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6

+A -A

  他说的不过是个猜测,既然柳清歌自己此前确实没见过江澄,仔细回想时,江澄从见面时便言语上多有针对苍穹山派,那也许还不是私人恩怨。

  江澄闻言一怔,旋即唇角上挑,眉眼讥诮,道:“好个与我有什么过节,呵,柳仙师这般人物,与我江晚吟又能有什么过节?”

  柳清歌眉头一皱,此番是他第二次听见“柳仙师”这个称呼,实在端的刺耳,“有话直说。”他道。

  这下倒像激怒了江澄一般,这江家宗主猛然揪住柳清歌领口,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恨声道:“过节!现下却来假好心,装些个什么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当初岐山温氏横行的时候,我江氏灭门的时候,射日之征战死多少仙门子弟的时候!你们这些假仁假义之徒又在何处!”

  他五指收紧,攥着柳清歌胸前一片雪白衣襟,声声衔恨,仿佛是要把这些年的苦和血都一股脑倾倒出来般,“一个两个全都是这样,谁要你们救!谁要承这情!”

  黑暗中仅闻江澄压抑的呼吸声,柳清歌默然。

  那火堆终于烧到了尽头,最后一丝亮光湮灭,两人对坐在地上,江澄仍是扯着他领口,仿佛溺水之人抱着浮木一般,低头让发丝覆住面颊,掩去了表情。

  射日之征,柳清歌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这世上的事,真的有孰对孰错么?

  苍穹山百年基业,在仙门中独树一帜,出世与入世,理念不同,又怎么谈得上对错呢。柳清歌那时正在闭关,待他出关时,消息时隔多日才堪堪传来。

  这世上的事,岂非都是这样。常人生老病死,殊不知天人亦有五衰。这又向谁说呢?

  柳清歌听到的射日之征,无非是下山除魔时听路边茶肆,寻常巷陌,道来三尊显赫、世家争辉的传奇故事,谁又会当真在意功成多少白骨枯呢?

  江澄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是以他一开始忍住了。此行若相安无事,绝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境。

  他既已衔恨承下魏无羡剖丹给他的的情,就绝不能再多一个柳清歌为护他受伤。柳,清,歌。他在心底把这名字咬碎嚼烂了含在唇齿之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如鲠在喉。柳清歌与他太不相同,柳清歌直接。言语之间像把他那柄乘鸾捅进江澄心口。

  所以真的被这人说中,江澄是怕。

  “……你走吧。”他声音嘶哑,半晌终于松了抓着柳清歌的手。

  自见面以来,江澄从来都是盛气凌人,如今紫衣委地跪坐在他面前,柳清歌心中却突然忆起那日月下江澄击剑而歌的背影。

  歌声凄怆寂寥,背影如是。

  这寂寞能杀人。

  柳清歌心头突然一痛。像被吹金断玉的利刃在心尖挑了一下,血珠迸涌,仓惶滴落在潭水间,激起一道涟漪。是他在百战峰上生死相搏、拼杀出来时从未有过的感受。

  心念至此,大道也在此。

  他仍是顺心而走。

  江澄食指一凉,紫电指环又被重新套上。他皱眉抬眼去看柳清歌,却见这人起身,拾了地上包裹系在自己身上,又重新在石缝里斩下一截枯枝,点燃擎在手里。火光偏暖,映在柳清歌面无表情的侧脸上,恍惚间像是融化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只听他道:“不需承情,我要做的事,与你无关。”

  ·b·

  第七章柒.

  柳清歌兀自向前走去。

  江澄抬头只看见一个背负乘鸾的笔直背影,倒像是有意给自己留有余地般,甩下那句话就自去探路。他在黑暗中眼眶胀痛,又暗自庆幸方才柳清歌看不清他表情,待这时略微冷静之后,原地站起身来,江澄却凭白地有些踌躇。

  他最是要强,情绪一时失控后,心头有几分释然,更有些懊恼,怕柳清歌因此轻视了他。他心绪纷杂,腰间九瓣银莲的铃铛忽地清脆响了一声。

  江澄伸手抚上腰间的铃铛,仿佛被点醒般,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瞻前顾后,十分可笑。他来此,是为了解决夷水中那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白猿。蛇骨庙前,数十名弟子现又不知道在何处。他若因为在这里和柳清歌几句口角就踌躇不前,又如何担得起偌大一个莲花坞?

  思及此处,他缓缓、缓缓吐了一口气。

  三毒剑和紫电俱在他手中,他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云梦江晚吟。这一点,以前不会变,现在亦不会,将来更不会!

  柳清歌走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他从两人上岸的地方,溯流沿河道向前走去。这山中果然四处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河道向西,从地势越来越低的走向来看,这水说不定是从山外面引流进来的。

  他走了不多时,眼前的路被一道浑然天成的巨大石壁拦住,低头去看,那河水却没有断流,而是顺流石壁后继续流淌。柳清歌侧耳听了一会儿,这石壁不知有特殊功效,以他耳力,竟也听不出那水流向何处。不过,虽听不出走向……身后所来何人,他还是知道的。

  江澄在柳清歌身侧站定,两人身形相仿,肩头不过一拳距离,柳清歌半侧过脸去,恰逢江澄视线也移过来。火把投下一层柔和的明亮光线,映在江澄还微微发红的眼眶上,柳清歌一怔,突然没来由地扭回头去。

  江澄并无自觉,他抬头扫了一眼这石壁,忽地伸手去拿柳清歌手上火把。

  柳清歌右手常年握剑,两人交接之时他手指不经意间掠过江澄手背,顿觉对方身形一抖,面色也有几分不自在。

  这气氛来得古怪,柳清歌本就不善言辞,如今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扭头去研究那石壁。这山腹中太黑,空间又广,火光范围十分有限。方才火把到了江澄手里,火线移动,映着石壁颜色仿佛有些异样。

  江澄见柳清歌突然伸手抚上石壁,知他是发现了什么,便将火光向那处靠去。

  石壁本身颜色青灰,火光照亮处有明显有一线颜色区分,再往左边看时,赫然发觉这是一片彩色漆绘,涂在石壁上,分明是一幅巨大的壁画。柳清歌与江澄,恰巧是站在这幅壁画结束的地方。

  三毒与乘鸾同时出鞘,两人御剑而起。这石壁横贯山体,顶天立地,十分巨大。要想一览这壁画全貌,还需得站高离远了,方能看清。

  江澄略一思索,左手抛出了他那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手里拈个决让这珠子越升越高,正好停在壁画伊始那端,又以灵力催动,一时间,夜明珠光芒大盛,浮在半空,倒如一轮皎洁明月挂在空中,把幽幽清光投在这一端壁画上。

  柳清歌抬眼望去,这一块石壁上分绘了十余幅壁画,头几副都无什么异样,无非是讲务相掷剑、廪君浮船而出之类巴人传说,画风虽粗犷,倒也别许多生动趣味在里面。柳清歌随江澄控珠的动作一幅幅看下来,按着故事顺序,该到廪君领族人出夷水,至于盐阳时,石壁上却只留有一大片烟熏火燎后焦黑的痕迹,有人在这之上用鲜红涂料潦草勾勒出另一幅情景——

  夷水之上,飞虫遮天蔽日,一名周身被黑雾笼罩的神祇双足赤裸,左脚下踩着一条巨蟒,手中捧的那陶罐,看来十分眼熟。

  江澄与柳清歌对视一眼,见对方神色,便知他想的是自己心中那事,索性把壁画一气看完,再来评说。

  荆州当地传说里,廪君带领族人在盐阳有过一战。说是盐阳女神为阻廪君到夷城建都,以身诱之,却被识破。恼羞成怒之际与众神化作飞虫遮蔽天空日月,让廪君失去方向,无法前行。廪君相赠她一缕青丝,使女神以为廪君对她有意,便将青丝系在身上,再化为飞虫时,廪君便凭借这青丝找出了女神,一箭射杀,众神自然也随之退却了。

  江澄生长在云梦,自然知道这故事,是以越看这壁画,越觉得心惊。

  自夷水那副开始,后面壁画全有被焚毁的痕迹。再添上去的画作,笔锋锐利,焦黑的岩壁衬着猩红暗沉的涂料,一股难以言状的压抑与愤懑之感扑面袭来。

  这后几副壁画讲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女神倾慕廪君,愿与他共享自己的土地,甚至以身相许。但廪君志不在此,见女神与族人化作飞虫阻他去路以此挽留,便假意相赠青丝表明心意,最后得以射杀女神,破开出路。女神的族人十分悲愤,却苦于廪君乃天命所向,无法抗衡,只得带着女神的灵魂归隐佷山,将她手中的陶罐葬在此处,令巨蛇看守。

  廪君护得荆州一方水土太平,云梦人自是对这位巴人始祖十分敬重。

  若这壁画是真……江澄心思兜转,一时间只觉得世事当真难料。少年初入江湖说什么爱憎分明,如今看来,倒十分可笑。他心中难免有些唏嘘,沉默了半晌,才出声道:“倘若这壁画所述是真,蛇骨庙那陶罐竟是盐阳女神之物。”

  柳清歌略略颔首,道:“想来司马错见到的那蛇,就是留守山中的巨蟒。”

  江澄催动脚下三毒,凑近去看最后一幅壁画。他方才注意到一点,族人最后带回的却不是女神的尸首,壁画上笔触缥缈,寥寥几笔勾勒出个人形轮廓,下身一股青烟被人握在手里,看起来十分怪异,绝非实体。

  他心念一动,出声道:“庙门前那道黑影……”他话音未落,脚下却忽然传来一阵机括之声,在这空寂山腹里,动静十分突兀。

  江澄陡然撤身,与柳清歌分开方向各退了三丈,低头再看时,却见脚下石壁连着河流那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一人高的暗门,水声激越,透过这门里传来。

  如今情景,是他们身处团团迷雾之中。这石门自己开启,倒像是请君入瓮的意思。江澄冷笑一声,眉宇间满是戾色。被这样耍着玩,他们在明,对手在暗的情况,已经让他十分不耐起来了。

  柳清歌剑眉微挑,冷冷道:“怕他不成?”说罢催动脚下乘鸾,径自就往那暗门的地方去了。

  江澄被他抢先一步,略有不悦,“啧”了一声便也过去了。

  石门之后水声滔天,竟是那暗河如银带倒挂,飞流而下,悬成一道瀑布。

  水汽沸腾,打湿了江澄鬓边碎发。他抬手将那火把扔下瀑布,火光一闪,坠入前面无底的深渊之中,那光亮缥缈,倏忽间已不能见。

  江澄细眉轻拧,左手擎了夜明珠照亮,同柳清歌御剑而下。不知过了多久,到两人都有不耐烦起来,终是落在泥土地上。那飞流而下的瀑布落在这洞窟中,水流缓缓沉入一方深潭。柳清歌振袖一扫,清气破开这底下洞窟里浑浊的空气,道:“这样的高度,此处应是在地面下了。”

  江澄轻哼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自地上站起身,捻了捻食指道:“青膏泥打底,红土泥铺地,这地方若是人为,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他二人四下环顾,只见前方左右两侧各有一道狭窄耳室,面前却是一道青砖封堵上的门楼。江澄与柳清歌俱是皱眉。这布置……倒有些像是墓室。柳清歌心念一动,对江澄道:“你且看这周围石壁。”江澄闻言抬头,手中夜明珠又送升上去,环绕了这洞窟一周。

  这地方,约有莲花坞校场大小,那瀑布留下来的水潭占了一半,周围地面以特殊材料处理过了,为防止渗水。这就十分奇怪了。若是墓室布置,防水自然正常,但那又何必引条飞流下来积成潭水?四周石壁黝黑,看不出什么材质……江澄心中一凛,石壁黝黑,又是洞窟形状,“是廪君那处黑穴?”他低声道。

  “看看便知道。”柳清歌淡然道,说罢一矮身进了左边那方耳室。

  江澄额角青筋一跳,咬牙道:“接着!”一手把他那照明用的夜明珠抛了出去,自己飞快转身召出紫电,凭借这凌厉紫光探路,进了右面耳室。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推荐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