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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国后宫,季容和闵后坐在亭中。“王上,”闵后说到一半,见齐王微微出神,不由唤了唤他,“王上。”

  季容蓦地回神。闵后温婉一笑:“王上如此心绪不宁,可是在担心前线的战事?”季容颔首,说:“现在战事不明,寡人实在难以心安。”

  闵后说:“有白大将军在,王上毋须过分担忧。”她转念一想,看着季容,带着试探的意味道,“妾听人说……少骑将军屡创奇功,听闻,楚军只要听到无极亲征,都吓得忙不迭地逃走,可真是这样?”

  “竟有这样的传闻?”季容笑着摇头,“王后莫要听信,虽然无极确有才能,可这传言也委实过分夸张。”闵后也笑了笑,说:“是妾愚昧了,让王上见笑。”话虽如此,那双秀眸却暗中端量齐王的神色——王上……有多久没这么笑了,这个名叫无极的少年,究竟有多么招王上的喜爱?

  气氛一片融洽时,忽然有传令兵闯进来,直接来到齐王的面前。季容收敛笑脸,命人速速将战报呈来。

  这次的战报,比之前都来得晚,自从两军在潞水会师,季容已经连夜没睡好。他卷开战报,读过之后,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就看季容手一松,血气上涌,竟差一点儿厥了过去。

  “王上!”闵后一惊,赶紧命人扶住齐王。王上却摆手,着急道:“快、快命人去传武安侯、去传丞相——!”

  就看那摊开的战报上,写着一行字——白术战死,无极不知所踪。

  第十章

  潞水一役为关中最是重要的一场战役,之所以说它重要,因为在潞水一战之后,齐国便步入了晚兴之治,其强盛之势,乃三百年内之最。这给当时的人们一个错觉,仿佛齐国将会在季容的治下,一步步地收拢被割裂的土地,成为这天下共主。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其实不过是一场回光返照。

  可就算是这样,在当年,潞水一战中,齐国以八万人战楚国十五万大军,并在最后取得了胜利,其中带来的影响极是深远,致使楚国由最强的诸侯国地位,一路走向下坡,从此一蹶不振。

  然而,齐国虽胜,却也是惨胜。

  白术战死的消息传回齐国,群臣无不震惊,季容更是痛心疾首,之后,他命人以圣人之礼迎回大将军尸首,为之厚葬。战中,少骑郎将无极曾不知踪影,季容相当焦急:“去找!”齐王来回踱步,“寡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找到少骑郎将,我军绝不许从潞水撤退!”

  众臣劝谏王上:“王上,潞水之地乃齐楚交界,此战我齐国虽胜,却也是元气大伤啊。此下兵力剩下不足二万,若驻守在潞水,只怕又让楚人有机可乘。”

  “为了此战,我齐国已经失去了白大将军,难不成现在,你们又要寡人失去无极么!”季容素来对朝中老臣温和谦恭,这次竟罕见地动怒,说什么也不愿退兵。眼看无人劝得动齐王,武安侯韩绍站了出来,缓缓拜下道:“王上,潞水之战,死者千千万,眼下那里一片尸山血海,宛似人间地狱。鲁缟一带,不仅是我齐国和楚国的交界,以北乃赵国之属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不退,恐我齐国的这两万将士,也危矣。”

  武安侯所言字字珠玑,季容又何尝不知,他脱力似地坐倒在王位上,茫然地问:“就没有……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王上这副模样,着实令重臣心中暗惊——他们竟不知,无极在季容的内心之中,居然占据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季容为王三十载,向来顾全大局,素不以私情妨碍朝堂,眼下,竟为了无极,如此失态……

  “臣倒是有一法。”武安侯循循善诱道,“齐楚交战,何其凶险。但是臣也相信,以少骑郎将的才智,必有脱险保身之法。臣以为,令两万大军退守涵关,留下一批精兵,在鲁缟一带挨家挨户搜索。这行动必须严加保密,以免让他国知道,先我等一步,对郎将不利。”

  “这法子好!”季容忙叫人拟诏,令前线另两位将军调遣六师,退回关内,又留下一班人马,非找到无极的下落不可。那之后,季容能做的,就是等待消息。

  连日来,齐王都寝食难安,这副模样,齐王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是夜,季容梦魇而醒。嫪丑闻声而来,见王上浑身虚汗,一脸惊恐,抓住他问:“可有无极的消息?”已经派人搜寻了数日,可迟迟没有回音,明眼人都知道,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些话,是绝对不能在季容面前说的。

  “王上稍安毋躁,少骑郎将为举世奇才,不会有事的。”嫪丑温言安抚,想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季容重新躺下来。嫪丑点了安眠香,放下帷幕时,听到季容喃喃说:“寡人……做了个怪梦。”

  嫪丑不语,王上的梦境,岂是他们这种卑贱之人可以揣测的。季容没有说下去,嫪丑道:“奴告退了。”

  宫奴尽退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响起王上自言自语的声音:“寡人梦见,无极他……”——他不知该如何说清,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梦。金麟殿大如坟墓,灯如鬼火,属于齐王的王座上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身上穿着缂丝玄袍,黑布上的金龙张牙舞爪,明明暗暗的灯火映着他的面容,那五官有殊艳之色,眼神却像玄冰一样寒冷。

  他,是无极。

  元熹三十二年九月,齐国于潞水大败楚国。齐军元帅白术战死,楚军亦全军覆没。这场战,被视作为一个时代的分水岭,在它之前的人一个个退居幕后,而将会有新的一批人取代他们,继续引领风骚。而潞水之战,真正的意义,并非是齐国重夺中州霸者的地位,其最重要的作用,是为后来一统中州、登基为帝的郑国侯无极,拉开了属于他的时代的序幕。

  元熹三十二年十月,一个人骑马来到涵关关口,自称是齐国少骑郎将无极,经人指认,确实是无极不错。

  “乱战中,我掩护白元帅时,身上中了箭,因此而坠马。楚军撤退时,我趁乱追随其后,刺杀了敌方鬼谋坤申君。”坤申君为楚国之奇谋,曾有人道,坤申君代表的是楚国的半壁江山。旁人听到此言,道:“莫怪楚军会突然溃败,原来是元帅和军师皆死,以至于军心溃散,仓皇败走。”先前就有密信传回来,说坤申君已死,看来确实如此。他人又问:“你是如何知道坤申君藏匿何处?”

  无极说:“坤申君狡猾多谋,军中共有三个他的替身。我跟着楚国伤军潜入大营中,潜匿两夜,总算等到了他。”另一人问:“既然有三个替身,你如何知道哪个是真的?”无极说:“坤申君自负过人,也正是他的自负害了他。那三个替身侍卫无数,却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他们当中,却有一个不起眼之人,身边仅跟着两个侍卫,并且那两个侍卫都是身手绝顶的武士。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师,竟需要如此高手紧密保护,除了坤申君之外,别无他人。”

  无极凭一人之力刺杀坤申君,也因此而受了重伤,随着江水漂流到了楚国境内,身上可作凭证的东西也全没了。这段时间,无极都匿身于农户里,一边养伤,一边观察两军的动静。楚国想尽办法要追杀他,他这次也是拼搏一把,一路驱马直奔回涵关。

  听完无极所说,众将军无不佩服。无极疑惑地问:“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楚国已经撤军,为何我齐国大军还留守关中,可是赵国想趁此——”

  “非也。赵国听说了我齐国有无极将军这样的人才,哪敢轻举妄动。”一个老将捋须笑道,“是王上。王上不许我等撤兵,定要寻到你才肯就手。多亏如此,否则你回到关中,身上又无可作为凭证之物,怕是会有所延误。”

  无极心一动,手心无声攥紧。良久,他无声地一叹,轻道:“无极最大的遗憾,就是无法护得老将军周全。”其他人皆出言宽慰,而后又令传令兵将这好消息传回临缁。

  消息传回齐宫,季容正好和近臣在殿中议事,听到这个消息,便高兴地坐都坐不住,急忙拟诏,要召回无极。武安侯笑着道:“王上切勿着急,少骑郎将此回立了大功,可谓是军心所归。楚军也已经撤退,我齐国大军也不好久占边界,以免落人口实。”

  “你说的对。寡人现在就命人传谕,令无极班师回朝!”季容下达谕旨,令无极整顿齐军,留下一位将军和五千人长驻关中,其余都撤回齐国境内。待重臣离去,季容难掩喜色,站起来抓住赵黔说:“寡人就知道,他定然还活着!”

  只看赵将军微微莞尔,季容向来克制克己,鲜少像这样,喜色全写在脸上。赵黔自年少伴君,从不曾见过季容这样,他道:“少骑郎将失踪以来,王上就一直坐卧不安,众臣看在眼里,无不担忧。”他又说,“——还有王后。”

  听到他的话,季容脸上的喜色微微收敛,说:“你是不是觉得,寡人为一个臣子如此,着实不妥?”赵黔道:“黔以为,王上自有分寸。”

  季容看着他,赵黔神色如故。他轻轻颔首:“寡人明白,你下去罢。”

  赵黔抱拳,然后转身退了出去。齐王站在空旷的大殿中,他只觉胸口的火一点点被浇熄,尽管欢喜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齐王的谕令传达下去,齐军撤离涵关。到了年底,临缁城门大开,六师归朝,全城的百姓夹道迎接。长长的队伍前头,有一玄甲少年坐在马背上。经此一战,少年无极的名声不胫而走,有人说他身长十尺,天生孔武有力,也有人说他相貌凶神恶煞,可镇鬼神,也有传言说他是春君苏阖又一次来到凡间,以救齐国……

  队伍从城门进入,到要通过齐宫前头的玄武门时,无极便要下马。玄武门是通往王宫大殿的正门,除了天子和天子使者之外,其他人经过此门,都必须下马行走。无极要下马时,门司令却朗声宣读齐王旨意:“王上曰,少骑郎将退敌有功,特此准许郎将骑马入门——”

  无极微怔,随后欢喜地一拜:“谢王上恩典!”之后少年回到马背上,他看着眼前宏伟的玄武宫门,朗声道:“开宫门。”

  门司令长喝:“开宫门,迎圣师回朝——”

  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来,无极抬起眼,刺眼的光芒照耀下来。百官站在宫道上,而在道路的尽头,他的视线沿着一层层石阶而上,便瞧见了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季容身披重袍,头戴冕冠,那身姿清癯修长,和身后那座巨大的宫殿比起来显得单薄,但是,这却是无极的心目之中,最为神往的一道风景。

  齐王季容亲自到殿外迎接将士们归来,之后破例在金麟殿举宴酬军。季容举起酒觞:“能看到寡人的将士们安然归来,寡人深感欣慰,这次我齐国大败楚国,都有赖于将士们的付出。寡人在这里敬你们!”

  这个晚宴只是洗尘宴,在这之后,还会在大朝时论功行赏。宴上,众人兴致极高,毕竟楚国自以为强大,长期以来不将齐国放在眼中,楚国之败,对人人来说,无疑是出了一口恶气。无极此时还未得到封赏,故仍只是一名郎将,可也赐了座位,只是距离王座有些距离。他身边自不乏人来敬酒,只不过,他的视线一直默默地追随着上头那一道影子。

  只看,季容又令人添酒,他脸上添了几分感慨,道:“这一杯,寡人要敬白老将军、崔彦将军,以及战场上牺牲的无数英灵。众臣听闻,皆举起酒觞:“敬白老将军、敬崔彦将军。”

  无极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时候,一个宫奴走过来,对着无极小声道:“王上请郎将酒后到秋阳宫一叙。”无极双眼登时一亮,脸色却不变,故作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了。”

  第十一章

  宴后,无极并未离开王宫。他跟着宫人,一路走到了内宫深处的天子寝殿。

  秋阳宫十年如一日,明晃晃的灯火灿亮如星,他踏进内殿之中,终于瞧见了那个比星子还要来得明亮之人。季容刚换下礼袍,卸了玉冠,如丝一般的墨发长长地坠在脑后,唯有鬓边的灰白,比上次无极离开齐宫时,似乎又多了几绺。纵算是如此,他仍是如霞姿月韵,放下手里的奏疏,对少年温婉一笑:“来了?”

  无极蓦地回神,似急于掩饰什么一样,垂下眼去,走进去跪地拜道:“末将……无极拜见王上。”他闻到了满室浓郁的沉香,那是季容身上一样的气息。想是方才饮多了几杯,现在他觉得喉间燥热干涩,不由暗暗吞咽。

  “起来罢。”季容缓慢地坐到席上,他看着那慢慢站起来的少年。

  无极今年近十七,已经上过战场,并且还立了大功,这样的成就,便是为将几十年,也不一定能与他匹及。季容不禁唤:“无极,来寡人身边。”

  论规矩,除了侍卫,武将若是佩刀,需站在国主十步之外。无极听到王上温柔的叫唤,也忘了这个规矩,一步步地走到季容的身边。莹亮的火光下,齐王端详着他的少年将军——比起离开宫殿的那会子,无极的身量又拔长了不少,原是和季容差不多高,今也胜过他一头了。无极的皮肤黝黑了不少,鸦羽般的眼睫低垂着,就像是一只温顺下来的狼。

  季容细细地打量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他忍不住捏了捏无极的肩头,顺着抚摸下来,碰到他的掌心。无极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十指布满了茧子,指头有许多狰狞的裂伤,瞧得季容心口紧紧揪在了一块儿,他抬头望着少年,轻声而郑重地说:“无极,你受苦了。”

  在齐王碰触他的时候,无极的心就提了起来,当那双手如丝绢一样,沿着他的胳膊滑下来时,他觉得胸口紧得像是要撕扯开来了一样。他是如此地想要握住它们、让它们抚过自己的脸庞、脖子、还有身躯……

  无极强压下那些凌乱的念头,嘴角扯了扯,说:“能听到王上说这一句话,无极就是死,也无憾了。”

  “切莫口出狂言,寡人何时要你去送命了?”季容的声音提了起来,竟是有些激动。无极连忙改口:“是无极失言,无极……无极还要侍奉王上一辈子,无极绝对不会轻易死的。”跟着又柔声道,“无极说过,最晚六月,必带着大军回来,未料竟又迟了半年,请王上降罪。”

  和楚国的一战,打了整整快一年,这一年来的每一夜,季容就没好好地合过眼。无极早就听说,王上为了前线的将士,日夜必祈福,虽说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他也觉得熨帖至极。

  亲眼看见人好好地回到自己的眼前,季容只觉长期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到了实处,他放开无极,轻轻颔首道:“寡人又怎么会因此事怪罪于你。”接着绷起脸道,“只有一件事,寡人要好好问罪于你——当时,潞水一战之后,你竟只身潜入敌营,刺杀坤申君,实在是太过鲁莽,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无极见他动怒,复又跪下来,抱拳说:“此事并非无极临时起意,而是和白大将军密商之后,决定出此下策。坤申君狡诈多谋,我等好不容易引蛇出洞,若是再放他回到楚国,不出几年,楚国必然会再卷土重来,威胁我齐国。故此,潞水之战是一计,刺杀坤申君又是一计!”他面露自责,“只是,没想到,白老将军竟殉国,要是无极能在他的身边……”

  季容听完他的解释,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想来这一切都是白术和无极密谋后的行动,只是,因为这样,为了彻底击败楚国,他齐国失去了一名老将,又差点失去了一个少年将才……季容将少年扶了起来,终是道:“你记住,这样的事情,以后万不可再做。寡人知道你身手不凡,可你可有为寡人想过,寡人已经失去了白老将军——”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让他的眼里蒙上一层薄雾,他的视线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声,“……寡人不能再失去你。”

  无极握紧双拳,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之后喑哑地道:“无极明白,无极……绝不会再犯错。”

  季容欣慰地点头,跟着少年想起来一件事,就看他除下佩刀,双手捧给季容:“这把刀,无极还给王上。”

  季容接过那柄沉重的龙纹佩刀,却又把它交回到了少年手里。

  “王上……?”

  季容两手放在膝上,说道:“宝刀配英雄,这把春君苏阖的刀,寡人就把它赐给你了。”无极一脸怔怔,正要推辞,季容摆摆手,笑着说,“你不需要推辞,将来,还要靠你和这把刀,继续守护齐国和寡人,是也不是?”

  “……是!”无极脸上难掩喜色,妥善地收回了佩刀。他在外人面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齐王前头,才会露出少年般的模样。

  季容说:“过几日大朝,寡人会在殿上封赏你,至于赏你什么,寡人就暂时保密。”无极应道:“王上赏无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无极能待在王上的身边就行了。”

  季容摇头笑了几声:“那可不成,寡人怎么可以让寡人的将士受委屈。”

  眼看时辰已晚,嫪丑进来提醒说快要到宫禁的时候了。无极告退时一脸欲言又止,季容问他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

  “无极……”少年看看齐王,终像是豁出去般地说,“王上说,会给无极奖赏。那无极不要其他的,只要这一个,成么?”

  季容满心好奇,不知这个少年心心念念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遂道:“好,你说。只要寡人能做到,必当满足予你。”

  跟着,他就听少年开口道:“无极……想要,抱一抱王上。”

  话音一落,季容便顿住,紧接着,就是一段沉默。无极迟迟等不到王上回应,脸不由涨红,之后,他故作镇定地拜下来,说:“无极喝多了,胡言乱语,请王上原谅无极的无礼。无极……这就告退。”

  他行礼之后,便转过身去,就在踏出内殿的时候,突地听到后头一唤:“无极。”

  少年倏然止步。他顿了一顿,用力地回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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