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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人的诏令,若谁敢不应,”他的声音沉而重,“以反贼论处,天下攻之,杀无赦。”

  同年七月,郑侯派楚裴,丹蒙等将领带二十万大军南下。攻赵。郑国以削平群雄势力,进一步走向了统一中州的王道之路。

  此日,从秋阳宫里传出了剧烈的声响。

  郑侯将漆案上的东西都掼到了地上,那些朝臣连忙跪下来。

  前线将士包围赵国王城已有三月,然而王城就像是铜墙铁壁,迟迟难以攻克。郑侯命內侍监伺候笔墨,决心以水攻,引来淮水淹没赵城。

  此计牵涉了城中百万条人命,多人以为不妥,却没人敢在这时候撞到刀口上。

  ——郑侯治国后期,脾气越发乖戾,动不动就诛杀臣子。

  而且,连年战事,不利于养民。这些事实,郑侯如何不知,可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急躁、紧迫,就好像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样……

  臣子们都退了出去。

  无极坐在上首,两眼猩红狰狞,神色冷峻,令人寒颤。

  没有声音。

  这座宫殿,静得……好像一个活人都没有。

  宫人如幽魂一样,往香炉里添了香。这个来自南地的香料,甜到令人发腻,据说,可治疗疼痛,也会使人上瘾。

  蓦地,郑侯从屏风看到了一个影子。

  他猛地扶住漆案,无声地一唤:“王上……”

  那个人影一动。随即,一个少年的清音响起来:“王父。”

  这一声叫唤,瞬间让郑侯从甜香之中清醒过来。

  他眼里的火苗在顷刻间熄灭,他语气平静道:“进来罢。”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就见一个穿着公子服饰的少年走进来。他未及弱冠,约是十五,穿戴得朴素,模样倒是周正,此人正是郑侯的长公子瀛。

  郑侯无极为当世枭雄,立国初期,征战四方,几乎不近女色,可到了永安五年,就好像突然转了性子,广纳天下美人,填充后宫。这些女子各有千秋,皆是少有的绝色,然郑侯有所偏好,入眼的皆是身形消瘦质弱的病美人。

  故此,王宫里的女子多束腹绝食,长做累病状,以得国主垂怜,禁宫中,年年都有因此而饿死者。

  然而,后宫里的佳人虽多,却从来没有一个能独得郑侯的宠爱。

  郑国的后宫,美人来来去去,如花开花落。

  郑侯膝下有子四人,这些公子的母亲都不同。其中,长公子瀛是一个女奴所生,长子诞下足足过了四年后,郑侯才知自己有子。

  其余三位公子,母家皆有来历,个个皆是人中龙凤。当中以三公子狴,脾性最肖郑侯,善武,喜猎,擅讨好,自以为最得王父中意。

  公子们已渐成人,然而,郑侯却迟迟不立世子。

  郑国内宫,无数阴谋正在酝酿。可是,这一些事情,都和长公子无关。

  长公子幼时与母长于洗衣房,活得谨小慎微,故天性软弱,不善与人争斗,脾性柔顺如女儿,优柔寡断,却也有悲天悯人的胸怀。然而,其王父最厌恶的恰是妇人之仁,长公子瀛素不得郑侯欢心,常常受郑侯严厉斥骂。

  一个不受宠的子嗣,这一辈子,注定同王位无缘。

  “近日看了什么书?”

  王父突然问话,少年一怔,忙跪下来回道:“回、回王父,儿臣读了《周礼》……”

  你问我答,不亲不疏,不远不近。

  与其说是父子,却比君臣更加疏远。

  但是,这对一个一直被父亲忽略的孩子来说,这样的问话,已经足够令他感到受宠若惊。

  郑侯问完话,便露出疲意,打发长子离开:“退下罢。”

  只看,公子瀛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他看着王父。

  郑侯睁眼,语气已有不耐:“还不走?”

  便听公子温温吞吞地道:“儿臣见王父手上有伤,王父乃是万金之躯,恳请王父让儿臣为王父包扎。”

  方才郑侯摔砸酒盏,不慎割伤手掌,血液正一滴滴地沿着指尖坠下。

  到底是长子,露出亲近之意,郑侯就算对子嗣再怎么凉薄,也点了点头。

  宫人端水盆过来。

  公子瀛垂着眉目,膝行到王父身边。

  他执起了王父的手掌。

  那温软的触感传来,郑侯慢慢抬目。

  他看到了少年柔美的侧颜,如鬼火一样的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在白雪里,一只红艳的梅花。

  他微微坐了起来。睁了睁眼,想要看清楚……

  忽地,如遭雷擎。

  齐王季容仁德双全,如此大善之人,死后自有鬼差恭恭敬敬地来替他开路。

  你招魂二十年,殊不知从一开始,齐王就已经走过了奈何桥,忘却前尘,投身去了……

  梦里的话,不住在耳边回响。

  他两眼所看到的——

  是那在白皙的颈项后头,

  一朵,梅花般的胎记。

  《鬼僧谈无极》完

  第二十二章《鬼僧谈·无极》番外《噩》上

  七月。阴阳节。

  这时节哪儿都有人烧纸钱,烟灰犹如雪花一样,随着风飘到了郑国的王宫。这座华美宏伟的宫殿,曾经属于另一个王朝,江山的更迭,并无损它的美丽。

  宫中有宵禁,过了戌时,任他是谁,一旦发现在禁宫里走动,若没有各宫的名牌在身上,都格杀勿论。

  阴阳节时百姓烧香祭亡魂,郑侯却不是个敬鬼神的。宫里的人都悄悄说,有国主在,这世间还有哪路妖魔敢近身。此话并非打趣,一个人如果杀人如麻,比恶鬼更恶,那他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像雪一样的灰烬晃过了幽暗的长廊,如鬼魅般,由窗外飘进了屋里。

  油灯上的火星子照亮了少年的侧颜,他还没到束冠的年纪,面目十分地清秀。他正伏案抄经,朦胧的火光里,颈脖后那红艳的梅花胎记为这份只属于少年的柔美,增添了一抹妖冶之色。

  郑侯尚未立世子,大公子瀛为郑侯和下女所生。瀛公子文静庄重,有悲天悯人之胸怀,常向王父进言以德治民,长此以往,便使郑侯嫌恶,莫说赐封,连私宅也无,故此年近十七,仍留在郑国的后宫里。

  大公子自知不得王父青眼,平日里更是谨小慎微,素不与弟弟们争锋,世子之位,更是不敢肖想。公子抄着经文,再不足半月,便是国主寿辰,他不似其他兄弟母族强盛,自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为父抄经祈福,盼着王父身子健朗,平平顺顺,安安稳稳。

  瀛公子抄了几日几夜,也有些疲意,可又怕自己赶不上,便不敢歇息。拿着笔蘸了蘸墨,灯火陡地灭了灭,他手上一顿,灯又亮了起来。今夜也没什么风,油也不见少,怎地这般?

  大公子收敛心神,刚要下笔,方才才说无风,陡然邪风蹿来,吹开了窗扉。灯火顿然熄灭,经文翻飞,公子赤足快步走到窗边,正要将它闩上,恍惚之中,他竟听到了模模糊糊的歌声——宫内宵禁,也不曾听说有人摆宴,眼下都这个时候了,是谁还在唱歌?

  公子瀛伸出手掌,白白的烟灰飘落下来。天上无月也无云,平白无故地,一股凉意爬上了脊背。

  大公子关紧了门窗,也管不上收拾笔墨,早早进去了内头。他身边內侍两三,不见妙龄宫女,莫说和郑侯的其他公子比,哪个王孙公子到了这个年岁,还个暖被的小丫头也无。此处这般清冷,公子自身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他不命人伺候,自己换了寝衣,便去了榻上。

  公子躺下,却并未睡着。四下安静,他倒想起宫人那儿听来的胡话——这儿原本是齐国的王宫,当年,郑侯入关,齐王被迫自戕,郑侯命宫里三千人为齐君陪葬。传说,到了三更半夜,会见到一个无头的鬼魂在宫廊上行走,那是惨死的齐王索命来了。

  大公子往里蜷,两足缩进了衾被里,迫自己睡下。

  三更,床上的人猛地“唰”地掀开。公子瀛一头热汗,胸口微微起落。他望着床的另一头,呼吸放得极轻,这样的话,他才能听清楚,歌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公子瀛拿着灯,夜里的禁宫和白日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他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宫廊上,空旷的地方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着。他停下来几回,每次当他想打退堂鼓,那歌声又好似要将他给引过去。公子咬紧牙咽了咽,拂袖往更暗更深的那一条路快步走过去。

  这座王宫,很大。在这里头,除了人之外,还有许多披着人皮的东西。他们或许曾经也是人,只是在这里待久了,心就被吃了,还有些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能算是个人。

  大公子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小院。他静静地环视着,他曾听说,宫里有一个地方,是犯了错的宫人的去处。也并非一定是犯错,也有的……是失了王父宠爱的人,他们当中,有女人,也有男人。

  郑侯逐鹿天下,网罗了中洲的所有美人,可是,郑侯的宠爱就如同水中月,今日尚得侯爷一分垂爱,明日有可能就是三尺白绫。所以,要留在郑侯的后宫里,他们要牢记在心,所有的赏赐和偏爱,大多都只是一场心血来潮。是生、是死,往往只在郑侯的一念之差。

  夜风直吹,烟灰洒满。公子瀛清晰地听到了从前头的那一扇门后,传出女人唱歌的声音。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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