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那你介不介意我是……”
“程真,”常青看着他的眼睛,“别这么瞧不起你妈,同性恋不是病,我搞了这么多年医,常识还是有的。”
“妈……”
程真的眼泪刚要下来,常青的冷水就泼了过来:“可你也别那么早下定论,你才多大?除了夏宇,你跟我提过别人吗?你跟女生处过吗?弄不好他才是同性恋,这些思想都是他跟你灌输的,当年你考这个破翻译……”
“妈,别说了。”
常青想起往事,胸中愤懑就压抑不住,越说越激动,程真捂着脑门听了半个小时,头昏脑胀。末了,他听见母亲说:
“你公派留学申请得怎么样了?”
程真所学的语种,相对于其他专业更容易获得公派留学的机会,每年都有许多大三学生出国留学,基本所有人都会试着申请一下,程真也走完了前期流程。
“还差点手续……”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今年你一定得出去。”
“为什么?!”
“你俩得分开。”
——————
27梦醒时分
程真没有从小屋搬出去,夏宇也没有。
他已经几天没去医院,也没接任何人的电话。如果不是一个同学认出了程真,这不过是件实习期间的小花絮,很快就会被淡忘。但那位同学不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所以他的谎言是徒劳的。
窗外刚下过大雪,万物被白色覆盖,只有撒过融雪剂的路面污黑泥泞。人们一边诅咒这反常的天气,一边在黑泥和白雪之间踩踏,直到童话世界变成狼藉的现实。
程真和夏宇蜷缩在他们乌托邦里,世界的混乱暂时与他们无关,那张床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风港。
夏宇抱着程真,勒得他无法呼吸,也不肯松开半分,程真同样回抱着他。
他们很想松开彼此,透一口气,可焦虑和恐惧就像把一切抽成真空,他们被紧紧地挤压着,无法挣脱。
程真想不明白,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惊动整个世界。他从没见过夏宇如此失态,尽管他依旧温柔,依旧试图安抚自己,他的拥抱是如此焦灼,几乎要把自己的双臂扭断。
许久,他才松开程真,声音恢复平静:
“去吧。”
程真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满心期待夏宇能说一句挽留的话——如果他说了,自己就立刻放弃留学资格,坚定地留在他身边,哪怕全世界都站在他们的对面,他一个人也要为阿廖沙战斗到底,不惜任何代价……
“为什么?”他音难掩失落,仿佛遭到背叛。
夏宇坐起来,试着拥抱他,程真抵触地挣了一下,只是看到他那双温存的眼睛,就顺从地把自己交给他。
“为什么,阿廖沙……”
如果他说愿意,死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愿意。
夏宇太了解程真,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想要驱散他的傻念头。
“我爱你,程真。”
“我也是,你不知道我有多……”
“我知道,”夏宇收紧了拥抱,“除了你,再也没人能给我这样的情感……但她说得对,你必须出去。”
“我不明白。”
“因为这种模仿成人的游戏,必须要结束了。它太脆弱,经不起一点打击,我们都没有能力去维持这个‘家’……”
“阿廖沙,道理我都懂,”程真把他压倒在床上,胡乱地吻,“可是我就是害怕,一年太长了,我害怕……”
夏宇笑了:“我们之前也有过一年不见面。”
“不一样!”程真的吻变成啃咬,“莫斯科太远了……”
“我等你。”
夏宇翻过身来,变换了他们的位置,当温暖的体重覆在身上时,程真的慌乱就平息了。
“程真,我等过你那么多年,等你长大,等你回应,等我们走到今天……才一年而已……回来之后,就是更好的程真……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阿廖沙……我想要你……”
“好。”
程真很久没这样急躁,他抱着夏宇横冲直撞,既找不到让他免于疼痛的角度,也没法让自己快乐。
苦乐交织的折磨持续了很久,到最后,程真绝望地吻着夏宇咬成白色的嘴唇,趴在他身上哭出了声。
在他不宽广的世界里,阿廖沙是唯一的宝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守护他。像许多年前的儿童时代,眼泪只意味着弱小,和无可奈何的宣泄。
开学后不久,程真的申请通过了。
除了母亲,身边人对他经历的风波一无所知,各自忙碌着。许多人都通过了申请,大部分人选择圣彼得堡,程真知道的人里,只有自己即将前往莫斯科,真实原因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只有夏宇知道。
他的生活远没有程真平静。
虽然没有公开的歧视,窥视的目光却变得越来越多。保守的人对他态度复杂,措辞都变得谨慎,激进的人则视他为勇士,用各种形式发来“支持”。同样压抑的男同学接近他,明示暗示要和他发生关系,那段时间他收到许多莫名其妙的表白。但大部分人还是疏远,提起夏宇,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程真只能通过想象揣测他的处境,因为他从不肯提及这个话题。
他们一回到小屋里,就急不可耐地剥去对方的衣服,像没有明天一样,疯狂地做爱。那是段失控的时光,单薄的房门内外,是火与冰,是醉与醒,是乌托邦与现实。
但在那些迷人的醉梦里,他们只有孤注一掷的渴望。
最温柔的吻和最暴烈的欲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完全不矛盾,程真的肉体晕眩,内心恍惚。
再也不可能有人给他同样的爱,他从不后悔放弃一切,也没有兴趣尝试未知。
阿廖沙也是一样。
只是当时他们还没意识到这点,仍需要反复确认,在对方的渴求和狂热中,才能找到自身的存在。
常青对他们的行为保持缄默,她知道,那是他们最后的沉溺。夏天过后,程真即将面对全新的环境,也许会让他放下过去的一切。
她也要去和夏思危谈谈。
主任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同事不在,常青和夏思危都不用客套。
“程真出国对学语言有好处,也能让转移夏宇的注意力……”
“你的做法,我是支持的。”夏思危看着面前的推荐表,“但科主任的人选,我还要再斟酌。下半年我才退休,这几个月我还得考察一下。”
“你以为我来找你谈这事?”常青的声音瞬间凉下来,“你眼里还有别的东西吗?我在跟你讨论孩子们的未来!”
夏思危抬起眼睛:“本来就是场闹剧,没什么好讨论的,分开清醒清醒,挺好。常青,我问你,如果你当上主任,会把我这套东西延续下去吗?”
“不会。”常青对上他的目光,“说实话,你的体系已经过时了。我们需要更以人为本的方法,尽可能让患者的余生更有质量,减少后遗症,而不是片面追求效率……”
“所以才需要你来继续完善,”夏思危仍不放弃,“这里面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下去,常青,你是我信任的人,怎么搞起另一套来和我对着干呢?”
“夏主任,这是科学,不是人事。”
“好,你不做,我还有学生。夏宇也该选方向了,我有的是继承人……”
常青再也没法和他沟通,转身离开。
2006年夏天,程真二十岁,第一次离家出远门。
他谢绝了母亲的陪送,独自上路,于是常青把他送到火车站,他要在那里出发,前往北京,再登上去往莫斯科的飞机。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母亲的嘱托,眼睛飘向人群后面,远远望着夏宇的身影,直到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再在漫长给旅途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在程真咀嚼孤独的时候,夏宇也在为自己的选择,承受着父亲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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