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明天就是中秋”
“唉~中秋还是要过”
我醒的时候,正听到爹娘在堂屋说话。微弱的煤油灯在跳跃,我猜,娘在纳鞋底,爹在抽烟斗。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变回来了。
在把小宰厚葬后,我把其他三个孩子都圈回家养着。米三儿也回来了,娘和三姐还是宠她,哭着说不把它孩子送人了。
但米三儿并无感触,它就是个吃里扒外养不熟的小婊/子,一心只想攀高枝儿勾搭朱将军,反正孩子也不是它生的,它还经常欺负它们。
气得我要把它撵走。被三姐拦下了,把米三儿放在后院单独养着。
温不拘一直被关在学校的集体宿舍里,被放出来瘦了一大圈。经常让我把孩子带着半夜一起溜出去。
现在年轻人都爱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逼。想当初我和温不拘刚变回来的时候也过了一阵子傻/逼的时光。
但比起那个年代单纯的恋爱,我觉得我们偷情的成分可能更大一些。多少次在破柴房大坝底下,庙里,我都不禁感叹,“十分体谅当初朱将军和米三儿干的糊涂事了”
他娇贵地说“你要当畜生就自己当去吧”
某位著名哲学家说过,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
被审讯的当天,我还在家大嚼死面饼子夹雪里红,做狗的时候可馋死这口了。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就被拉到了学校偏房里,温不拘早已坐在角落里等候。
事情很简单,时间到了,政策送了,知青要回城了。
但温不拘不行,他不光思想有问题,行为更是及其反动。做出的事情拿出来枪毙都不够,一直拖着没审他而已。这样的人再放回城?不是打国家改造年轻人的脸吗!
但部队领导不愿意这样的败类被写在自己团里。
他听完我的“胡言乱语”,叹了口气,眼神怜悯似乎证实了自己内心有关我智商的判断。
“把他带出去吧”他嘱咐身旁站着的两位小战士,挺拔的似是两棵小松树。小松树友好地把我“请”了出去。
然后我经历了人生中最不明不白的八年。多少次我都在想为什么?后来我想通了,没有为什么,因为他温不拘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烂婊/子,我被他的好面孔迷惑,忘记了毛主席的教诲,我悔不当初!
温不拘说了什么我用半根吊毛都能想到,不对,他不需要说话。他只要轻轻地点一下高贵的头颅,就代表着默认——将一切罪过推到我的头上。
他走的那天,坐的是撤退学生的最后一辆卡车,他躲在最里面,被堆成山的被子行李挤在角落。
车一发动,小有小恃和玄德都跟着跑。“爸爸”“爸爸”“爹”
虽然我变成人,但还听得懂它们的话。“给我滚回来!谁再撵就永远别回来!不回来是不是?我不要你们了!都滚吧!”
小有小恃哭唧唧地停下了,但脖子还扭在路上。只有玄德发了疯了一样拼命追赶,温不拘像个孬种把脸藏在被子里,不敢抬头看。我儿子玄德轴得很,想要什么八头蒙古野驴也拉不回来。它小爪子早就磨出血了,石渣路上一行小小的血脚印。我跟在后面蹬自行车也撵不上它。
大卡车是什么速度?它屁股一冒烟,滚滚灰尘消失之前就跑上大路了。
路面不平整,时不时就有道道沟渠横亘其中。
在玄德跳跃沟渠之前,我是愤怒的,我想抓住这个死孩子回家吊在梁上抽一顿长长记性——谁才是他爹!
但是它的小爪子被一块邪恶的石头子硌住了,它本该跳跃的身体此时却失去平衡在空中划过一道倾斜的抛物线而后被重力加速度重重地扔到了路上。
那是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我发誓我从来没在这里看到过这样一块锋利的几乎戳穿我心脏的石头,但它就存在了。玄德吭唧了两声,我隔了十万八千里都能听到,也能看到它抽搐的爪子,但我扔掉车赶到它身边时,它却不动了。
我抱起它,一如既往地毛茸茸肉乎乎,但却死气沉沉。
如果怒火能攻心,我心脏都快被烧成炭了。我看见温不拘抓着卡车栏杆身体拼命向前,被后面人拦住,然后车一拐弯,就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一道滚滚的黄烟,还有玄德的尸体。
所以说,我多狠温不拘。我恨的睡不着觉。
来村里招空军的名额,被胡三样占了,高考,我不能参加。前三年,我几乎每晚都在磨刀,想找到温不拘刀刀砍死他。
但后来,我又想开了。
我跟着师傅开船,渡口离我家不远,就在小集村的淮河沿岸到对面的大王村。每天凑齐一船人就能开,船是公家的,每个月给我发工资。
我搬到大王村的渡口处,建了自己的房子。还有小有小恃陪着生活还算过得去。
第四年,温不拘不知道从哪弄到我的地址,竟然寄了很多东西和书来。还有一封信,我挑挑拣拣能用的就用,东西是好东西又没错,不能用就烧包括信。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想不通。还是他觉得我有病?那我更气。
如果他真的有病,那病得不轻,信和东西每月一趟,搞的来送信的邮差过河都不愿意给钱,递根渡江烟过来就跟我称兄道弟”哎呀,老弟过了河信再给你”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偶然一次,我可能借着酒劲上头,拆了封信,刚看个开头就给我吓醒了。真是令人一阵恶寒,誊出来供诸君一品:
范照:
近来可好?小有和小恃可好?我随信寄来的狗粮是从国外进口的,有几种口味,如果她们喜欢吃哪种,可否回信让我知道?(不回也没关系,我会见样寄的)
范照,我给你的书看了吗?现在高考名额应该不受限了,你应该重新回到校园,我也会尽力帮你。最近秋冬换季,记得添衣不要感冒。前一阵子我就不幸中招,拖了一两个星期才痊愈,现在嗓子还哑着,因此特意把信推迟一周才寄........你都不想问问我吗?
对了,我换办公室了,这是我的新号码:6318799。家里正在装修电线都给断了,暂时用办公室的号。
你什么时候能装个电话呢?我想听听你们的声音。
我很想你(此行字非常非常非常小,要不是我视力好根本看不到)
温不拘
1980年10月20日
第十四回
这是温不拘吗?这他妈的温太拘了,他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讲话?我恶心的透透的!立刻把小有叫来,在她脖子下的小布袋里塞两块钱,“去给爸买瓶酒”
小恃拦着门汪汪汪地叫唤“姐!不能让他再喝了!”
这孩子凶巴巴地可太像温不拘了。操!谁要想那个婊/子!
我二姐当初是闹革命的一把好手,现在竟然嫁了隔壁村一个杀猪的,两口子在镇上开起了饭店,一家三口得有五百来斤,革命意志也被脂肪胭脂裹得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滚圆的腰,白又粗的手指箍满了戒指,逢年过节见到我就要伸到我脑门上训斥“没本事!哪个出去下海的不赚个满钵!
她成了家里最具话语权的。
我本来也不喜欢她,转而问三姐老胡最近怎么样。我三姐竟然嫁给了胡娇娇她哥胡三样,就是取代我当了空军的那个,我记得他不是恐高的吗?上树都不敢!
三姐脸一红嗔怒道“还敢提那事儿!”
经过几年的轰炸,我终于允许三个姐给介绍对象。胡娇娇?胡娇娇自学考了中专调到县里小学了,听说嫁给了一位美术老师?据说神似温不拘。
我去县里买书的时候在书店偶遇过两人,胡娇娇胖了一些,穿着牛仔裤勒得屁股滚圆。热情的跟我打招呼,“这是我老乡范照……这是我丈夫温先达。”
我日,什么神似温不拘,就算我再恨他,也不至于这么诋毁。我赶紧借口大巴到点离开了。
最后经三姐介绍,我认识了在县里文化局上班的方婷。按理说我是配不上人家的,但可能是看在我姐姐姐夫都很有本事的份儿上,还是出于礼貌跟我见了一面。
姑娘人不错,相貌不扎眼,但是细看还是挺顺眼的。皮肤白里透红,单眼皮一笑起来弯弯的怪可爱。
“听说你以前犯过病啊?”我两绕着县城逛,刚坐下喝瓶汽水,她就把头发捋到耳后这么问我。
“没!我没有!误会啊!”我激动的跳起来,不小心打翻了可乐瓶。
“哎哟你慢点儿”她哈哈笑起来,“我就是一问,你这么激动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情况比较复杂,不知道你信不信鬼神什么的,当时据说我是被狗附身了”
她感了兴趣,身体朝前趴衔着吸管,“我只听说过被家里死人附身的……被狗附身还第一次听说,那你讲讲!”
她眼睛弯弯地发光,小巧的鼻梁上有几颗雀斑,嘴巴涂着淡淡的胭脂。
我不知怎么就怦然心动,心里一激动我这人话就密,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跟她聊起来。
刚到家真好赶上温不拘寄信,我看也没看就喊住邮差“别走”!撕了张日历写上几行字让他按原地址寄回去。
——小有小恃都很好,我要结婚了,你以后不要寄东西来了——
“你这没信封没邮票的,不行啊”
我塞给他一整包红梅烟,“够意思了吧老哥!”
一换班我就搭车去县里找方婷,在文化馆门口等她下班。
看她走出来,自动把包接过来,“想吃什么?”
正巧她同事路过,“哟方婷,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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