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说,嘿,看到我了吗,就是我让你疼痛的。
“去医院吧,正好今天有空。”承太郎先生说道。
“不。”花京院拒绝了,“我不去牙医那里。”
如果说普通小孩在医院里吵闹一定会让花京院觉得头疼,还会在心里指责不管好他们的大人,那么在口腔科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孩则会让花京院汗毛倒竖,对他们充满了同情,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哭的眼泪鼻涕都擦在袖子的小朋友,觉得下一个悲惨遭遇的就是自己。
毕竟是同一类人啊,都要躺在那张冷冰冰的垫子上接受酷刑,带着口罩的医生就像张牙舞爪的屠夫。
花京院怕看牙医。
这是他的小秘密。
所以从小学毕业后的二十年间,花京院一直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作息,他喜欢吃甜的,不会多吃,每天刷牙绝对超过三分钟,口腔清洁保持的比医生还要好,不抽烟,少喝酒,任何危害他牙齿的东西都被花京院拒而远之。
即使是这样,在三十岁这年,他还是很不幸地长了一颗会让他疼痛的智齿。
w,人类长出的最后一颗磨牙,也叫作第三磨牙,从牙位上他是第八颗牙齿。因为智齿是最后长出的一颗牙齿,所以经常会出现阻生的情况。智齿从来没有退化,但是人类的进化已经让他没有了足够的生长空间,他只能挤在花京院的牙根上,萌生幼嫩的芽,一直疼痛。
“最开始表现为口腔最后位置的牙龈肿痛,伴发颌下淋巴结肿大,扁桃体肿大,张口受限,吞咽困难,如果不能正常萌出,会发炎,且有龋坏和导致邻牙损坏或者颌骨病变风险的可能。”空条承太郎告诉他,必须去拔掉智齿,至少让牙医先看看。
他不想花京院的其他牙齿也坏掉,而且从男人痛苦的表情来看,这并不好受。他不明白,花京院为什么不愿意去看牙医。
“会疼,拔牙真的很疼的,”花京院苦着脸,还是倔强地坚持不去看医生。
“可是你很疼。”
“没关系,我上网查过了,吃点消炎药就好了。”
“治标不治本,下次呢。”
“承太郎先生当然可以说的这么轻松,你不知道拔牙有多疼,我不想去。”花京院愁眉苦脸地躺在沙发上。
空条承太郎回忆了下,他确实没有牙疼的历史,虽然他抽烟喝酒,身体却健康的不可思议,也没有长过智齿,所以不知道牙疼是什么感觉。
他刚坐下,花京院就离他远远的。
“我不会去拔牙的。”花京院坚决道。
第7章
这好像是花京院第一次开口拒绝他。
不,应该是男人第一次跟他对峙。
空条承太郎想过,他们意见相左应该是什么情况,花京院告诉他他实际上是丁克族,或者他强迫花京院在阳台上,他有一次梦到花京院变成了鲸鱼,他抱着柔软温热的躯体变成了湿漉漉的肚皮,他从梦里惊醒。发现男人的嘴唇贴着他的嘴角亲吻,无意识地吮吸他的唇瓣,舌尖在轻轻地舔他的下巴。
与现实千差万别的永远是现实。
承太郎先生不能理解男人对看牙医这件事如此惊恐不安。
花京院躺在沙发上痛的死去活来,承太郎先生的话像是巫婆的咒语,他真的觉得牙根处突然刺痛的极为剧烈,尖锐的痛感咬着他纤细的痛觉神经,牙床肿痛,像一块膨胀发硬的糖果,又硌又肿。
明知道舌尖舔上去会疼痛,却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无意义的动作,感觉到臼齿后涨潮般的刺痛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那是一颗多余的牙齿。
让花京院想起来,他独身在学校里也有一次彻夜难眠的痛,那是从小腿胫骨上绵延开的疼痛,他的肌肉像被无数双手拉扯撕裂,像钢针钉进他的骨头缝里,疼的他头晕耳鸣,意识昏沉,他看不清夜里的光,看不清头顶的天花板。跌跌撞撞地下床去,不小心踢翻了椅子,轰隆一声像万物倒塌的响声引得室友叫苦不迭,“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吵死了!”
他目不能视物。不知道是疼痛引起的视觉迟钝,还是太过紧张战栗的神经,一点模糊的光也看不见,黑夜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他在黑暗里不断下沉。
后来花京院才知道那是生长痛,年少时期身体骨头抽枝的疼痛,然后是智齿在他的牙床上萌芽。
他像小时候那样把身体蜷缩起来,动弹不得的小腿直挺挺地僵在床上,因为身体主人强行挪动针扎般刺痛,血红的肌肉,苍白的骨头,像玻璃器皿布满裂纹。
牙疼是隐隐的,不再同少年时那样赤裸裸明晃晃的痛,他埋在细嫩柔软的牙床里,被他的血肉挤的疼痛不堪的智齿。
花京院知道他在那里,好像疼痛的意义就在是他的存在。
他想到那本没有继续连载下去的漫画,小恐龙在海边等待旅人归来,他的一生就是夏日烟火般绚烂的相遇,然后背着背包的旅人告诉他他要踏上下一段旅程,小恐龙站在山岗和他道别,“地球是圆的,我们会再相见。”
b从箱子里爬了出来,绕过沙发和地板爬到了他的桌子上,他还很小,对陌生的环境和这个世界都充满了好奇。
花京院在纸上画出小家伙探头探脑的模样。
天气又变得湿漉漉的,b的背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水珠,花京院用纸巾把他身上的水汽擦干净。
“和承太郎先生冷战的第一天第一个小时,因为长智齿了不想拔牙。”
花京院在速写本上摸了一个版黑发p,短发的戴帽子的小承太郎绷着脸也可可爱爱,他伸手压低了帽檐,酷酷的,旁边是一个大大的气泡,冒出了一行字,“要去看牙医。”
他画着画着又苦起了脸。
花京院在本子的右下角填充了一只b的大头贴,面无表情的小家伙冷漠地看着陷入沉默的两个人。
小小的花京院和p有一墙之隔,把身体缩成一团埋在沙发里,“怕拔牙。”
承太郎先生换好衣服出门了。
他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觉得头疼。
舌头又忍不住去舔疼痛的那颗智齿,电话铃声响起来,花京院接过去,是编辑打来的电话。
“前辈,怎么了?新婚不久啊,怎么声音听来蔫巴巴的,难道是空条先生对你不好?”汉娜小姐娇娇俏俏,看起来直肠子的年轻女人对这位火速结婚的插画师私生活充满了兴趣。她和花京院认识还是大学,花京院是她的前辈,机缘巧合,他的漫画刚好在她工作的出版社出版。虽然花京院的漫画受众不多,他的插画作品都非常具有新意,不管是海洋还是星空,在花京院笔下都有种空灵通透的美感,色彩的交汇,大胆奇异,雪夜的雕像,雨后的丛林,葬礼上弹钢琴的男孩。他的画总能让人感觉到在瑰丽璀璨的华美中从某个角落流出来的静谧的孤独感。
独特的色彩涂抹和奇异的想象,他的插画商稿不断,汉娜奇怪的是,花京院并不愿意去画那些奇美的让人有所共鸣的图画。
盛大绽放总是一瞬间,流星划过夜空,烟火坠落,雪原崩塌,火山喷发,或者隔着万千人潮对视的那一秒,总有无数说不出的情感在心脏上发芽。
长久的故事,人们总希望看到美好的结局。
花京院偶尔也会问自己,我真的对自己的作品尽力了吗,真的已经倾注了全部的热爱,没有留下一点遗憾了吗。
他不能得到答案。
“他很好,我长智齿了,承太郎先生建议我去拔牙。我怕疼。”
“这么小的事,”汉娜咯咯笑起来,“承太郎先生说的没有错啊,生病了当然要去看医生。”
“我没有生病,”花京院说道,他固执地解释,“只是多长了一颗牙齿。”
“拔掉会很疼的。”他小声补充道。
“可是前辈很疼啊,拔牙虽然疼,可是以后就不会疼了,如果他一直在,一直生长下去,会更疼的。”
他会一直疼。
花京院听到这句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拿着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红发小男孩,头顶上开了一朵花,智齿发芽了。
小时候国文老师最喜欢说人生最重要的是希望,有希望才能对明天充满期待,在这个庞大又热闹的星球上找到存在的价值。
花京院坐在桌子上,他看着外面的天空,透过玻璃窗,蓝色明净而清晰,云是一颗一颗糖果的形状,所有的同学都在点头。花京院不知道什么是希望,的诊断书放在书包的最下面,其实他也不是很想成为。可是有的事不是他想,他努力,就能实现的。他对生活从来不抱有很大的希望。
后来遇到空条承太郎,像意外又如此理所当然。
他在期待什么呢。
敲门声响起,他像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又觉得过分活泼了,没有成年人的稳重,于是他尽力平静地走过去,去开门。
“承太郎先生。”
男人低头换上拖鞋,把手里的白色包装袋拿给他,“药。晚上就吃点清淡的吧,你会牙疼。”
他接过去,承太郎先生的表情温和平静,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那样。
花京院点头说好,他有点不知所措,本来以为承太郎先生会很生气。他看上去不像有耐心去哄小孩的男人,英俊有责任感,和强势和p的征服欲并不违和。人类从野兽进化而来,像不曾退化的智齿一样,b分化的三种阶层仍然保留着原始社会的野蛮习性,从茹毛饮血的战争变成了静默的排斥异己而已。因为生殖能力和体格偏弱的特点被视作附属品也是众所周知,文明的人类会同情弱者,不表示整个社会都变成了理想国。
乌托邦与反乌托邦都是哲学家的爱情。
和一颗疼痛的智齿无关。
他转身去洗手,却被男人拉住了手臂。
“没什么应该说的吗?”
花京院想了想,空条承太郎很严肃地看着他。
花京院沉思着皱起眉,绞尽脑汁。
“我回来了。”承太郎先生重复了一遍。
“欢迎回来。承太郎先生。”花京院微微弯起眼,笑着看他。他想不到该对他说什么,试着像同居的伴侣那样对爱人问好。他还是不太习惯,抬眼去看空条承太郎那张淡漠又英俊的脸,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和隐隐的笑都近在咫尺,触手可摸。他发现自己也在笑,没来由,在黄昏日落的光把男人修长的外套染成淡金的温暖颜色,秋风吹过街道,风的气味和男人身上海水似的微微发涩的气息糅合在一起,他好像是从地球另一端归来的旅人。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