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满腔情感都融进薄薄的纸张内。
他展开雪白的信纸,先生一如既往是写实派,他不抒发内心的情感,只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工作略微艰难,雇主并未给出详实的信息,许多同行苦于信息不足铩羽而归,我在市呆了三日并无进展,准备回去,离开之前用先生教导的推理法再梳理一遍已知信息,发现了漏洞。福尔摩斯也说过“一旦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事实外,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事实的真相”,我不能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又不方便描述工作内容,只能说此番经历是以上话的真实体现。/
太宰看完这段话不由笑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笑的原因,可能是被信中内容逗乐,但他分明没写喜剧段子。
太宰想,自己的笑点真奇怪。
后面的故事也像是流动的水,温和、宁静,没有太多的波澜,说实在的,太宰治松了口气,他记得自己写的前两封信,邮差带走信件后他难得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想要不顾一切地将它们追回,他不确定能否从文字中触摸他的灵魂,感受他濒临一线的崩溃,太宰治不喜欢别人太触碰他,但那时他受不了了,快要崩溃了,再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场所,他也是会发疯的。
而他不能把自己的疯狂留给津岛修治。
到目前为止他多少能感觉到的敏锐,相对的,正如他全身心投入写信一样,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段难得的友谊,他们俩都在走独木桥,就怕桥对面的人哪天把单股绳砍断。
——那就真没联系了。
因恐惧断裂的绳子,两人都做聋哑人、都做胆小鬼,谁也不敢僭越。
[不,我收回我的话。]太宰治看完了信,准确说他在阅读最后一段,上一秒还挂在嘴边上的笑容已收回,他削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毫无笑影,[他越过了那条线。]
脑海中不知怎回事,浮现出堪称滑稽的画面,两个火柴小孩儿站在独木桥上,各自把持一边的绳索,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可能是飓风刮过,也有可能是汹涌的河水淹没独木桥,总之绳子要断了,一边的火柴人要坠落了,另一人却突兀打破两不相干的规则,伸出手,抓住即将掉落的那个。
想象依旧没给他带来好心情。
/我一直与先生维持心照不宣的约定,从未试图在现实生活中打扰另一人,我知道对您来说与我永不相见是最好的,只要是文字传递就永远是文字,与化成音符完全不同,先生的想法我能猜到一二,但很抱歉,我实在不想进行下去了,我急切的、迫切地想要看见您,请您同意我的请求。
请让我们见面吧。/
于是太宰治明白,并没有辜负其敏锐的直觉,剥开层层雾霭看见那些他不想传达却不得不传达的混乱意志。
太宰死盯着最后两行字看,请别搞错,他并没有慌乱,更没有手足无措,的不情之请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接受与否却是太宰掌握主动权,他只是单纯表达诧异,因为在心中,是个相当识时务的少年,他像生长在自然界中的小动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敏锐的直觉赋予他强大的生命力,不会主动触碰禁区。
他陷入恒久的沉默。
……
“幽灵船回来了。”当那艘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轮船从俄罗斯的港口出发时,全世界都将眼睛集中在游轮身上,日本的政界要人、家财万贯的商务人士、还有黑手党领袖以至于亡命之徒都在关注。
“你知道哪些人在船上吗?”种田山头火感觉到警部的气氛不对,于是也同信得过的人打听一二。
“听说前代警督上船了。”
“前代?”
“就是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那个。”熟人说,“有人想要延续他的生命,让他恢复意志。”
“不可能吧。”种田说,“他的大脑已经死亡了,只有躯体是活着的,说到底不过是苟延残喘,靠插管维系生命。
“这只是其一。”熟人的情报网络四通八达,没什么秘密瞒得过他,“财政部、内务省都有人去了,但他们都不是最主要的。”
“什么是最主要的。”
“你听说过传闻吗?”
种田山头火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却没说额外的话。
“要看是什么传闻了。”他表态。
“还有什么?”熟人老练地说,“异能者的起源传说。”
“啊。”种田不装傻了,他说,“听过一点。”
“都是些都市传说,经由一代一代人流传下来,源头在哪又是否可信却不好说。”种田先给传说蒙上神秘色彩,“有一位异能者,他们说是最初的异能者,我认为不是,紫式部可是日本历史上绝少的也是最初一批有史可稽的女性异能力者,她生存的时代还没有书出现。”他插科打诨,“你不能说圣德太子时代的人就手持书本吧。”
“总之,话题扯回来,就有名很早出现的异能力者,他的异能力十分强大,可以干涉现实,有人说当他死后,尸体啊灵魂啊都没有留下,身体无风自燃,在灰烬中出现了一本书,后人言,写在书中的内容就可化作现实。”
“这是日本的传说。”熟人讲,“其他国家会根据国情改变,比如天主教盛行的国家就说耶和华手持书本,不管传说源头如何,结果就是有本可以改变现实的书,每个国家的神话里都还出现了。”
“没错。”
“书出现在了幽灵船上。”冷不丁放一枚炸弹。
“什么?”种田没反应过来。
“流言称,书就在船上,拍卖会竞价最高的人可以得到它。”熟人耸耸肩,“别问我,我只知道传言,连源头从哪流出来都不知道,散播谣言的人隐藏得太深,不管怎么说,很多人都冲它去的。”
种田喘出一口大气:“我、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那你可得快点。”熟人说,“再过几天船就要开走了。”
……
7月的第一个周末,织田作之助收到了先生的回信。
说实在的,他早已做好被狠狠拒绝的准备,以先生平日里表现出的性格,很难答应他突兀的要求。为了第一手获取信件,他每天都到大叔的咖喱店家报道,让豪爽的九州男儿不由抱怨:“现在我真分不清楚,你来我这里到底是为了取信还是吃咖喱的。”
“两者都有,”织田作之助一五一十说,“最近的话,等待信件更加重要。”
他日复一日地吃辣味咖喱,又日复一日地等待,当雪白的信封被老板从桌肚底下拿出来时,织田竟然觉得心惊肉跳,他伸手在裤子上揩两把,为了不让手心的汗污信纸,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展开四方纸。
[亲爱的先生,敬上]
第131章
[该怎么回信?]太宰治盯最后两行字,思忖许久,依照本心想一口拒绝,但平静如死水的人喷发起来往往比热情的人还要激烈,他与先生信件交往许久,对方从不逾越,会发来这样一封信,肯定是做好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的准备。
太宰倒是不畏惧情报战,不过为了一封信而搬家,也太麻烦了。
他找了几个借口说服自己,譬如“搬家很累”“你难道不想知道是怎样的人”“他现实生活中也很有趣吧”。
更重要的是……
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他眼神闪烁,眼皮上缀着的睫毛颤抖,太宰的睫毛十分浓密,末端又卷翘,女人盯着他的眼睛看时会因睫毛而产生怜惜之情,可能是母性本能对文弱男性的怜爱。
[我就算答应了也没什么意义,相反,给予他人虚妄的希望是件很残酷的事。]心中想着,提笔在纸上写下截然不同的话语。
/不得不说,君永远会给我额外的惊喜,看完最后几行字,即便是我也快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信友之所以是信友,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不曾见面的神秘感,因为没有见过,就能不把信纸后的作者当成人,而给他套上机器、语音服务的名头,少了现实生活中的羁绊,人反而会变得坦诚,什么都能说出口。
承认这点很羞耻,但君在我心中就是幻想中的朋友,八岁以下的孩童可能会希望在现实中同梦想朋友见面,成年人则恰恰相反。/
看到这里,织田作之助的嘴角向下垂,他感情不外露,表情波动也少,嘴角下撇是他能摆出最代表“失望”的表情。
让他想不到的是,下一秒却峰回路转。
/近日需出差,两周之内暂不在日本,倘若先生真想见我,就在29日那晚来横滨港吧,晚上11点,横滨港的轮渡码头,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见上一面,以满足你小小的心愿。/
[哎?]
[先生的意思是,同意?]
完全不明白他的逻辑顺序,上一段话分明是拒绝,最后却给了约定的时间与地点,倘若换人阅读信件,定要被太宰治的反复无常激到头皮发麻,手指如钉耙样在脑袋上疯狂地抓着,只可惜看的不是别人,是织田作之助,他相当包容,遇见古怪的朋友时总表现他“不求甚解”的态度,对太宰的内心活动无探究的念头,只是他的眼睛,织田作的眼睛像是夏日晚七点,傍晚与黑夜交替的天幕,蓝红渐变色的天被一颗一颗的星星点亮,遂天满星辰。
[太好了。]他郑重把信纸折成四方块,放在最靠近心脏的口袋里。
真是太好了。
……
11日上午,种田山头火又找太宰治。
“得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太宰君。”年长者双手交叠支在桌面上,看太宰的眼神比以往更具有威严。
“什么?”太宰问,“难不成要帮异能特务科出任务了?”推拒的话先行,“如果那样的话,异能特务科也太会压榨人了,我分明还是双手摸瞎的菜鸟,甚至连部门内的其他成员都没有见齐,就要出任务。”他说,“我可不是特工呀,种田长官。”
种田叹口气说:“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我也绝对不会让太宰君你去,但这件事,还真只有你可以处理。”说完拉开抽屉,捻起一张票据,放在桌面上。
太宰什么都没问,笑盈盈等种田说。
“这是幽灵号的入场券。”他言简意赅说,“我希望太宰君能够登上这艘船,帮我打听一些事情,如果有办法的话,最好将它拍下来带回。”
“你得先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种田说:“你听说过书吗?”
“书,什么书?”太宰说,“我看过很多书,它们应该都不是你所指的。”
“我说的是本可以改变世界,影响现实的书。”种田解释,“有一本书,据说在空白书页上写下的文字都可以转换成现实。”
太宰适当流露出惊讶之色:“那我可真没听说过。”
“有人说,书出现在了幽灵船上。”种田说,“我听说过传闻,却不相信它是否存在,还要请太宰君帮我确认下,如果存在就将它拍卖到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