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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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岛修治问:“他值多少钱?”

  “不知道。”他说,“但肯定是个常人眼中的天文数字。”

  “非常遗憾。”主理人说,“我们的第一笔交易失败了。”

  “嘁。”另一间包厢中,有人嗤笑一声,他大刀阔斧地坐在躺椅上,一手持雪茄,与他阔绰的坐姿不同,此人的身材矮小,肌肤白净,身材微胖,他的眼神相当浑浊,当眼皮耷拉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时,格外得不怀好意。

  他用贪婪的目光打量费奥多尔,黏糊糊的视线几乎形成实体,像条湿漉漉的舌头,将人从上倒下缓慢地舔舐过一遍。

  他对自己的身价毫不怀疑,多年来攒下的巨额家产,就算是船上的贵客也没有几人能相提并论,他在心里嘲笑第一笔交易失败的客人小家子气,一定是写在羊皮纸上的数额太小才会失败。

  [我就不一样了。]

  他拿起笔,写了一行字“从我的财富中任意支取”。

  [等回去再清点下财产,看看他值多少钱。]

  第二张羊皮纸出现在卡拉马佐夫手里,他挑起单侧眉头,把羊皮纸放在天平上,这回情况大不相同,费奥多尔侧的杠杆一路向上扬,扬起的速度略微缓慢,金色天平两侧的支架都被压得向下弯折,像被皑皑白雪压倒的柔韧松柏枝。

  最终,另一侧的天平以微弱的优势胜出,第二笔交易达成。

  “恭喜这位客人。”卡拉马佐夫说,“稍后会将商品送至您的房内。”

  “唉——”太宰拖长音,声线一颤一颤的,他问津岛修治,“你猜他出了多高的价?”

  津岛修治不想猜,他不喜欢费奥多尔,或者说相当厌恶。目前为止他遇见的同龄人寥寥无几,中原中也与他是犬猿之仲,两人的性格几乎是完全对立的,津岛修治看他也不顺眼,但这种不顺眼在与费奥多尔对比后,几乎可以说是善意的,他只是想要逗弄那条蛞蝓。

  有意思的是,他早就从其他途径得知了中原中也的姓名,却从来没有喊过,每天就“蛞蝓”“蛞蝓”“蛞蝓君”地叫唤着,被打了千百次还死不悔改,也不知道在玩谁。

  费奥多尔就不同了,他俩的相处很短暂,就一次,涩泽龙彦也在场,津岛修治对涩泽龙彦的评价不算特别高,聪明是聪明的,却没能让他惊讶,换句话说,他认为自己是能随时随地欺骗涩泽龙彦,将他踩在脚底下的。

  俄罗斯人不一样,他跟自己年纪相仿,才智也是差不多的,或许出于同性相斥的缘故,津岛修治不喜欢他,两人在牌桌上棋逢对手。

  [他跟我一样,真恶心。]津岛修治见他被绑在十字架上,露出悲天悯人的脸,更加不愉快的,他只觉得费奥多尔很伪善,明明是恶的,却又给自己贴上圣洁的标签。

  他这年纪,正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很无聊,因为人太聪明,看得又太透,遇见个与自己相似的,总是觉得恶心,探究探究津岛修治的内心深处,他无时不刻觉得自己是条没有存在价值的臭虫,尤其是在太宰治身边,自我厌恶感变得更强烈了。

  他有没有察觉到根深蒂固的自毁倾向?大概是没有的。

  “说不定是用了自己的全副身家。”津岛修治回答说,“按照您的说法,除了上帝以外没有人能给人类定价,我不知道定价的标准,如果以智慧判断,那他几乎超出在场的所有人。”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的智慧与我相同。]

  “哎呀。”太宰治说,“那就糟糕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模样,明明什么都了然于心,却不肯说,偏偏要循循善诱,令周围人说出来,我会感激他吗?感激他的诱导,感激他的教育,不,我当然不会,我只希望他别把我当成是小孩子,我不需要他的包容与教导。]

  津岛修治被压制得死死的,他感到愤怒。

  “如果购买了超过自己价值的东西,很容易形成悲剧。”

  “什么?”

  “就是说交换的异能啊。”太宰治讲,“全副身家诸如此类的形容,包含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生命、社会地位、灵魂等等。”他说,“这世界生来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灵魂轻如鸿毛,有的重于泰山,当他签下’以所有交换’的句子时,就把自己的灵魂一并献上了。”

  他远眺,在看包厢对面的人:“购买了自己生命不能承受的商品,剩下的日子里,他的灵魂只能同微弱的烛火一般,在寒风中摇曳。”

  津岛修治记住了监护人这一刻的表情,那时,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为太宰治的通透与远视。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什么都知道。]

  他身边站着故事的缔造者,站着全知全能的先知。

  ……

  7月19日

  艾蒙德变得很虚弱。

  他上楼梯时必须依靠扶手,走两步路就要喘三口气,从几年前开始,肥胖就困扰着艾蒙德,却没有到影响身体的地步。

  [可能是在船上,还有点不适应。]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全然忘记前几天他还生龙活虎地找乐子。

  他买下了来自俄罗斯的孩子,拍卖会结束后,黑发的冰雪国度的贵族被送到了他房间,艾蒙德感叹卡拉马佐夫的好品味,孩子身上穿粗布麻衣,镣铐还未解下,精明的商人将黑铁钥匙恭敬地盛放在床头柜的柜面上,如果主人需要的话,他可以亲自打开锁链。

  “你叫什么名字?”他踉跄几步走到小孩儿面前,艾蒙德早年也有副精壮的躯干,但在五十岁过后他懈怠了,开始聘请佣人,沉迷酒色,并且致力于某种“更高级别”的趣味,肌肉被油腻腻的脂肪所取代,粗糙的皮肤在雪花膏日复一日地腐蚀下变得细腻。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名字才说完,就被打断了,艾蒙德说粗鲁地嘟嘟囔囔:“好吧,俄罗斯人的名字。”他嗤之以鼻,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俄罗斯人的名字又臭又长,像一根腐烂的臭麻绳。

  “从今天起你改名叫拉贵尔。”艾蒙德早年读的书不多,中年之后他拥有好几个书房的藏书,数量堪比小型图书馆,可惜其中大多数只是买来装点门面的,他出生于教诲孤儿院,诵读过《旧约圣经》《路加福音》《死海文书》《启示录》,连《利未记》都看过。他从自己知道的无数个天使名字中随意抽取一个。

  /神差其为冰雪天使们吹响号角、告诉立于左侧者天谴要降临了。/

  费奥多尔没说话,只是柔顺地低头,他猜艾蒙德忘记“拉贵尔”的其他含义,或者根本没想起来过。

  “天主的复仇者”、“招致对光世界的复仇。”

  被赐予了新名字的费奥多尔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ь。”

  (阿门)

  ……

  7月19日

  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后,卡拉马佐夫回到房间。

  他的房间很大,装修得金碧辉煌,卡拉马佐夫对腐朽的罗曼诺夫王朝很有好感,于是他仿造东宫,修了一个微型的孔雀石大厅,碧绿碧绿的孔雀石贴满屋柱、墙壁,抬头可见贴金箔的穹顶,他的品味十分多元化,于是金箔拼凑出的景色并不来源于任何现存画册,而是浮士德中无数天使迎接浮士德进入天堂那一幕,他找了高明的画师跟雕塑家,经过无数的调整,才拼凑出了完美的壁画。

  房屋中间有一孔雀石的凳子,凳子上放托盘,托盘来源于东方国度,他跟大部分的俄罗斯贵族一样视青花瓷为美,不大能欣赏单纯的白瓷青瓷。

  托盘中间摆放一座沙漏,零点以前,沙漏上半端的沙子只有一半,现在已经堆满了。

  卡拉马佐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幸福而满足。

  船上的人都不清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生命与黄金天平相连,天平完成的交易额度越高,他存活的时间几句越长,这艘幽灵船是他为了延续生命而打造的,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他可以多活六十天。

  卡拉马佐夫坐下,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他决定享受宁静的夜晚,为自己多出来的寿命。

  酒液倒在高脚杯里,他细细端详一会儿,又看了会儿堆满沙粒的漏斗。

  哐当——

  吱——啦——

  床底剧烈地摇晃,脚下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就算是他常年漂泊在海上,也判断不出声音从何而来。这躺震动来得太激烈了,原本架得稳稳的托盘竟然从支架上滑落,卡拉马佐夫瞳孔地震,哪里管得上红酒,哪里又管得上自己的肉身躯体,当机立断纵身一跃,就想要抓住悬浮在半空中的沙漏。

  一秒。

  两秒。

  咔嗒——

  高脚酒杯碎了。

  哐——

  船又震动一记。

  他感到有坚硬的物体落入自己怀中,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是代表生命的沙漏,不上不下掉着的一颗心终于归原位,他认为自己拯救了生命。

  恰好,船也终于稳定下来,守门的人才摔得前仰后合,勉强爬起来之后就往卡拉马佐夫这里狂奔,但他们牢记主人的威严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更不能逾越对方的命令往房间里闯,只能在门口一声一声地喊:“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卡拉马佐夫心情很差,他不耐烦地让他们安静,门外果然就不出声了。

  低头,再细细端详沙漏,这一下不得了,看出问题来了,他心下大骇,忍不住叫出声,其他人听了更加恐惧,却又碍于威严不知道该说什么。

  漏沙漏的管子变粗了,假设说原本一秒钟只漏一粒沙子,那么现在,一秒钟能漏足足十粒沙子。

  [出什么问题了?]卡拉马佐夫慌张地想:[是刚才不小心磕着碰着的?不可能啊,我接住了,就算是有什么问题都应该是外面的玻璃层碎裂。]

  [那是什么回事?为什么漏沙子的速度变了?这样的话我最多还能活十来天,而且后续的拍卖速度跟不上,不行,不能这样。]

  [船,对了,船,刚才船剧烈地晃动了,是出了什么事?我要去看看!]

  ……

  太宰在船底散步。

  他身上有硝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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