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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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琉璃生意不景气,庄老太爷如此做,实在是有益于乡里。”

  他的脑子还沉浸在极乐的余韵中,琉璃样的眼珠子飘飘忽忽的没有焦距。

  庄维墉起身走到了塌边,对上了那双眼睛。

  “赵先生不想知道,这桩生意是要交给哪家做么?”

  赵文初眨了下眼睛,回了回神。

  “我就是想商谈此事,才邀庄先生来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家制的琉璃绝对是琉璃渠中最精美的,我也会全程亲自督办。”

  庄维墉看向他伏在膝上的双手,柔软白皙,不沾人间烟火。

  “赵先生是亲自制作么?”

  “是的,每个琉璃器皿都有唯一的模具。我会亲手制模,掌握温度。”

  “现在工厂都是机械流水线操作,赵先生依旧手工制作,怕是会耽误工期。”

  赵文初一愣,

  时间不是大把大把的,只要能把东西做到完美,花时间又怕什么。

  他摇头道,

  “别人怎么做,我不管。机器的那些,我不懂,也不信着那些。机器做的哪里比的上人做的精巧,好看。毕竟机器是没有感情的。”

  这人倒是固执的可爱。

  赵家琉璃厂江河日下,多半也是因为他不肯引入机器生产罢。

  “赵先生,恐怕你的生产理念与家父预想的有些差距——”庄维墉刚想起身,却发现赵文初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抬起脸,一字一字地对庄维墉说,

  “庄先生,只要你多给我些时间。不,”他摇了摇头,“只要多一点点的时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整个琉璃渠,你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他之前的话语,神态,都是恹恹的,淡淡的。

  只有现在,他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

  可以烧尽一切的火焰。

  庄维墉想,这样的人做出的琉璃,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他想亲眼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赵先生,家中尚有事物,庄某先行一步了。”

  他是真的有事情。不然他还真想多呆上一会儿。

  “那我就不送了。”

  赵文初又恢复了恹恹的神态,这个人不相信自己,便由他去吧。

  庄维墉走到门口,

  “下次见面议事的地点,还劳烦赵先生定了。”

  赵文初抬头,面带喜色。

  他是相信自己的了!

  “一定没有问题,庄先生辛苦了。”

  庄维墉没有想到,赵文初约自己见面的地方居然是妓院。

  名叫“轻吟小馆”,其实是个暗娼的所在。

  一个老妈妈,带着个女儿和几个小丫头,租个小楼便可营业了。

  晚上的时候在楼前挂上一个红灯笼,以示标志。

  庄维墉看到了这灯笼,便知道自己到了。

  门口的机灵的小丫头看到有人来了,娇声呼喊道,

  “庄先生来了。”

  赵文初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

  “请庄先生进来罢。”

  小丫头带他进楼子里。

  与庄维墉想象的纸醉金迷,穷奢极欲不同,楼子里光线虽然暧昧,但与一般人家摆设并无不同。

  赵文初正在花厅里打麻将。

  不时地与旁边的女子说上几句调情的话,站在一旁的老妈子为他们端茶递水,烧鸦片烟。

  见庄维墉来了,一个女子起了身,娇声道,

  “庄先生来了,我就不玩了。玩了这么久,我身子也乏了。我上楼歇着去罢。”

  赵文初摸了一把她的手,

  “下次一定陪你玩到天亮。”

  那女子浓妆艳抹的,扭着肥硕的屁股,拧着水蛇腰,三步并做一步地上了楼。

  高跟鞋踩在木头楼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庄维墉觉得烦的很。

  赵文初接过老妈子递来的烟枪,深深吸了一口。

  他斜眼睨着庄维墉,

  “庄先生要不要玩一把?”

  庄维墉冷着脸道,

  “我不会玩。”

  “哦,我认识的人倒没有不会玩的。庄先生是新派人,自然与我们是不同的。”

  庄维墉觉得他这话里隐隐带着刺。

  “不玩麻将,那就听听小曲儿吧。”赵文初抚了一下身旁女子的腰。

  “清清,你去唱个曲子给庄先生听。”

  这女子倒不似刚才那个浓妆吓人,脸上敷着薄薄的一层粉,越发显得人面桃花,眉目风流。

  她拧了一下赵文初的手,力道不轻也不重的。

  娇嗔道:“你这死人!”

  然后理了理鬓发,走到了桌子前。

  旁边已经拉起了三弦。

  她唱的是京韵大鼓著名的《剑阁闻铃》选段,嗓音清亮动听,行腔婉转曲折,时而深沉,时而激越,动人心弦。

  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一心似醉两泪如倾。愁漠漠残月晓星初领略,路迢迢涉水登山哪惯经。好容易盼到行宫歇歇倦体,偏遇着冷雨凄风助惨情。剑阁中有怀不寐唐天子,听窗外不住的丁当连连的作响声。忙问道外面的声音却是何物也,高力士奏林中雨点和檐下金铃。这君王一闻此言长吁短叹,说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甩板)

  这段是清代韩小窗所作。描写唐玄宗避安史之乱,西行途中夜宿剑阁,在冷雨凄风伴随叮咚作响的檐铃声中,思念惨死马嵬坡的爱妃扬玉环,一夜未眠到天明的情景。

  赵文初听的是如痴如醉,不时地用手打着拍子。

  庄维墉以前没听过这些,这女子虽然唱的好听,但也是碍眼得很。

  尤其是那双似笼非笼的吊梢眼儿,在空中转几个圈就黏在了赵文初身上,端的是含情脉脉。

  不过是一双死鱼眼!

  这个赵文初没事竟在暗娼处厮混,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枉自己高看了他,还以为这人不食人间烟火,清高得很。

  庄维墉没来由的一阵气闷。

  赵文初却不知不觉地挪到了他旁边的矮凳上,对着他的耳朵暧昧地说道,

  “庄先生觉得清清怎么样?”

  庄维墉感觉一阵热气吹到耳朵上,又是痒痒又是难过的。

  “唱的很好听。”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今天晚上就由她陪着庄先生了。”

  庄维墉看他笑得暧昧难言。

  又是一阵气恼,简直想立刻离开这个妖里妖气的地方。

  “我庄某是享受不了这样的艳福了,告辞了!”

  他拱了拱手,便拂袖而去。

  留下赵文初一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清清见庄维墉走了,也就不唱了,坐到了赵文初的怀里,用银签子一下一下地挑着烟膏。

  “那个庄先生也真奇怪!”

  “是啊,我们清清这样好,他却不喜欢。”赵文初抚着她纤细的腰肢。

  清清不轻不重地啐了他一口,

  “你这死人,这楼子里哪个姑娘你不喜欢!”

  赵文初笑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清清了。”

  庄维墉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气恼的。

  赵文初也不过是一个吃家里老本的纨绔子弟而已,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自己为什么逃也似的溜走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这个叫赵文初的人真有什么魔力,能把人牢牢吸住。

  庄维墉连续几天做梦,都梦到了一双黑色琉璃样的眼珠,不哭不笑的,就那么看着他。幽幽怨怨的,冷冷清清的,看得庄维墉心里一阵发紧。

  他好像要开口说些什么,声音遥遥渺渺的,庄维墉一句也没有听到。

  庄维墉觉得他总是不开心,他要是能多笑笑,该有多好。

  庄维墉觉得自己是魔障了,怎么总是想着一个男人——

  就像是,喜欢上了他一样。

  庄维墉连日来为这件说不口的事情苦恼的很。

  商会同僚见他闷闷不乐的,约他出去乐乐。

  庄维墉不好推脱,只好跟他们一同去了。

  当他看到那盏熟悉的大红灯笼时,不禁想到,这个小地方的娱乐行业就如此匮乏么。

  怎么过了两天又绕到这里了。

  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这里——

  一位同僚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庄老弟啊,这个“轻吟小馆”可是我们镇上最文雅的享乐之处,一般人想来是来不了的!”

  庄维墉暗自腹诽,他怎么就没觉出好来。

  今天由于来了他们一行人,楼子里热闹了许多。

  老妈子忙忙碌碌地招呼他们。

  “张妈妈,快让清清小姐出来罢,我们可有好久没有见到她的芳容了。”

  “这——”张妈妈有些犹豫,“清清在作陪呢。”

  同僚面上不爽,这不是在众人前跌了份儿么。

  他掏出一张通票,拍到桌子上。

  “一百块大洋,见清清小姐一面。”

  张妈妈拿起通篇,反复检查了下,笑得眉开眼笑的,

  “王老板真是我们的大金主,出手真大方。”她向楼上喊道,“清清,快下楼吧——”

  “知道了,妈妈。”清清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清清,你别走——”趴在她身上的赵文初拽住她的衣角,喃喃说道。

  “三少爷乖,我明天再来陪你。”

  清清在他脸上香了一口,便匆匆下楼了。

  庄维墉不知怎的,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楼上——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楼上,推开了镂花的木门。

  他好像每次见赵文初都是烟雾缭绕的。

  大烟的味道并不难闻,带着些罂粟香甜的味道。

  他是不是每次都被这种味道蛊惑了——

  抑或是被那个人?

  赵文初躺在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幔中,吞云吐雾。

  他看到有人来了,以为是清清,开口说道,

  “清清,过来给我装烟。”

  庄维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撩开粉红的纱幔,坐在床边。

  “我不是清清。”

  赵文初喝了不少酒,晕晕乎乎地凑上去看,

  “哦,是你啊。你叫什么来着?”

  和梦中是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是庄维墉。”

  “哦,庄维墉啊。”赵文初轻轻点头。

  好像从舌尖萦绕了许久才吐出的名字,庄维墉从不知道有人能将它念得这样好听。

  贴心贴肺的,通体舒畅。

  “你来给我装烟。”赵文初把烟枪递给他,露出雪白的一片手腕。

  庄维墉面露窘色,“我不会装。”

  “不会啊,那你会什么——”赵文初只好自己装烟。

  他装烟的动作也是极优美的。从匣子里挑出一坨烟膏,装到烟枪里,再拿起一只银签子挑上几下。

  赵文初斜斜的抬眼望着他,

  “你连火也不会打么?”

  “会的会的。”庄维墉连忙擦亮一只洋火,点着了烟膏。

  赵文初深吸了一口,整个人都瘫了下去,靠在了庄维墉的肩膀上。

  他吐出一口烟气,直直喷到庄维墉的脸上。

  庄维墉的身子都僵硬了。

  “你要不要来一口?”赵文初斜眼睨着他。

  说不出的酥麻入骨,庄维墉尽量不低头看他。

  他实在是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我,我不抽。”他的声音也很僵硬。

  “哦。”

  赵文初忙着吞云吐雾,只是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也不再说话。

  直到把一管烟抽玩,他才有了精神,支起了身子。

  “你给我句明白话吧,这单生意,你要交给哪家做?”

  赵文初问的很随意。

  庄维墉心想,你这副胡天胡地的样子,谁把生意交给你做,才是不正常了吧。

  “就是你们赵家。”

  庄维墉望着他。

  我现在本来就不正常了。

  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这么个人,我怎么会正常。

  “哦。”

  赵文初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他似乎思考了很久。

  开口说道,“你不喜欢清清么?”

  庄维墉都快吐血了。

  “不喜欢。”

  赵文初皱了皱眉,

  “很多人都喜欢她的,我上次花了很多钱才让她陪你,可是你先走了。我真搞不懂你。”

  庄维墉想,我现在也搞不明白自己。

  楼下喊声,娇笑声不断。

  赵文初出神地听着,

  “你听,那帮人在灌清清酒喝。都是一帮色鬼。”他轻轻地对庄维墉说。

  来这里的人,还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清清是个好女孩,要是你能把她带回家就好了。”

  今夜赵文初似乎是喝多了,话比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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