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面不改色,甚至还摸了摸女孩的头,后者看见花被收下,破涕为笑,又高高兴兴和伙伴去玩耍了。
他澄澈的眼睛直视吉尔伽美什,花束被他捧到面前。
“你不喜欢?”
吉尔伽美什瞪着他,嗅到了花朵淡淡的香味。
恩奇都一动不动,如同琉璃般的眼睛专注看他。
像是无声的抵抗,他们对视了很久。直到吉尔伽美什受不了似的,耳尖有那么一点点变红,偏开视线。
“……还不坏。”他轻轻咋舌。
恩奇都将吉尔伽美什固执认为拿着会破坏形象而拒不接手的花束怀抱着,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这样的情形发生了很多次,有时候是老人们拿罐抢来的蜂蜜分给恩奇都,见着吉尔伽美什也在,勉勉强强也分他一点点——搞得像是吉尔伽美什稀罕这破东西一样,或者库丘林加班加到眼下青黑,路过时分手上半块面包给他们,要么就是卡里姆咕噜咕噜坐着自动清扫机器绕着他们面无表情转圈圈解压。
吉尔伽美什从“?!”到“……”到“。”。
他开始感到焦躁,觉得自己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形象被破坏了,有事没事就来找他,搞得和他们很熟一样,丢面子。
他以前还是个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现在,这是高岭之花吗?这是人间富贵花。
恩奇都则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有关注过吉尔伽美什当初命令狭间归他管时给予住民们哪些权力,只觉得好多人喜欢干活干到一半跑来解压似的看他两眼。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来找茬的,袖子都卷了,结果他们也不围上来,就远远多看两眼,完了继续干劲十足挖水渠。
恩奇都:???.p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被更多的人接纳……究其原因,必定是吉尔伽美什在他身边,中和了他在狭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名,大家看着吉尔伽美什可亲可近,便也顺便来看看他了。
否则,为何前二十几年恩奇都无人问津,走到哪儿,人们就避开哪儿。
吉尔伽美什听说了他这仿佛还有那么几分道理的理由,神色异常微妙,想要反驳,看见恩奇都隐隐高兴的模样,又说不出来。
恩奇都从前只是淡淡的笑,那笑容如同临摹的画,美而缺乏生气,像是仅仅处于某种情况、特定氛围而被教导应当去微笑应对。
现在他的眼睛里开始含着光芒,像是因为不熟练而不断学习一般,偶尔抿着嘴唇笑。
吉尔伽美什看着这样的他,打从心底感到快乐。
第三十六章·pr36·通道
各项工程按部就班的进展,吉尔伽美什本以为自己会迎来一段轻松愉悦的时光,每天散散步喝喝茶遛遛伊妲,翘着脚晒太阳等待通道挖通。没想到,完美的种子培育出来后,他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一是各项基础建设,下面那群人像是看不懂图纸一样——说到这里,吉尔伽美什想起,他们确实看不懂,一群连小学都没上过的家伙怎么可能懂图纸规划——必须得吉尔伽美什每天到现场巡查,亲自指点安排。
二是医疗系统,南丁格尔自天极学到的系统的医疗步骤防御措施全部因地制宜换到了狭间,只是死伤率确实比正常情况要高些,不少人生病了听闻要送医院,相当于同时进了太平间,吉尔伽美什不得不花更多关注在医院管理上。
零零碎碎大事小事杂事都来找他,近来二十几天有一大半他是加班度过的。
唯一欣慰的只有行政处理那块,沙姆特在安徒生的帮助下还干得不错,虽说她性子太软,不常敢与人争执,但一边库丘林一边罗宾汉左右护法,也算运行得当。
吉尔伽美什偶尔过去巡视,发现沙姆特也有了些长进,从前唯唯诺诺被凶了只会哭,最近胆子大了,居然学会吵架,假以时日或许还能提着菜刀劝说别人。他不由得点头,这才叫孺子可教。
一转眼二十天便过,一直在关注挖掘通道的进程,同时与卫宫切嗣谋划通道连接后的事宜。
他们原本计划在边越和天极同时引发爆炸,暗杀者们通过暴力手段清洗天极,在混乱之际,胁迫要员也好、自杀式袭击也好,用抢到的金钱去租全部的星际航行船,让所有人都逃跑。
但是到了现在,能够清楚了解整个计划有多么漏洞百出——他们对天极和边越极其的不了解,这种情报匮乏并非他们一朝一夕从逃到狭间的原公民身上能够获取到的。
在与世隔绝的狭间,当时只能使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式——他们太绝望了,以卵击石愚蠢至极,但狭间除了命和愚蠢以外,再没有能够当做筹码的东西。
即使到现在,仍旧不喜欢吉尔伽美什,他能为了奇尔兹容忍,罗宾汉却不行,两人一碰面就吵架,到后来罗宾汉索性躲开他。
无法理解吉尔伽美什,后者过于傲慢自大,对不放在心上的事物冷酷无情,轻蔑狂妄,从不费心去替他人考虑,只仿佛世界围绕他旋转。
在吉尔伽美什刚刚抵达狭间,奇尔兹便收集到了他的情报。切嗣本想利用难得从天极来的人物,观察几日后,发现吉尔伽美什弱点虽然明显,但极为强大,脑子也聪明,利用他容易被发现,导致自尊心爆炸反杀奇尔兹,最终放弃了。
从被切嗣救到奇尔兹,他便知道切嗣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一次的策划中抱有怎样的心态。
狭间是不会管旁人死活的,他们自己的命都难保住,善意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被消耗殆尽,为了生存,他们得抛弃很多东西,良知与道德分文不值。
但切嗣并不是这样的人,奇尔兹也不是——从前不是。(注)
这里是狭间中的狭间,位于木笔与鹤望兰之间的小小角落。
三十年前,六个区的管理者大肆杀戮住民取乐,一些不堪重负的人们聚集至此,依靠丘陵地形隐蔽村落,四处分散。他们受够了管理者的苛刻暴政,互相约定,决不重蹈覆辙,要在此地开辟没有任何压迫、人人平等的乌托邦。
没有水就自己挖水渠,没有房子就自己建,平分所有的产出和财物,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互帮互助,友爱团结,每个人都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他们绝不使用暴力、也不通过道德压迫,友爱他人如同友爱自己。
这里是人世的天堂。
逐渐的,奇尔兹的名声传到了外界,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地方藏着无尽的粮食,只要你能够找到,就可以一生衣食无忧。
此时鹤望兰的管理者正在进行基因改造试验,每一天都有无数青壮年失踪,剩余活下的人群开始大量涌入。
奇尔兹像母亲接纳自己的孩子一般接纳了他们,角落被撑大成了社区,为了生活开始了经营、妓/女贩卖、武器交易、暗杀仇敌……市场产生,人与货物进入——
这小小的世界突然就变了。
它迅速地被外界同化,平分财物被按劳分配取代,没过多久直接变成了无所限制的榨取,人们日夜不休的赚取微薄薪水碌碌劳作,上层的原始资本则越积越大,足以令他们坐享其成。角落的孩童的笑声消失了,不足十岁的孩子也必须在充满毒气的工坊重复机械地工作。管理者发现了这里,合成兽的狩猎场扩大了,人牲祭祀的场所多出一个。
那时候到奇尔兹已有一年,他记得卫宫切嗣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更多需要你帮助的人”,他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人们,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回以笑容,夸奖他是个好孩子。他认为自己到达了梦想成真的乐园……
直到他亲眼见证这里变成供管理者大肆取乐的地狱——
他被大人藏起来,合成兽们肆虐整个街区,嚼碎人骨进食,火焰烧了半个长街,长达两个月的狩猎令苟活下来的人们孤僻、刻薄、自私、冷漠……
和狭间的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不同。
奇尔兹的人们茫然不解,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一下便颠倒了——明明,他们就是为了逃离这样的生活才会开辟新的家园。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直到现在想来,仍然会觉得胸膛如同火烧。
他知道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必然如此发展,只要人类存在,无论多少次,总会走到这一步。乌托邦是存在于虚幻中的远离尘世的理想乡,无人能够抵达。
他只是忍不住感到空虚,到最后,一无所有的他被仅有的理想背叛了。
卫宫切嗣没有放弃计划,知道——哪怕奇尔兹已经不是他当初建立时的模样,他的选择仍然不会改变。
对他而言,相比还保留公民权的人,丧失了公民权的才是大多数人,因此,他先前选择炸毁边越天极,抢夺财富,购买星际航行船——所有的安排都是想要尽可能让狭间的人们逃出去。
他是个会让自己去做肮脏的事,让想要保护的人残留哪怕一丝快乐的人。
然而吉尔伽美什——那个金发的暴君只会居高临下,对狭间的人们发出眼瞧蝼蚁挣扎的嘲笑。
“卫宫切嗣那家伙,放着不管也会自取灭亡的,”那时候,暴君冷冷的轻蔑道,“因为他爱着整个世界,但狭间这种地方,连太阳也看不见的阴沟,他越是爱着这个世界,越是能感受旁人的悲喜,便越是将自己推向死亡。”
就像在公投中以他个人的意志敲定对切嗣最终的审判,那不详的预言险些令罗宾汉当场暴怒。
奇尔兹和吉尔伽美什相性不合——不,不如说整个狭间都与他相性不合。
他们接受甚至隐隐憧憬恩奇都那样的强大公正的兵器,但不认同暴力傲慢的国王——这会令他们想起那些屠杀了他们的亲人、朋友、每一条街上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管理者。
每一个狭间住民都排斥着吉尔伽美什。
原本是这样。
近来,事情发生了变化。
这根本不需要看情报,单凭的肉眼都能知道这浅显的道理。
瘟疫蔓延后,吉尔伽美什发生了极为可怕的改变——
他献出自己的血液、每一条命令深思熟虑、以最快的速度救治伤员、镇压可能出现的动乱、解决极其紧缺的粮食、关注每一个人的情况、培育新种、开垦水渠、收集伤药供给医院、维护各地治安……他还想要建立学校。
他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不令任何一个人死去。
这种翻天覆地的改变甚至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同时,人们看见恩奇都与他关系亲密,肆意玩笑。
他们开始尝试着——抱着极大的警惕心——去接触他。
没有人死。
某种气氛,百年来一直盘旋在狭间上空的压抑的空气仿佛消散了。
人们可以吃饱了,不需要为了下一顿食物杀了亲人爱人,也不需要将自己贱卖,他们能够挺直腰杆,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不必担心乱七八糟的帮派碰瓷,或者被突如其来的板砖敲死,尸体拿去换两个星球币。
连木笔来的商品们都能开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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