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撇撇嘴,“你想回信的话就回呗,那小鬼会高兴的。”
黎恩抬眼看着他,眼神充满了不快。
“才没有那么简单。那可是情报部,寄过去会暴露我们的情况啊。”
“雷克特不也知道我们在哪,但小鬼还能平安把信寄到你手上呢。”库洛含糊不清地说,“他想抓我们回去早就抓了,用不着兜那么大个圈子吧。”
黎恩无言以对。库洛叹了口气。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不过你很想跟他们报个平安吧?”
“……真的可以吗。”
黎恩放下了手里的叉子,神色落寞。
“当初是我不告而别,抛下了父母亲和爱丽榭,还有7组的大家……现在要给他们寄信,告诉他们我还好好的……我真的还有资格这么做吗?”
闻言,库洛也安静下来,沉默了片刻后重重叹气,伸手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疼得黎恩大叫出声。
“你干什么!”
“笨蛋,这种话要给你妹妹听到,她可又是会哭着骂你了哦?”库洛俨然一副义正言辞地训斥学弟的模样,“给我听好了,从一开始放弃和努力过后摔倒是两码事,你的勇气跟你的心一块留在帝国了吗!”
黎恩的眼里透出对斥责的震慑,见状,库洛稍微放软了语气。
“你不是告诉过我吗?不管是多么悲伤惨痛的过去,都不要把目光移开。既然我记起了那些事情,那你也已经没有不去面对的理由了吧。”
发生过的事是绝对的、无法颠覆的,但如何为了不让它们侵蚀内心而与之妥协,想必这是他们不久之后需要共同面对的课题。
“库洛……”
“啊啊,都怪你,让我说了一点都不像我的话。”
避开黎恩含义复杂的视线,库洛抓了抓头发,端着盘子站起身结束了谈话。
独自吃完了剩下的早餐,黎恩端着盘子绕到库洛身边,将餐具放在水池里清洗整理。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进行着作业,直到黎恩开口。
“我会给米莉亚姆回信的。”
“哦。”
“然后,我会给尤米尔的家人、7组的大家寄信,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
“……嗯。”
“我这样做是正确的吗?”不知是在向库洛还是向自己进行着确认,黎恩低语道:“我这样……算是有在前进吧?”
他的尾音被淹没在哗哗的水声之中。库洛抬起头,看见朝阳温柔地抚摸着恋人的侧脸,他在晨曦中显得迷茫而自持,却让人内心安定。那是属于他的善,散发着微弱而安静的光芒。
“当然算。”库洛肯定。那是他重伤濒死之前给这个人留下的问题,所以理应由自己来回答。“不管受到多大的创伤,不管自己是否情愿,人都会前进的。”
“那种事可能吗?”黎恩讶然地望着他。
“会啊。所谓前进,大概更像是随着时间流动而趋前的东西吧。那东西本身就不可逆,所以哪怕现在你觉得自己停滞不前,但只是在一点点,以你注意不到的程度在前进而已。我们不可能倒退,不可能回到过去,所以,只能朝前走了。”
“……好像挺有道理的,但这和我问的有关系吗?”在消化了好一阵子之后,黎恩似懂非懂地反问道。库洛苦笑着将满手的泡沫揩了他的鼻尖,引得对方一个喷嚏和不满的抗议。
“真是死脑筋的家伙——你主动去做些什么,就是要前进一大步的意思嘛。”
黎恩的脸庞被他的话微微点亮了。库洛没有漏看他在擦去鼻尖上的泡泡时所露出的微笑。他们一同收拾好厨房,泡了一壶红茶,坐在窗边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这样安宁而毫无隔阂的时光,自从他们离开学校后这还是头一回。
“收到米莉亚姆的信,我其实特别高兴。原本我以为,背叛了他们的我大概不会被饶恕了。”
黎恩望着窗外坦白道。那封信对认为自己背叛了家人和朋友的他而言,更接近某种救赎。
“别傻了,他们打一开始就不会责怪你,别想多了。”
面对库洛毫不犹豫的回答,黎恩苦笑起来。
“如果以后真的有人来追捕我们,那要怎么办?”
他突然提出了这个煞风景的话题,库洛喝了口茶,一脸满不在乎:
“像你说的那样,逃呗。只要拿到正游击士的资格,走遍塞姆利亚大陆都不怕。”
黎恩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悦。
“……你现在倒是不提赶我回去的事了?”
“喂喂,那个是情势所迫啊,还不是你的态度太让人着急了,才逼着我出这损招哪!”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黎恩皱起眉头。
“所以你不是真心想让我回去?”
“谁会啊,倒不如说你要真走了我才头痛呢!”
黎恩终于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那幸福的笑脸让库洛看得一怔,眉眼也随之变得柔和。
“那么我再确定一次。”库洛放下茶杯,像个绅士一样优雅地执起对方的手,他的搭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黎恩·施瓦泽,你真的不介意跟着一个曾经背叛过你的逃犯浪迹天涯,而且非常有可能居无定所?”
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这算什么?求婚?”
“少啰嗦,回答我就是了。”库洛为搭档的不配合不满地哼哼两声,黎恩顿时忍俊不禁。
“如果我连这种觉悟都没有,我当初根本就不会带你逃出来。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呢。”
“我只是在确认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库洛油嘴滑舌地借题发挥。
“库洛为什么总是喜欢明知故问呢?”
这回答让库洛钦佩无比,看来他的后辈在自己熟睡和装睡的日子里,成长的并非只有年纪。黎恩明亮的眼里盛满单纯的满足,让男人勾起笑意,然后低头轻吻那只用惯了太刀的手。当他注意到自己的愿望是他人的幸福时,他震惊了,因为他是第一次如此思念着什么人。
但对象是黎恩的话,他倒是完全可以接受。
“真的……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黎恩先是为这亲昵举动面红耳赤,又忽然低声发出疑问。对此库洛安慰地揉揉他的脑袋,意图扫掉蒙在他心上那层挥之不去的尘土。
“放心吧,班长和那小鬼不都说了吗?只要想回去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满是伤痕的过去即使刻意淡忘也不会消失。但正因为如此,人才会更加珍惜当下的幸福。尽管现在还只是个愿望,但当微小的希望一点点积攒起来之时,最终会化为切实的、明亮的光,指引前进的道路。
——那也许,会是一条回家的路。
“库洛,我在想,也许我一直都弄错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黎恩若有所思地说,语气里已没有丝毫怯懦与退缩。
“我们之间的羁绊,再加上大家的——大概打一开始我是想要保护这些的。”
面对黎恩得出的结论,库洛难得平和地笑了。
“还来得及。我会帮你的,反正我很闲。”
“当然,库洛不帮我我会很困扰的。”
他们相视一笑,紧握的手传递着彼此的体温。逃往黎明之路道阻且长,也许还要花更为漫长的时间,他们才能真正践行这个约定。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买一张足够大的双人床,还有给家人和朋友们写信。
不久后,身居帝国的施瓦泽男爵一家和昔日7组的成员们,都会收到一封没写寄件人的信。信中附上的照片,是一个没有戴头巾的银发男子,和戴着一点也不适合他的平光眼镜的黑发青年并肩站在一起。他们手持正游击士的徽章对着镜头,身后游击士协会的看板和他们脸上的笑容,都被克洛斯贝尔的暖阳照耀得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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