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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玖.

  此话既出,登时无人回应,两人一虎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柳清歌与江澄对视一眼,皆以为在对方眼里明了自己意思,分别出声——

  柳清歌道:“是。”

  江澄道:“不是。”

  柳清歌又道:“……不是?”

  江澄咬牙切齿道:“是!”

  白虎面露茫然之色,支着一双耳朵在这两人来回转头打量,提议道:“我看你俩对此事多有分歧,不如先坐下好好聊聊?这是一辈子的事,不急于一时。”

  江澄闻言额角青筋绽起,深吸口气强自按定心神,冷声道:“不是!”他狠狠瞪了一眼柳清歌,回身抱拳:“云梦江晚吟,因白猿作祟危及一方,特来求借廪君避水剑一用。”

  柳清歌莫名被瞪一眼,心里还有点不高兴。不知怎的,分明一同御敌时他两人满眼默契,对视之间心照不宣,一旦脱离险境,眼神交流起来又难如登天了。

  白虎乍闻此言,方才还懒散半阖的虎目精光一绽,矫健四肢自草地上站起来,从山壁下那块阴影中踱出来,绕着江澄走了一圈。

  “你是荆州本地人士?”这白虎道,“方才没注意,如今看来总觉得你有几分熟悉。”

  江澄本不耐烦同它说这些,奈何白虎是廪君化形,他既有求于人,不得不再拿出几分耐心:“我自进山以来,一路受到多方阻拦,想必与白猿之事有关。还请廪君赐剑,早日解决这庄事端。”

  那白虎避而不答,反道:“你可知方才你们溯流来的方向,是我巴族五姓里樊氏、郑氏两位将军的墓冢?”

  江澄细眉微不可查地上挑,心中哼了一声,倒借此证实了自山腹里出后的一点猜想。他待要说话,身旁柳清歌忽然开口,音色冷冽道:“我闻樊氏善剑,郑氏善巫,果然不错。”

  白虎猛然回头道:“什么意思?”

  柳清歌长剑拄地,面色古井无波,“有人在墓中下咒。”

  白虎道:“你说的是真?”

  柳清歌道:“绝无虚言。”

  那山腹葬的不止樊、郑二位将军,还有在战乱中丧生的巴族子弟。白虎周身灵光大盛,留下句“你们且等一等”就径自隐去身形,想是去山腹中求证柳清歌的话了。

  江澄在原地皱起双眉,廪君庇护荆州一方,族人英魂安息之地被动了手脚,竟毫无察觉?他待要跟柳清歌说这疑点,突然忆起方才这人在白虎前让他难堪,话到嘴边又面无表情咽下去了。两人相对无话站了片刻,柳清歌忽然开口,道:“我方才,是假意应它。”

  江澄一愣,缓了缓才反应过来这于柳清歌就是解释了。他“啧”了一声,还未想好要回什么,河对岸廪君那处雕塑下,空气微微扭曲,随着一声爆裂之响,白虎身形自那空中裂缝跌落出来。

  它去的时候,一身毛皮是整齐雪亮的,如今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它背上毛发凌乱,还有几道渗血的伤口,平添了几分憔悴。

  柳清歌与江澄到对岸去,江澄包里自有伤药,待要递给白虎时,那虎摇头拒绝了,只伸舌舔了舔自己爪上的剑伤,凄怆颓然道:“是谁……!如此恶毒,竟将我族人全数炼成凶尸!”

  江澄杏目一闪,神色中有几分了然。柳清歌在苍穹山只怕没见过这些个东西,他却是见过魏无羡那鬼将军温宁的。樊氏、郑氏两位将军生前随廪君征战,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若炼成凶尸可以保持头脑清醒,有自主意识。只是……看那墓中碌碡,炼化他们这人只是想拿两位将军做一把无往而不胜的利刃,所以施法下咒,蒙蔽了樊、郑灵识,听从这人使唤。

  事情到了这一步,却又有些复杂起来。

  是谁花这样的气力,埋下此局,要报复谁呢?

  白虎伤心欲绝,昂首抬头间一声虎啸自喉底迸出,声音在山壁间回荡久旋,终不可闻。

  江澄本欲再提避水剑一事,听得这声虎啸,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压抑愤懑之情。这感觉来得莫名,却牵引得他心口前旧伤一痛,直教人俯下身紧揪着胸前衣料,喘不过气来。

  恍惚间有人用温热掌心贴在他背后运气,一股清冷纯粹的灵力输送过来,柳清歌在他耳边道:“静心。”江澄身形微颤,勉力找到一丝清明,左手胡乱一抓,扶在柳清歌小臂上,听得自己腰间银铃响动,喘息片刻,终于从旧日噩梦中挣脱出来。

  “你这位朋友,看来有心结解不开,”白虎卧在原地,周身灵气环绕,背上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于他修行不利。”

  江澄兀自昏沉,尚没听清白虎说了什么,柳清歌一手托起江澄,闻言眸中一沉,却也没说什么,只道:“请前辈赐剑。”

  白虎揺了揺头,它趴在地上,身上伤口虽然已经愈合,行动却仍旧不太自然,柳清歌只听它道:“我纵有心,却也无法把剑给你们。我并非廪君。”

  柳清歌剑眉一锁,江澄刚恢复清明,听闻此言也是一愣。白虎黯然道:“我主司生育繁衍之事,本是廪君座下灵兽。廪君……不在已是许久了。”

  上古诸神死后,多半形灭神不散,是谓“骨肉归于后土,气魂无所不至”。如白虎所言,不知从何时开始,廪君气魂早就不再回应人类祭祀,只剩它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廪君雕像,回应进山祈愿的凡人。巴人尚虎,久而久之,山下凡人以为白虎是廪君化形,便传说廪君死后魂而有灵,化作白虎,庇佑一方。

  江澄乍闻此言,因他是荆州本地人士,不免心头震动。只是震动过后……仿佛顷刻间线索全断了一般,莲花坞弟子不知身在何处,避水剑下落不明,身后还有不知何方势力在暗中窥探,这问题接踵而来,不免让他一手摩挲上紫电指环,杏眼半眯了起来。

  那白虎叹道:“也罢。而今形势复杂,下咒者在暗,我们在明,倒不妨试试。”

  柳清歌听它话里意思,知是另有他法,直接问道:“怎么做?”

  白虎沉默一阵,目光在他二人身上一扫过一遍,犹豫道:“巴国灭亡以后,祭祀仪式多有失传,我们倒可以效仿古法祭祀廪君,看他是否回应……不过……”

  江澄道:“不过什么?”

  “不过……仪式若要进行,需得一名年轻女子当中持弓疾走,诉说祭祀诗文。”白虎目光在柳清歌面上停留片刻,见他眉目颇为俊美,然则周身剑意凌然,面如冰霜,不免揺了揺头,又见江澄披发抄着手站在一旁,眉宇间虽有一股难解的戾气,却是细眉杏目,五官十分柔和。

  柳清歌顺着白虎所视方向把目光投给江澄。

  江澄思索片刻正待说话时,抬头却接收到一人一虎这样的目光,反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恼羞成怒道:“想都别想!”

  柳清歌并不作声,伸手解下先前在蛇骨庙空地上江澄捡起、后又在山腹里他背着了的包袱,扬手抖出一件外罩绉纱的紫色衣裙,草草一比自己身高体量,复又抛给江澄,面无表情道:“小了。”

  江澄抬手下意识接了,掌中尽是丝绸滑腻的触感,恍惚忆起他随手捡的那包裹竟是当日李家大弟子委委屈屈装上女装的那个,登时心里十分懊恼,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痛楚还无处去说的感觉。江澄与柳清歌身形相仿,只是柳清歌略高他一些,肩宽不同。饶是这女装买的最大号,以柳清歌身形,恐怕还真塞不进去。

  那白虎轻咳一声,轻飘飘插进一句:“我方才忆起,这祭祀仪式最好是由巴人子弟完成。这位朋友,你可是荆州人士?”

  “我不是,”柳清歌作答,又顿了一顿,看着江澄道,“他是。”

  这一唱一和听得江澄十分火大,偏偏此时情形,避水剑在廪君手中,祭祀若真能成,白猿之事便有了眉目。江澄身居宗主之位多年,倒也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只是……他嘴角微微上扬,脸上一派将笑不笑的讥诮神色,狠狠剜了柳清歌一眼,道:“柳峰主今日这笔账,我先记下了。”说罢竟是潇洒一转身,挈了这衣裙大步流星绕去了前面草丛茂盛之处。

  白虎看了一眼江澄紫袍滚滚,满含煞气的背影,劝柳清歌道:“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此间事毕,他说什么,你只忍着就是了。”

  柳清歌:“……”

  江澄与那套衣服搏斗半晌方才穿上,白虎却还得教他祭祀战舞与祭词。因为祭祀需在辰时,这样一磨蹭,真等柳清歌再看见江澄时已经又是晚上了。

  月华当空,这两壁之中的一线天里,头顶月华洒下一地清辉,柳清歌升了火,闭目盘膝坐在火堆旁边,乘鸾横于膝上。他静坐片刻,忽然听闻前方草木摇落,衣物曳动的声响,江澄声音在远处不耐烦道:“我知道了。”柳清歌睁眼,中天明月,远处仿佛有人踏了一地碎琼乱玉走来。

  江澄身量不矮,本来就是猿臂蜂腰的身材,如今一双长腿隐在裙底下看不真切,倒是腰带一束,一把劲瘦腰肢显露无疑。他未戴发冠,长发铺散下来落在肩头,去了几分凌厉气势,只是肤色白皙,天生神情里含了讥诮,纵使换了女装,也浑然不改那股通体傲慢的姿态。若是行走江湖二十年以上的人来看,定要赞这紫衣翩跹,恰似当年的紫蜘蛛虞三娘子。

  倏忽间江澄已是到了他面前,柳清歌自地上起身,上下扫他一眼道:“挺合适。”

  江澄深吸口气,唇畔挤出个笑来,咬牙道:“柳峰主若是扮上,想必更胜一筹。”

  柳清歌闻言却只揺了揺头。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待要再说话时,那边却突然钻出个白虎,探了脑袋向这边望一眼,道:“祭祀时间快要到了,二位且跟我来。”

  江澄与柳清歌对视一眼,检查了身上武器,便抬腿跟了上去。白虎在前方带路,绕过这两片山壁夹缝的地方,远处有一方巨石,那巨石的后面,是天然形成的一个溶洞。

  溶洞初时极狭,一人勉强侧身能过。白虎索性在空中散了身形,径自出现在前方为柳澄二人引路。这样走了一段,地势愈发向下,溶洞逐渐开阔起来,终于到了一方平地之后,白虎停下脚步,嘴里不知用什么语言念了两句口诀。

  这不大的空间内一股旋风刮起,黑暗中突然添了许多人声,一时嘈杂起来。江澄手上紫电光华大盛,柳清歌也颦眉按上腰间铮铮作响的乘鸾,待要发问时,那旋风忽地停止了。四面墙壁上火镰随之燃起,方才还空无一人的溶洞内,突然挤满了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各类人,手里都拿着各式乐器,还有人捧了祭祀物品,在中间空地上置办起来。

  江澄惊疑不定,这群人说着巴人土话,或有穿藤甲的武士一起坐在角落喝酒聊天,或有小孩子聚在一处顽耍,唯一相同的是,四面火镰光影摇曳,映在地上,除了柳清歌与江澄和白虎外,这些人,脚下都没有影子。

  白虎叹息道:“是招魂之法。一场祭祀,只有你们两人,断然是不够的。”

  这些魂灵与先前山腹中所见大不相同,江澄与柳清歌互递个眼神——这时眼神却又好使了——两人都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不多时,那中间的祭台摆好了,有人上前来,口里咿咿呀呀说着,递给江澄一把包金镶玉的长弓。

  巴人祭祀用的舞蹈,是从战舞而来。大抵是要一名年轻女子持弓疾走而歌,扣弦为节,周围众人在她身边舞跳,内容多半是夸赞盘瓠白虎之勇。

  江澄伸手接了那弓,触手只觉弓身沉重,材质似玉非玉,弓身内光华流转,倒似一件宝器。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持弓,足下运劲,翻身落在人群中祭台边,依照先前学成那样,拨弦疾走而歌。

  “惟月孟春,獭祭彼崖。永言孝思,享祀孔嘉。”

  柳清歌抬头。

  他断没有想到再听见江澄歌声是在此种情境下。江澄音色适中,不算清亮,不算低沉,歌声好似玉石切磋,声色朗朗。

  战舞节奏分明,歌词却是寻常琐事。不知本来妙龄女子唱来如何,江澄去唱,却能平白自激昂战曲中唱出一股昔我往矣,今我来思的时如逝水,不可追回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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