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行动方针的四人在驻扎地门口分别,恩奇都走向鹤望兰区的中心,则向他们挥手送别,紫芳草区由罗宾汉、羽衣甘蓝区由库丘林,剩下的木笔区则是另一位不知身份的人负责,听说此人并不擅长潜入和暗杀,除了有种去送人头的悲壮外,也疑惑为何不让直接前往。
“因为很强啦,很强,哪怕任何宵小手段都不会,也能凭实力硬闯。”
“不能正大光明闲逛进去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们乡下猎人就只会用宵小手段了。”
“话说那家伙硬闯闹出的动静会更大吧?怎么,已经完全放弃了木笔的物资了么?”
“嘛……这个是有原因的啦……总之,那里的物资就当做零吧,零。有是幸无是命。”
“这是什么神明的宠爱吗?”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混搭吐槽。
临别前罗宾汉特地嘱咐。
“别紧张,放轻松,心脏可别跳得太过被发现了,谁知道那里面有没有装什么识别心跳大脑的程序,实在快死了就别管,能搞多大就多大,轰轰烈烈来一场。”
这种插科打诨的气氛令恩奇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请放心,我的心跳从不为他人而改变。”
这是恩奇都十天以来第一次完全走出奇尔兹地区,混乱后的鹤望兰区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大部门人撑着脑袋发呆,四周叮叮咚咚骂骂咧咧,甚至有人在街口支起了摊卖些小玩意儿,尘土乱飞烟火气十足。他们喊着“嘿!把锤子扔下来!”于是恩奇都就要偏头避过迎头飞来的锤子。脚边有人头也不抬地抱怨“挪开你的脚,不然就挪开你的脑袋,”于是恩奇都就要乖乖抬步移到一旁,狭间人民的生命力与耐力实在是令人肃然起敬。
管理所恩奇都很少去,一是没有必要,管理者们对他的来去尽量视而不见,二是恩奇都对管理所不感兴趣,高度机械化的场合令他感到压抑,他不喜欢人类痕迹过度集中的逼仄感。
假如恩奇都是暗杀组织的成员,那他一定会在第一天就被逐出家门,所有暗杀者都拒绝认他这个异类,人们不会把大摇大摆直奔目标的行为叫做暗杀,这是对所有兢兢业业暗杀者的侮辱。
他一路直向602管理所而去,行人们躲闪着低头避开他,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衍生出过度的恐惧,恩奇都曾被沙姆特教导,“多露出笑容,别人一定会喜欢你的,”可他不需要旁人的喜欢,身在城镇,他的笑容便浅些,置于丛林,他的笑容便深些,人们怕距离他近了招来祸患,但他又确确实实是鹤望兰的守护者——死神在收割朋友的头颅同时也收割敌人的头颅——只要有他在一天,鹤望兰的人们就敢在其他五区横着走。
现在见着他披上了黑色披风,神色难得一见没有带笑,人们便能窥见他的内心,纷纷为他空出一条道,有胆子贼大的孩子忧心他没有武器,颠了颠手上的狼牙棒偷偷放在路中央,引得恩奇都不由失笑。
到达管理所的时候,里面非常安静,哪怕是恩奇都也听不见里面有任何杂音,他面色不变,缓步踏入。
狭间六区的管理所都如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天花板极高,内里两层,一层一楼,一层地下室。地下室暂不得见,据罗宾汉说藏了不少易燃性武器,走进一楼见着的是空荡的大厅,管理所作为天极在狭间的行政机构,有一项职能是化解来访居民的诉求,姑且不论化解方式为何,至少当初在建造这座建筑时,是作为普通办公场所考虑修造的方式,这也就意味着建筑的大部分是公用区域,大厅后的少量构造才包含了厨房宿舍等私人场所,最为重要的控制台大抵隐藏在地下室。
四周静得不像话,全机械化的建筑在有人踏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开始自动改变空气中的湿度与温度,恒定保持无论多少人数也绝不感到湿热或过冷的空气,听老一辈的人说,狭间还没像如今这样被彻底放弃之前,所有的操作都是声控,到管理所投诉,一句话就能命令机械们端茶倒水捏腰捶腿,全程语音脑波,只要权限足够,在里面一辈子都不用动一根手指。
当然,老人又补充,后面机器逐渐老化,也没个会修理的人,天极仿佛完全遗忘了这儿,许多功能丧失殆尽,只剩下最基础的永久运行的那些程序们继续工作着。
到了现在,整个管理所的一楼淘汰了废旧的零件,落了个空荡荡的桌椅,孤零零守着无人到来的一方世界。
恩奇都缓步向前走着,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风在屋外低低哼着歌,花瓣轻柔绽开,露水滴在了叶尖上,复古造型的玻璃顶厨隔住风,清扫机器轻微在宿舍的位置发出响声。整座建筑运转正常,正常得仿佛并不曾失去他们的主人。
一楼没有任何发现,他绕过大厅,走向左边,迎面开着半扇门,里面是条长长的走廊,灯暗了半盏,完全封闭式的墙壁挡住阳光,依稀能分辨长廊向下,通向深深的见不清的去处。
走廊两边立了不少标本,似乎是这里管理所的私人爱好,肆无忌惮敞开,在灯光下阴影张牙舞爪袭来般可怖。
一进门的右手边钉着一只蝴蝶,刚出生的婴儿般大小,背部长了张人脸——并不是形容词,确确实实有一张人类的脸布在上面,那张脸闭着眼,现出一种已死的僵硬,黑色斑点的翅膀自他耳朵的位置固定,似人非人,宛如将两种生物生硬拼凑了一出古怪的演出妆。
恩奇都停留了片刻视线,他曾见过这张脸——似乎是在某一次暗杀,他是侥幸逃生的手下,或是抢夺死尸衣物的路人,又或是在旁边暗暗窥视的乞丐。总之,是那种仅见一面,若非恩奇都极其出众的记忆力,否则绝不会想起的人。
他看了一眼,移开视线,这样奇诡到近乎有些恐怖谷意味的标本在长廊上比比皆是,在巨大花蕊中伸了一只胳膊招手的形状,温柔低垂着头而头顶被啄木鸟敲碎了天灵盖的女人,半镶嵌在墙壁里的蜡黄婴儿,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山羊脚的生物……
每一个标本,恩奇都对上面的脸都似曾相识,是角落乞讨的女妓,是打骂妻子的恶徒,是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的活人……
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应该是此时此刻,以此种模样出现在此地的人。
若常人见了这幅场景,怕是立时便全身发麻吐了出来,但恩奇都面不改色,只略略收敛了眉眼,带着一种淡淡的冰冷的……几不可见的煞气,一步步踏了下去。
在长廊的最后,他的面前有出现了半扇门,似乎已经有谁先他一步进去了,从他下入的深度来看,这里远远不是地下室该有的位置,地下室或许要从别的地方进入。
恩奇都并未在里面听见任何人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也该进去看看。
房间里有股未及时透气的沉闷感,四角有灯,密密麻麻的标本堆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方才认为走廊是地狱的人,现在见到了这个房间绝不会这么说了。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私密的个人空间,在一片诡异的标本中,唯二看起来较为正常的物品,一个是最右手的书架,另一个则是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杯喝了一半的饮料,椅子朝外转了一半,像是曾有人在这里工作,半途放下杯子出去走了走。
这两样正常的物品放在这个房间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谲,恩奇都本想到书架旁去查看,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人读书了,芯片和手环会将所有的知识注入大脑,书架是多余的、只有天极和边越才会使用的累赘、标榜身份的物品。
但桌上有一样物品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一张照片被随意摆着,上面遮了个一只手做成的四四方方的标本,手被铜液浇裹,凝固成一种濒死的状态。
标本下压着的照片只露出半张脸,依稀能分辨出一双红色的眼睛和额前金色的碎发。
恩奇都转身便想走去,然而当他刚向那个方面迈出一步,脚下突兀地响起了极细微的一声“滴”——
……!
层层的“滴”扩散开了,是防御系统……他的大脑一瞬间反应过来,然而半秒内完成系统指令的设定自行开始运转,从脚下开始轰然震动,门口过大的标本挡住了去路,恩奇都只来得及避开脚下一瞬陷下而倾倒砸来的标本,无可避免地随着爆炸一同与地板下落。
一波波震耳欲聋的轰炸让碎石劈头盖脸重重倒在身躯上,火光接连不断爆开,尚未完全康复的内脏再次作痛,恩奇都在一片轰天震地的巨响中并未听见远处传来的闷响,只有近在咫尺的轰鸣,于是知道了启动的防御装置是小范围——很可能只限于一楼的这个房间和长廊而已。
防御装置应当是很多年前设置的了,他的管理者也并不当一回事,否则不会如此管理不善——恩奇都听见许多声音并未完全爆发,或许是材料受潮或老化,而密集的标本也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爆炸,很快他便落到地,从坠下的时间判断,他应当是到了地下室的深度,爆炸声则持续着向一楼长廊外炸开,房间内反而停止了声音,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保持着静止不动,屏住了呼吸,大雪般的灰尘簌簌落下,蒙了他的视线。四处太安静了,一种伫立无数机械的了无生机的死寂。
这时,另一道呼吸在距离他并不远的地方响起了,恩奇都不动声色如同炸了毛的猫般警惕了起来,这很罕见,他的感官比常人更加敏锐,绝不会出现此时这般抵达现场后才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只能说明此人拥有与他同等的强大,若是平时,恩奇都会难得跃跃欲试地上前搏斗一番,但在现在重伤未愈且肩负任务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房间被烟尘所笼罩,轰鸣声在耳旁隆隆作响,灰尘穿过被打穿的大洞渗入。人影一动不动,正对着他的方向。
他放缓了呼吸,握紧小刀,慢慢直起身来。
过了一会,爆炸声开始逐渐变小了,火光遥遥地弱了下来,头顶的灯“滋滋”发出电流通过的声音,断断续续闪着。恩奇都轻轻踏出一步,灯在此时发出轻微的炸响,一下便灭了。黑暗中,他听见一声低低的笑,像断了的电流顺着空气从耳尖向心脏窜去。
他蓦地顿住脚步。
在一片昏芒的机械室中,烟尘逐渐散去,吉尔伽美什斜靠着机械台上,脚下躺了一具尸体,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仿佛是神明降临在了信徒眼前,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化为寂静。
恩奇都听见了心脏巨大的跳动声。
第十六章·pr16·南丁格尔
轰鸣声低了下去,房间里漂浮不少的细碎灰尘,恩奇都仿佛怔住了,静止未动,吉尔伽美什却不管那些,扯出一个狞笑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踏得用力,拖长了语调。
“原本还想,你这家伙若死在了我见不了的地方,或是一辈子躲起来,我就姑且原谅你犯上的大不敬之罪……”他略略压低了声音,鲜红色的瞳孔竖了起来,“这可称得上是天意让你来送死啊……如何,是现在你自己把脑袋扭下来恭恭敬敬呈上,还是我亲自动手,碎了四肢倒吊在外面?”
恩奇都原本疑心自己是否陷入了幻觉,现今一听这熟悉的残暴语调,立马排除炸药中含有致幻成分的可能,确确实实是吉尔伽美什本人没错了,没有什么迷幻药能达到这种一开口动辄气死人的真实效果。
恩奇都轻轻握了握拳,身体并没有什么损伤,尚有一战之力……
“那是鹤望兰的管理者?”他望向吉尔伽美什脚边的尸体,确认地问道。
吉尔伽美什危险的眯起眼睛,语气不善,“……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在你面前的可是我吉尔伽美什——别把视线往不相干的地方看去!”
没否认,看来确实是了。
恩奇都站直身体,活动一下肩膀,一言不发,沉下/身如箭一般飞速向吉尔伽美什冲去!
面对突来的攻击,吉尔伽美什不怒反笑,拳头一握狠狠迎上去。哪知恩奇都只是虚晃一下,身体以极灵活的姿态与他擦身而过,脚冲力一蹬,手一扭一勾,一把夺了尸体上的手环,利索套在自己手腕上。
他转了转尺骨,直视一愣之后正缓缓回头,气得仿佛要炸了的吉尔伽美什,冷淡摆出起手式。
“来吧。”
回应他的是暴怒的拳头。
·
……
黄昏时候,炊烟升起了。
“噔噔噔”剁着半块菜板切肉,旁边蹲着一口足有一人高的盛了白粥的大锅,周围围了一圈眼巴巴瞅着他的干瘦孩童,倒映着昏黄的废墟落日,乌鸦的愁苦叫声,场景之凄凉寓意之深刻世间百态酸甜苦辣皆在其中,堪可入围162号星球年度最佳摄影评选。
在此情此景下冷酷心肠不为所动,把巴掌大的肉末扔进大锅里搅拌,肉末入锅彷如浮叶入海,眨眨眼就找不着了,但闻着好歹有了一丝肉味,馋得孩子们肚子咕咕叫。
库丘林懒洋洋倚着房门打了个哈欠,问道。
“他们还没回来?”
“去木笔的刚回来,”罗宾汉招呼孩子们回去拿碗,多少能在组织成员吃剩后分到些许残渣,“不过鹤望兰的是怎么回事,离得最近回来最晚?”
“怕不是和我们的魔女一样,被美色所迷投奔天极去了?”
罗宾汉觉得不可能:“他那张脸一摆出去,还有什么美色能迷住他。刚刚去木笔的那位倒是说,经过鹤望兰时听见了震天的爆炸声……”
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来望他:“意思是管理所还是炸了?!”
罗宾汉深知他管家婆的操心性格又犯了,忙不迭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如说你一开始指望鹤望兰能带回物资就有些不切实际,那可是狭间的最强兵器,我们用一碗粥说动他出手已经不错了,往好的地方想,木笔的不是完完整整带回来了吗,晚些时候我们再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漏网之鱼……看,有是幸无是命,虽说对象从木笔换成了鹤望兰,但从结果来看这不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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