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固城王瞪着暮辞,瞳孔微微收缩,你可别忘了,你的命……
他的话未能说完,暮辞把他一推,按着他重新坐下:魔尊无需着急,还是先听听天帝陛下的来意吧。
不过弹指一瞬,天帝已到了固城王面前。
琉璃净火,自天帝掌中腾起。火光跳动,焰焰青蓝,照在固城王脸上,将他的脸也映成一片可怖的青蓝色。
天帝微笑着,约定明早和谈,这大晚上的,魔尊却是要去哪里?
固城王有苦难言。
他倒也不愧是搞阴谋诡计的好手,眼看避不过,索性打个哈哈:这不是怕天帝陛下等得着急,本座这就主动过来了。
一声哼笑。
魔尊原本还指望巡守卫士前来护驾,但下一刻,就连这点企盼,也被暮辞打破了——
暮辞问他,如今船到川心,假使此时发动幽冥之怒,忘川水涨船翻,魔尊待要如何?
固城王竦然变色。他厉声道:你疯了!
可不正是疯了?
暮辞低声道,尊上以魔界二十万大军为诱饵,只为凭借我灭灵族的力量,除掉一个旭凤。现下旭凤就在这里,尊上却不敢动手了?
固城王当然不敢。
船舱外月如银,夜风凄凄,水声涛涛。
二十万魔界儿郎的性命,魔界千百万民众的性命,乃至于天界数十万精兵连同旭凤的性命,这些统统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自己的性命来得金贵啊。
忘川水底沉溺怨灵,吞噬一切,凶险万分。眼下他自己身在忘川之上,深知身家性命重于一切,如为拖旭凤下水,却要自己陪葬,这生意可是赔得一塌糊涂,固城王是万万不肯做的。
眼看旭凤眉梢一动,手指也微微一动,琉璃净火腾得更高了。暮辞面无表情,等他做出决定。固城王毫无半点犹豫,立即答应下来,传令出去,掉头撤兵。
大军撤退,退返忘川。一待登岸,固城王被旭凤和暮辞一左一右挟着,回到军帐中,于三军之前立下誓言,承诺天魔交好,止戈休战,永不互犯。
第二次天魔之战,到此算是落下帷幕。
三军尽退,回到主帐之中,固城王忍不住要提示一下天帝,他已按照要求去做了,天帝是否应该践行诺言,放他离开?
旭凤笑了一笑。
一刹那,固城王以为自己眼花了。此前,他从未见过旭凤这样的笑容。
不是司空见惯的、老对手那种志在必得爽朗一笑,却染上七分幽柔三分妩媚,十足的鬼魅一笑。
这一笑里流露出来的神韵,固城王觉得有点眼熟。
电光石火间,脑中刚闪现一个念头:你不是旭凤,你是——
可惜他来不及把话说完了。
琉璃净火暴腾而起,汹涌而至,青蓝色的焰流吞噬了魔尊。
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代枭雄野心家,就此殒命身亡,化作一蓬飞灰。
收回手,嫌恶地掸去沾染上的余烬,“天帝”低头看着自己白皙指尖,冷然一笑:老色鬼,早说过了,下回见面,定要你好看。
不再伪装,穗禾恢复自己本来面貌,转头看向暮辞。
暮辞也镇静地望着她。他知道自己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求饶无用,何况他也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命。
他唯一牵挂,无非但在一人。只要鎏英安然无恙,他就别无所求。
穗禾手中举着火,若有所思。
一瞬间,她又想起鎏英。
鎏英才貌双全,爽朗大方,又同旭凤互相引为知己,之于孔雀公主,实在是个劲敌。
但卞城公主心系暮辞,忠贞不渝,魔界早传得沸沸扬扬;且观暮辞态度,他对待鎏英,也早是情深意笃。
一时间,穗禾觉得羡慕,又有些酸楚。
她盯着暮辞,心下思量:这样一枚棋子,是就此灭口,不遗后患,还是留待日后,或者还可派上其他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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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炙烤万物。
飞檐楼台,亭阁景观,半数已成残垣断壁。烟尘茫茫,有风轻拂,将那些建筑,都模糊成一只潜身欲起的巨兽。
巨兽大张着口,只待择人而噬。锦觅站在那里,满心茫然。
方才,荼姚于众人面前,自述罪行,坦承自己杀害洛霖夫妇一事;接着她又揭露太上天帝,当初为登帝位,拉拢鸟族,抛弃花神,甚至不惜勾结魔界,弑兄篡权;且为分化水族势力,引诱龙鱼族公主,始乱终弃在先;后为隐藏润玉身世,暗中支使她亲手屠灭龙鱼族上下;更因忌惮鼠仙揭破此事,而当众处决鼠仙灭口。
太微行事,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染满鲜血,污秽不堪。虽都是旧闻了,其中猫腻也早已广为人知,但此刻被公然扯破了掩饰,扒出来丢到人前,还是难免激起满堂大哗,直教天家颜面扫地。
荼姚历历列举,事实一一披露。锦觅木然听着,一时心乱如麻。
爹娘的死,终于有了一个交代。她既痛楚,又欣慰,也难过,还侥幸。
荼姚供认,杀害先水神夫妇,是她一人所为,旭凤全不知情。
旭凤却泪盈于眶,颤抖着唤了一声“母神”,便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原来不是凤凰做的,他是真的不知情。锦觅想着,真好。
她终于不必痛苦矛盾了,她的仇人不是凤凰。
至于荼姚是凤凰的亲娘,在她看来也不重要了。冤有头债有主,上一代的仇怨,她不会牵扯到其他人。
荼姚如今恨毒了太微,豁出性命不要,也只攀着太微一人撕咬。太微眼下,最为忌恨的,却不是荼姚。
太微盯着润玉,目光怨毒。
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的刻骨怨毒。
在太微看来,荼姚和其他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对手。但是润玉,可真的让他太恨了。
此次功亏一篑,都只在于这个逆子。
润玉也在望着他,目光沉静,气息冷定。
走到这一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快意,但无疑是舒心的。
几千年隐忍,郁结在怀,今日终可一荡心气,一浇胸中块垒。
求仁得仁。他的目地,皆已达到了。
他要为遇人不淑的娘亲复仇,为无辜罹难的母族昭雪,为大义赴难的鼠仙翻案。
他也要为旭凤的称帝之路,扫除一切障碍。
——他要旭凤光明正大地做个圣明天子,他决不允许旭凤的声名因为涉嫌杀害洛霖夫妇而被拖累。
人最大的敌人,其实不在别处,只在自己。润玉此前的汲汲以求,始于童年伊始便尝尽苦头的求不得。他这半生,焚心以火,常为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扰。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润玉已经和自己周旋了这样久,如今终于彻底想通了,所谓的既生瑜何生亮,说到底还是心坎难过。
从来都不是旭凤不肯放过他,只是他自己难以放过自己。其实人各有志,术业专攻各有不同,润玉不需要通过战胜旭凤来证明自己。润玉只是润玉,即使有许多事,只有旭凤能做到,但也有许多事,是旭凤也做不到的,唯有润玉能办到。
所以,放下了执念与愤恨,润玉从此就只做自己。
就如此刻,总还有人,能迎风弄潮,造就大势,直叫天帝之尊,也屈膝折腰。
太微阴毒地盯着他,他亦回之以冷眼相视。
他要他这位不可一世的父帝看到,也要全天下人都记住: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也总会有人,甘愿以身殉道!
太微终于被他冷彻目光所激怒。
狂风骤起,千光万幻,撕裂寰宇。
金龙暴起,太微现了元神,腾空而起,又俯冲直下,衔雷霆一击,向着润玉而去。
疾风扑面,袖袍振飞。润玉长身玉立,一动未动。
旭凤面色惨白,颤抖不已,半天没有出声,至此方才如梦初醒,蹬地而起,狂呼出声:不要——
却另有一道红光,亦然腾身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冲着金龙而去!
金龙火凤,纠头摆尾,相互拧成一团,于半空嘶鸣不已。他们彼此缠斗着,滚撞不休,一路激起巨响,烟光爆裂,又震塌了无数楼台亭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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