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会问我这些，就是因为你其实还是有些相信我说的话，是吧？”蓝染收敛了笑意，低声说道。

  银愣了愣，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棕色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很想要否定，但是男人说出的，又很可能是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事实。

  银移开视线，低垂了眼帘，忽然觉得这样记不得过去，辨不清真伪的自己简直像是个傻瓜一样可笑。

  “现在的记忆里，我也有喜欢的人。是乱菊。”半晌，他喃喃道，“对现在的我来说，她才是那个永远都不会欺骗我的人。这些事，原本应该问她才对。但是这里只有你，我没得选择，不是么。”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银话里的无奈与悲伤清晰的传递到对面男人的心里。他忽然意识到，银这样骄傲而强大的男人，突然发现对自己的过去变得一无所知，甚至连记忆都无法掌控，那会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而这个后果，说到底正是自己造成的。是他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放任他在尸魂界遭受那些痛苦，是他的一意孤行，让自己差点失去他。

  心脏忽然猛的抽紧了，强烈的负罪感一瞬间涌进胸腔。如果他忘记了自己，如果他说他爱的是别人，如果真的因此失去了他，那也是自己应得的惩罚，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蓝染忽然很想将面前那个露出脆弱模样的人狠狠拥进怀里，然而绷紧的手臂却迟迟无法举起。他忽然意识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独自难过，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我爱的，明明应该是乱菊……怎么会……”银又喃喃自语的说道，记忆与心似乎再次陷入焦灼的争斗，让他混乱与不安。

  不，你爱的不是那个女人，你是属于我的，一直都是。蓝染很想这样说，然而却终究未能开口。

  “我原本以为，你跟小柿子聊过之后，想法能够有一些改变。”沉默了一阵，蓝染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银的眼神些微的闪烁了一下，却没有回应。

  “你曾经愿意用生命来交换让他出生的可能，你一直很疼爱他，将他视若珍宝，我原本以为他至少能让你想起些什么。”蓝染的声音低沉醇厚，包含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浓厚感情，“我一直认为，当初你想要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包含了对我们之间关系的肯定与执着。我曾对此……心怀感激。”

  银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蓝染，难以置信地听他讲出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的话。

  “如果你爱的是那个女人，如果你在我身边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那么至少，绝不可能有那个小鬼。”

  银继续沉默着，但表情已经不是那般紧绷，显露出了一丝动容的神情。

  “还是说，你到现在都仍然认为，你是因为我的强迫才生下他的？”蓝染突然提高了声调，话里带上了追问的语气。

  银看着男人难得的一丝情绪波动，微微握紧了手指。他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又因为一些微妙的情绪而不愿意轻易出口。停顿了几秒钟，他还是选择了保守的说法：“我只是觉得，在我记忆恢复之前，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蓝染皱了皱眉，显然对这样的答案不甚赞同：“那小鬼跟我说，上午的时候你们聊的很好，你已经不再仇视他了。”

  银听得出，蓝染说的不仅是他和小柿子的关系，也在暗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却不想要轻易松口：“不仇视不代表就是接受。小孩子总要说点好话来哄哄他，蓝染大人就不需要我哄骗了吧。”

  “所以你还是不肯相信。”蓝染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虽然仍旧平静，但银已经可以隐隐感觉到了男人的一丝怒意。

  这倒正是他想要的。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更不容易隐藏真实的感情。

  啪啦！正在银思索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碗盘摔碎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小柿子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此刻正站在门口，脸上满是震惊与悲伤的表情，眼眶红红的，小小的肩膀微微的颤抖着，脚边是撒了一地的冰糖柿子粥。

  银被那孩子可怜的样子刺痛了眼睛，知道是自己刚刚说的话被他听到了，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他想要说些什么来补救，然而还没等开口，小柿子就猛然转身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颤抖的背影。

  银就那么愣在那里，一瞬间愧疚与心疼不可抑制的涌上来。他回过头狠狠瞪着对面的男人，沉声问道：“你知道他在门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需要哄骗。”蓝染声音冷静的说，“如果你不是真心爱他，就不必说谎。”

  “你！”银气的说不出话，想要责怪男人的冷酷，但又想到说出那么无情的话的人明明是自己。

  他忽然站起身，暂时顾不得思考其他，转身朝门外走去。他放心不下小柿子，那小鬼需要一个解释与安抚。

  蓝染看着银离开的背影，棕色的眸子更暗沉了几分。刚刚他的确看到小柿子悄悄进了门，正因如此才故意把话题引到了那孩子身上。他知道银会说什么，在他们彼此用话语逼迫与试探的时候，即使不是出于本意，银也会说出那些话。他是故意让小柿子听到。

  那些无情的话势必会伤害到那个孩子，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更加触动银心底的真实感情。银现在对他还有所防备与排斥，但却已经完全接纳了那孩子，所以他要利用这一点，让事情朝着对自己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不惜伤害自己的儿子以达到目的，蓝染的心中也有一瞬间充满了自我厌恶，但这种异样的情绪很快又被理智强压了下去。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向来都是他的行事准则。至于心软与不忍，只是一种累赘的情绪罢了。

  说到底，他跟银现有记忆中的那个冷血无情的混蛋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分别。他虽然没有做过强迫银的事情，但对于其他人却向来能够残忍冷酷。但即使是在从前，他也从未对银掩饰过这一点。他爱上的，也正是这样的自己不是么。

  蓝染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即使认为正在做着最正确的决定，但这么劳神的感觉还是第一次。银和小柿子能够给他造成的影响，也许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

  小柿子不见了。

  蓝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他在银的行宫里批阅文件到第二天凌晨，银始终没有回来。原本以为他是要安慰伤心的小柿子而睡在了那个小鬼的房间，便没有介意。他自己也是在邻近早上的时候才稍微合了合眼，谁知就被前来报告的小虚吵醒了。

  “你说什么！”虚圈之王大人猛的跨到门口，用力揪住了小虚的领子，浑身的怒意喷薄而出。

  小虚早就吓的腿软站立不住，几乎是悬吊在男人的手上，磕磕绊绊的禀报道：“大，大人……小柿子少爷……失……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男人用低沉冰冷的声音问道。

  “昨……昨天晚上……”

  蓝染心知应该是昨天晚上他听到了银的话跑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房间。

  “昨天晚上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小虚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位虚圈之王生吞活剥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来，让他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说！”一个字，让人如置冰窖。

  “回……回大人，银殿下昨晚去找了，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但没有找到，我……我们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就急忙来向您禀报了。”

  蓝染猛的摔开了手中的小虚，用力拽开大门的把手，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一出门口，蓝染就开启灵压探测。整个虚夜宫里都没有小柿子的灵压，更让他在意的是，银现在正在小柿子的行宫，灵压居然变得十分微弱。

  他来不及多想，迅速赶去银所在的房间。

  一打开门，就看到银发的男人软绵绵地靠在床边的地上，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整个人更是虚弱无力的样子。

  “银！”他两步跨到床边，抱起了虚弱的男人放到床上，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你……”银微微睁开眼睛，嘴唇无力的翕动着，气若游丝。

  “你疯了么，身体还没好，居然去外面跑一晚上，要是遇到了虚圈的沙暴或者跑到地面上的基力安，你还想活着回来么！”蓝染大声的责怪着，语气里满是担心。

  听了这话，原本浑身无力的银忽然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来猛的攥住了蓝染的衣襟，一边喘气一边急切的说道：“小柿子……小柿子不见了！他……他会不会遇到沙暴和基力安！他……咳咳！”

  银说到后来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又一阵晕眩，手也无力的松开了攥住的衣襟。

  “银！银！”蓝染紧紧握住那只无力脱落的手，声音里染上了不常见的焦急情绪。他无法想象，好不容易从尸魂界救回来的人怎么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出了事。

  银费力的睁着眼睛，想要尽量保持清醒。眼前抱着自己的人面孔已经模糊不堪，但那呼唤却一声声的撞击着耳膜，恍惚中竟觉得无比熟悉。脑海中出现另一幅画面，那画面里有个跟这很像的声音，语调却更加轻缓温柔，是他在春天午后的草地上能够期待的最美妙的声音——“银，银……”，他为这轻声的呼唤睁开眼睛，男人的身影挡住了直射来的阳光，发丝与轮廓都被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他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得到那温暖与安心。他对着他笑起来，撒娇般的说道，“阿咧，干嘛打扰人家睡觉。”那逆光中看不清面孔的人似乎也微笑起来，声音带着午后微风般的宠溺与温柔，轻声说道“你这只懒狐狸……”

  “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也许是因为这声音跟脑海中那个温柔的声音很像，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说出这样的嘱托，并在心底里感到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定会完成自己的愿望。

  “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蓝染低声保证道，却不知道已经昏睡过去的人有没有听到。

  萨尔阿波罗来到之后，蓝染将银交给他诊治。虽然依旧担心，却不得不离开床边。他要去找小柿子，已经不能再耽误。那个孩子不知正置身于怎样的危险，每多等一分钟都多一分危险。

  蓝染在苍茫的银白色沙漠中急速的奔走前进。他用了瞬步最快的速度，开启了最大的灵压探测范围。然而无垠的沙漠仿佛无边无际，没有目标，也没有标记，想要找到灵压原本就微弱的小柿子又谈何容易。

  蓝染以虚夜宫为原点，向不同的方向搜索。他每前进500里找不到小柿子便会回到虚夜宫，换个方向重新出发。这样的方法进度很缓慢，但却最保险。蓝染突然意识到，对于银和小柿子，向来无惧风险的自己却好像没有了一向的自信。

  一旦有了太在乎的东西，便会变得胆怯犹疑，便会放不开手脚。这个道理，他懂，也向来不允许自己掉入这样的牢笼。然而银和小柿子，却都是他生命中的意外，让他头痛，让他无奈，也让他无法放手。

  蓝染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片沙漠有这么大，别说那个小小的孩子，连自己在它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而微不足道。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这里，已经将这个世界牢牢的握在手中，然而现在才忽然明白，这个在时空中没有穷尽的地方，向来都不会真正属于任何人。而真正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东西，却被自己愚蠢的一次次放开、一次次伤害，当最终失去的时候，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梦想是征服全世界。然而生命中真正珍贵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是那虚无飘渺的世界。当蓝染在这荒凉的月色中突然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惶然。如果他真的找不到小柿子，如果银真的无法再接纳他，那他就算真的得到了全世界，也不过是个跟眼前一样苍凉荒芜的沙漠罢了。

  蓝染最终还是找到了小柿子。他躺在离虚夜宫足有500里的沙漠上，体力严重透支。蓝染无法想象，这个小小的孩子，是怎样在没有足够灵压支撑的情况下走了这么远的路。他一定一整晚都在走，像是追寻，又像是离开，带着被自己故意伤害的伤心难过，带着想不清楚的悲伤绝望，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他把那像木偶一样毫无生气的小小身体抱在怀里，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银发的孩子似乎听到了呼唤，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棕色眼睛里，丢失了往日的神采，盈满了绝望般的微光。他看着他勉强的微笑，对他说：“爸爸，我只是想去麻麻的柿子林看看，却迷了路……爸爸，我好想麻麻……好想……”他说着说着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泪水划过脸颊，跟脸上的泥土混合，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心中的疼痛无法言喻，蓝染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自私绝情，是怎样伤害了这个小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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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片刻的恍惚之后，他猛然想起了昨晚的事。小柿子不见了！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由于起身太快，头一瞬间晕晕的，差点又栽回枕头上。

  正在这时，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小虚端着药走了进来，看到银醒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恭敬的问候道：“银殿下，您醒了。”

  “小柿子呢？”银劈头就问道。

  “小柿子殿下正在蓝染大人的行宫里休息，萨尔阿波罗殿下已经前去诊治过，听说没有什么大碍。”小虚一五一十的禀报道。

  “那就好。”银脱力的躺回床上，心静下来，才感觉到体力与元气在慢慢的流回身体。

  “银殿下，您把药喝了吧。萨尔阿波罗殿下说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蓝染大人吩咐我们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热过一遍，直到您醒来喝下。这药都热了十几遍了，您终于醒了。”小虚一副卸下了重担的样子，话也多了些。

  银默默的听着，转头去看那碗药，不禁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情景。虽然当时自己已经意识模糊，但男人那焦急担心的模样却深深的印刻在脑海里。他似乎还做了一个梦，一个阳光下的美梦。他虽然看不清梦里另一个人的脸，却觉得那熟悉的身影渐渐跟正焦急呼唤着自己名字的蓝染重合到了一起。他还记得当时那男人握住自己的手，对他说一定不会让小柿子有事。听到这句话，他莫名的一阵安心，然后就放心的彻底晕了过去。明明最不能相信的人，却在那一刻让他有那么安心与信赖的感觉，简直不可思议。更何况，自己昨晚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他本以为那男人会彻底变回记忆中那个冷血无情的恶魔。然而此刻，他却又叫人如此费心的热着药。这一切，都让银再次困惑了起来。

  沉默了一阵，银接过药碗，将那颇苦的药汤尽数喝了下去。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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