刀。好在电梯里本来就是人挤人的局面,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男人紧贴在一起,也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难怪龙门从昨天夜间就撤出了这里。”一片嘈杂中,送葬人忽然轻声地说。
忽然他的左耳边贴上了一双温热的嘴唇。
“什么?”他听见炎客这么问他。
“移动城市龙门从昨天夜间就开始分解,撤出这片区域。”他竭力稳定住胸口沸腾的情绪,以冷静的语气分析道,“现在看来,龙门的高层似乎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但他们又在刻意隐瞒这件事,甚至连龙门出身的两位警司都不知情。你怎么看这种源石技艺?”
“不是源石技艺。”从后脑的位置传来了发丝搓磨的“沙沙”声,炎客应当是摇了摇头。“不论是铸造的手法还是那些会活动的金属傀儡,它们都不是源石技艺的产物。你是非感染者,在这方面的感知不够敏锐。”
“那它是什么?”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真像是神迹。”圈在腰上的双臂似乎紧了紧,把送葬人更深地箍进了炎客的怀抱里。“天使,你相信世界上存在着‘神’吗?”
“拉特兰人信奉全知全能的主。”送葬人说,“但即使是主……我不确定。我们的典籍里说主创造法则和律令,但没有告诉我们主还创造这样的巨人。”
罗德岛在漫天飞灰里逃亡,速度越来越快。大地的裂隙在它的身后穷追不舍,地面上破开的痕迹像是一棵树的生长,逐渐包抄过来的“侧枝”开始封锁他们逃亡的道路。而在唯一一片被金色阳光笼罩的土地上,铸造完成的傀儡巨人开始笨拙地行动起来。它的身体是纯金色的,面容简略却威严,一面行走,一面发出难以言喻的金属长啸。
“我以前没信过神,但我现在不得不信了。”炎客低声喃喃。
“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送葬人说。
他们所在的锁链电梯忽然卡了一下,随后不再继续上升。因为它原本就在左摇右晃,很多干员还没有发现这件事,但是送葬人已经意识到了。这架电梯里装着足足十七名近卫干员、三名重装干员和一名狙击干员,如果它的故障不能尽早排除,送葬人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不外乎是锁链断裂,整架电梯和电梯上的二十一个人就会像丢垃圾一样被高速前进的罗德岛甩出,落在大地上,或者掉进那些深不见底的地壳裂缝里——无论怎样,都是死亡。
“你是指电梯停了这件事吗?”
“你也发现了?放心吧,那家伙不会放着我们挂在外面不管的。”
送葬人知道被炎客刻意略过名字的人是博士。的确,博士的存在带给了他们很多的安心感,但只是这样的理由完全无法挥去他心头浓重的悲观情绪。“我们会死。”他重复了一遍,“从外面传来的负重轮声音判断,罗德岛现在的时速已经达到大约四十公里,接近大型移动城市的极限公路时速。如果在这样的速度下被甩出去,我们都会在落地的瞬间被散架的电梯压成肉泥。”
“但是我相信我们能活下去。”炎客说。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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