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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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抵三口;贞观不禁笑了起来:回家后,就画一张阔嘴男孩的漫画,等他回澎湖再寄给他——“你笑什么?”

  “不与你说!”

  “君子无不可说之事;其实你已说,你的眼睛这样好,天清地明的,什么都在上面!”

  “啊——啊——啊——”

  贞观举手摀眼,然后笑道:“不给你看了。”

  却听大信笑她:“你还是没藏好!哇,看到鼻子了,也看到嘴巴,你的嘴巴这么小,怎么吞七个丸子?”

  贞观迭的收了手,目笑道:“吞七个丸子也不稀奇!有人能塞一只鸡呢!”

  “哦——”

  大信称奇道:“真有这样大嘴巴的人吗?”

  他这样说着,当然知道贞观说的自己,倒也“呵呵”不住的:“你去过故宫吗?”

  “无!”

  “这个月排的是古玉展,我想去看,你要不要也去?”

  “好啊!君子如玉,当然要去!”

  大信笑道:“那——星期天我来接你;你几点起?”

  “五点!”

  “五点?——”

  大信咄声道:“彼时,鸡还未啼呢;台北的鸡也跟人一样晏睡晏起的——”

  贞观原意是开他顽笑,这下坦承道:“没有啦,跟你闹的——”

  “呵呵——”

  大信说得笑出来:“我就知道!”

  贞观手上正拿的一串锁匙,有大门的,房间的,办公桌的,铁柜的;她哦的一下,将锁匙链子整个荡过去,轻打了大信的手背;大信缩着手,装做被打痛,等望一眼贞观的表情,马上又好笑起来。

  【3】

  这日八月廿,正是星期天。

  八点正,大信准时来敲她的门;贞观一切皆妥,只差未换衣裳,她歪在床上想:西门町到公馆,坐公车要廿分,扣去等车的时间,大信得几点起啊?!他会不会迟到,公车的时间很难按定它,因为得看上、下的人多少——大信第二次敲门时,贞观才噫的跳起来,开门探出半个头去:“你这样早?”

  “岂止是呢,我还在楼下晃一圈,才上来的!”

  “你看到银蟾了?”

  “是她给我开的门!”

  “请坐一坐,我就好了。”

  十分钟过,当贞观再出现大信的眼前时,她已是白鞋、白袜、白衣衫的一个姑娘,只在胸前悬只镂花青玉坠,正是她外婆给的金童玉女。

  白洋服和半打丝袜,都是琉璃子阿妗上月返日本之后给的,贞观从有这袭衣衫开始,一直未曾穿它,她如今是第一次穿给大信看。

  果然她从他清亮的眼神里,捕获到新的一股光辉,像灶里添柴之后,新烧出来的热量:“不敢相认了——”

  大信说这话时,有一种端正,一种怯意;说怯意其实不对,应该说是羞赧;然而说羞赧,却又是不尽然,贞观仍问道:“怎么讲呢?”

  大信略停一会,才言是:“不是有——直见性命——这样的事吗?”

  贞观不语;大信又说:“晤见本身时,人反而无主起来,变得不知前呢!后呢!”

  贞观不知羞呢,喜呢,只佯作找银蟾,浴室、厨、厕、房里,真个没有:“你几时见银蟾的?”

  “七点五十九。”

  这厮果然又早她一步出去;二人只得关门闩户的,走出巷口,到对面搭车;一过斑马线,正是“博士”的店门口,大信忽地喊住她道:“你小等,我去买枝原子笔。”

  贞观点点头,看他开步而去,未几又回,于是问他道:“那个小姐还认得你么?”

  “哪个?”

  “你从前天天买橡皮,人家以为你——”

  “哦——”

  大信笑出来:“除了老板,其它都是新面孔,也许走了。”

  他说着,将笔放入口袋,贞观这才看见袋中静躺的几张折纸;每次见面,他身上都备有这二项,是有时说着什么了,还要画两笔给对方看,贞观每每写下几行字,他都是小心折好带回去——快到站牌了,大信又说:“我去买车票——”

  “等等——”

  贞观喊住他;她正从小皮包里摸到一张阿仲的学生定期票:“你和他满像的,就用这一张!”

  大信郑重道:“学生时代,偶尔调皮一下,可是,革命军人,不可以这样的——”

  如果地上有个洞,贞观真的会钻进去,她怎么这样欠考虑呢;等大信买票回来,贞观的脸还是红的;他怯怯道是:“大信,很对不起你;我真不应该——”

  大信笑道:“其实换我做你,大概也会脱口而出,拿妹妹的车票给你坐呢!你别乱想了——”

  ○南的老爷车,一路颠颠倒倒的,贞观坐在大信的身旁,偶尔拿眼望一下他的侧脸;他今天穿的白上衣,细格长裤,远看、近看,都是他这个人在放大着——对面坐一个抱书的妇人,正闭目养神;大信轻声与她说:“她是系里的老师——”

  “嗯——”

  “还好没给她认出来!”

  “她闭着眼睛嘛!咦,你这样怕先生?”

  “有什么办法?她看了我们就要传教,我们看了她就要跑;是躲起来——”

  贞观噗哧这一笑,对面的妇人因而睁眼醒起;贞观不敢看她,只得低下头。

  等她偷眼望大信时,看他极其自在,于是小声问道:“你给她认出来没有?”

  “好象尚未——”

  正说着,车子正转过小南门,大信趁此起身拉铃,没两下,二人都从前门下了门,“怎样?”

  “好险!”

  二人笑着走过铁道,来到中华路,正有一班大南2路的开来;贞观上了车,大信跟着上来,坐到她身边;他带着一本水彩画页,沿途翻给她看,又说又指的:“帮你认识台北;这是圆环,这是延平北路的老房子,这是基隆河——”

  贞观笑着帮他翻纸页;偶尔手指头碰着了,只好缩回来;翻完画册,大信问她:“你喜欢台北吗?”

  “现在……还不能回答!”大信小住又问:“卅年后,你写台北,要写哪一段呢?”

  “——”

  贞观没说话;她心内想:大信,你不知道吗?不知眼前的这一段,岂止的卅年,我是永生永世都要记取的;你为什么还问呢!当真你是呆子?

  然而,当她一转思,随即又在心内笑起:看你这人!你岂有不知的?!你这是水中照影,明指的自己嘛!

  “不说吗?”

  “嗯,不说,一百个不说!”

  车子转弯时,远远即见着故宫了;大信问她道:“看到没有?你感觉它像什么?”

  “紫禁城!”

  下车后,大信替她拿过小金线珠包,极认真的研究一番,说是:“你们女生的道具太多;这是哪里买的,满好看——”

  贞观撑起粉红绣花阳伞,笑道:

  “哪里也买它不到,这是我一串金珠一卷线,钩了两个月才钩好的!”

  二人沿着台阶而上,大信只不替她撑伞,贞观一走一拭汗,走上才想起他目前的身分。

  到了门口,大信掏钱去买票,然后哄她道:“你看,人家外头挂了牌子,阳伞与照相机不可携入!”

  “在哪里?写在哪里?”

  贞观收了伞,近前来看门口的黑漆铜字;说时迟,那时快,大信忽地抢过她的伞,溜的一下进了入口;贞观尚未分清楚怎样一回事,他已站在里面对着她笑。

  怎样活脱的一个人!他偏是不说要帮着拿伞,他就是这样灵动,这样贴心!

  馆内是五千年来中国的荡荡乾坤;黄帝、尧、虞舜、夏朝、商殷;直到东西周、秦、两汉……而后隋、唐;那些遥远的朝代,太平盛世间错着乱世,全都回到眼前,近在身边了。

  贞观每柜每橱,逐一细看;大信则挟伞于腋下,一面拿纸掏笔,以文喻,以图解的。

  “看到否?那是鱼跃龙门;前半段已化龙身,后截还是鱼尾巴……”

  “嗯,嗯,鱼尾还拍着呢!”

  “这是白菜玉!”

  “真亏他怎么想的?”

  “这是五花肉,看了你一定肚子饿!”

  “胡说,我不敢吃肥的!”

  逛完水晶球,二人又挤到如意这边来;大信问她道:“我来考考你,那物作何用处?”

  “奏板啊——”

  贞观是十分把握:“臣子上朝面圣持的!”

  “才不是——”

  大信笑她道:“呵呵,考倒了!”

  “不然——你怎么说!”

  大信笑道:“你说的是笏;如意是用来搔痒的!”

  贞观叫道:“骗人!骗人?!怎么可能呢,差得几多远?!……你是不是又来骗我了!”

  大信笑道:“这个不行骗人,你想想它的命名,很容易了解的事。”

  贞观想着有理,却又疑心道:“我……反正不能想象,奏事何等正经,却说成这样用途!”

  “搔痒也是正经啊!”

  “好,你慢些说,待我回去考证!”

  争论无结果,等出了故宫,已近什后一点;二人同时回首望着,大信忽问她:“进去到出来,有何感想?”

  贞观慨然道:“原先只道是:汉族华夏于自己亲,如今才感觉:是连那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的鲜卑人都是相关连——”

  大信还带她在附近吃了面食,二人才搭车回台北;车上,他哼着歌,一曲连着一曲;贞观坐在他的右侧,看着他半边的脸。

  他的眉毛浓淡适中,眼神最是清亮,眼白中的一点小红丝,还是这大半天才看出来……

  心好,相貌好,聪明,忠厚;这些还不足以喻大信的人,贞观最看重他的是:他长于繁华,而拙朴如是;文采之中更见出本真与性情;你看,他穿这样一件布衣,袖口随意一挽,腕上载只怪手表:“你看,我这手表是不是很难看?”

  “大概是吧?”

  大信以手触额:“老天!第一次给自己买东西就这样?家里那些妹妹全叫难看死了!”

  “其实——也不错——”

  “好,再问你,你知道指南宫吗?”

  “知道!”

  “去过吗?”

  “去过——月初时,和银蟾陪琉璃子阿妗去的;阿妗没吃过斋饭,三人专程去吃!”

  大信忽问:“你相信我去过指南宫烧香吗?”

  “——”

  贞观不语,停了一下,她开始怪他道:“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呢?听说去了就会坏姻缘,怪不得你们会分手,你怎么带她去呢?真是的——”

  大信却是捧腹笑起:“呵呵,我去过没错;我是跟我祖母去的——”

  “啊——你——”

  贞观小嚷着;一面握着拳头在半空作捶打状,嘴儿全咬得红了;大信笑道:“好,好,不开玩笑了。”

  二人在西门町下来,转乘欣欣7路的车;回公馆已经三点一刻;大信问她:“累不累,是不是要休息了?”

  “还好——”

  “去吃点水果吧!晚上就不能出来了——”

  “……”

  “明天八点的飞机;一大早就得起来!东西都还未收!”

  “……”

  贞观木然跟他走入白玉光,假日的什后,这儿的生意反而清淡。

  扩音机正放着“锣声若响”的歌,前头刨冰的小妹,正咿唔乱哼:

  〖日黄昏,

  爱人仔要落船,

  想着心酸,

  目睛罩乌云;

  有话要讲尽这瞬;

  谁知未讲喉先填;

  情相累,

  那会这样呢?——

  船灯青,

  爱人仔在港墘,

  不甘分离,

  目睛看着他;

  ——〗

  歌曲播完,贞观亦把西瓜吃尽;对面的大信,以刀叉拨数黑籽,一面说:“没吃过这样难吃的西瓜,你的呢?”

  “大概不比你的好多少!”

  “好,再叫两杯柠檬水!”

  “……”

  喝着柠檬水,二人只是静无一语;汁液从麦管进入食道,杯里的水,逐次少了,二人仍旧相坐对看:“你想过没有?刻印的人,他的字是颠倒写的!”

  “嗯,你这一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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