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滚落的龙蛋裂开一道微小的的缝隙。
第九章09严胜
由于仪式造成的紊乱,他在塔中变得嗜睡,常陷入梦魇。荒废剑术固然令人焦急,更令严胜困扰的是梦中总能见到缘一。场景大多发生在久远的往日,那时的缘一温柔异常,甚至过分到了正常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兄长,那些人为什么要互相殴打?
“这是比武大会,武士们在这里切磋技艺,一决胜负。”严胜对着弟弟解释,缘一在母亲死后刚刚被允许走出高塔,对外界的一切尚且懵懂无知,几乎所有司空见惯的事都要问他一遍。
“可那个小个子的武士看起来很难受…”缘一望着比武台,“好多血。”
“比武总有一方会很难受,但总要分出胜负的。”他皱起眉头,那个小个子武士深陷劣势,浑身浴血,对于缘一来说这场面确实过于残酷。
“明明大家都能够感受到别人的痛苦……为什么还要彼此伤害?”缘一问道。
缘一的提问方式永远有些奇怪,让人难以回答。严胜思索了一会儿,才郑重地回答。
“缘一,有些事即使痛苦,为了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也一定要坚持下去。人是不能因为害怕痛苦就逃避的。”
胞弟似懂非懂,只有些崇拜地望着他,“兄长大人果然很厉害…”
“别这么说,这些都是父亲教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缘一低头思索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兄长,可我还是不想伤害别人,伤害别人是不对的。”
“……”
“你不用伤害别人,有我在呢。”
严胜不擅长招架小孩子稀奇古怪的问话,只得摸着弟弟柔软的长发敷衍了事。所幸缘一没有在这个严肃乏味的问题上纠缠太久,孩子的目光很快被比武台另一侧闪亮的光芒所吸引。
“兄长,那把剑真好看……”缘一睁着那双擅长惹人怜爱的眼睛,摇晃他的衣袖。
他顺着十二岁缘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有着紫色剑刃的瓦雷利亚钢剑,虽然被供奉在比武台正中的剑架,被河间地炽热的阳光炙烤,却反射着惊人的蓝紫色冷光。
“我可以拿它吗?”缘一问。
“那是比武大会第二名的奖品。”严胜解释道,“不可以乱拿。”
“兄长可以帮我吗?”缘一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他才不想替缘一拿那剑,每个武士只能得到一把战利品,而年轻一代被寄予厚望的继国严胜,目标只有剑架正中央那把龙焰般绯红,太阳般华贵的长剑。而非那样森冷凛然,像是要隐没于黑夜的武器。况且就算真要来那把紫色的剑,他也不能把父亲的赏赐直接送给缘一。
可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缘一仿佛已经读懂他的唇形,作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要撒娇,在观礼台上哭泣什么也得不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努力去取。”他忍住安慰胞弟的冲动,严肃地教导缘一,“不要指望别人亲手送给你。”
话音刚落,严胜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缘一是以未婚妻身份被带来观看比武大会的,弟弟从没摸过剑,未来也不需要成为武士,根本不需要被这样为难。
然而缘一思考了一下:
“……兄长说得对,那我去参加比武大会,可以吗?”
他自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导致他疯狂的罪魁祸首正安静地坐在窗前,桌上堆满了公文,那些曾经困扰着严胜的公文此时将缘一埋进去一半。而缘一并不打算立刻处理它们,他用那些公文支着胳膊,认真读着一本书。
月光与烛火照耀下,神之子专注的面庞让严胜一时失神,短暂地忘记了这些日里对胞弟长久的愤怒与嫉恨。严胜半晌才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缘一身后,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让他如此投入。
脚镣锁链的碰撞声出卖了他,缘一抬起头,“兄长,您休息好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吃过晚饭就来了。兄长最近体力消耗很大,我没敢叫醒您。”缘一说着,又瞥了一眼手中的书,“毕竟这些天为了巩固仪式的成果,我们……”
他不想再回忆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于是狠狠瞪了胞弟一眼。缘一立刻止住话头,有些可怜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书。
“你在看什么?”严胜终于忍不住问了,“以前很少见你看书这么投入。”
缘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他总觉得胞弟似乎有些开心,“兄长好久没主动和我搭话了。”
严胜立刻闭上嘴。
“这本书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从没了解过这些,导致前一阵犯了不少错误。”缘一说道,“兄长教导我要锻炼己身,勤学不辍,果然不假。”
“兄长要看吗?”
他点点头,缘一用一枚落叶夹在自己正看到的地方,半开着将书递给他。
严胜双手接过书,神之子都大开眼界的东西,他自然该更加熟练掌握,然后才能——
两个男人光着身子交叠求欢的彩绘图画出现在他眼前。
“兄长……”缘一抱着那本书凑过来,坐在床边,“不要生气了,您以前不是也看过这些书吗?”
“况且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不是应该一起学习这些知识?”胞弟有理有据地展开说服。严胜发觉无论接下来缘一会让他陷入何等困窘耻辱的境地,他的话语总能显得像是关心他。
然而继国缘一令人作呕之处也正在于此,事已至此,他的确还是关心自己罪无可赦的兄长。
那份令人无法理解,过于软弱,来自神明的慈悲。
“封地最远的北境贵族也已经到达君临。”缘一自顾自地说着,“我们的婚礼马上就可以举行了。”
“我不会和你举行什么婚礼。现在抓紧时间去换个新娘还来得及。”
缘一摇摇头,“兄长,早就来不及了。”
“宴会厅那次爆炸不久之前,我曾经和高庭,西境都谈过这件事,他们随时都愿意和你……”
“您需要和我一起出席婚礼。”缘一丢下书,“您会配合吧?”
“不。”他重复道。
缘一则干脆无视他的答案,走到窗前,又抱过一沓羊皮纸,一张张展开给他看。
“兄长来挑一挑礼服吧。以前那些王后的婚服都不能用了,我请他们帮忙设计了新的。”缘一说,“兄长想要穿和我差不多吗?还是……”
“……缘一。”
新王停下翻阅着婚服设计图的手。
“你是不是认为无论自己如何异想天开,我一定会听从你,拿你没办法?”他像条被农夫踩在脚下,蛰伏许久终于抓住了反击机会的蛇,快速地,恶毒地喷吐出毒液。
“之前的仪式,还有那些荒唐的……我阻止不了你,我是否配合也无关紧要。但婚礼上,我需要对你表示顺从和臣服,才能向所有人证明我对你,对七国不再具备敌意。也不再是铁王座的威胁。”
“一旦我表现出不配合的样子……他们依旧会坚持将我处死。你用来拯救我所有可笑的伎俩都会失效。”
严胜一个月来从未如此快意过,尽管这胜利的倚仗也十分屈辱。他从床上直起身,牢牢盯着缘一,而仁善的新王陷入了片刻沉默。
“我还有其他方法。”缘一说,“即使您不配合,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不愿意用那样的方法。”严胜试探道。
胞弟终于被他踩住了命门,严胜知道所向披靡的太阳唯一的弱点,他不愿看到人受伤的样子,更不会采取过于残忍的手段。
“……请不要这样固执,兄长。那是我们一生一次的婚礼。我不想绑着您去。”
“和兄长不同,我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这是绑着去或者自愿去的问题吗?缘一的话语和幼时一样让人难以理解。但严胜可以肯定,他的弟弟确实地表现出一丝为难。他只需要再等待一会儿,等那份窘迫达到最高点。
终于,他开口了,“我可以配合你,但有条件。”
缘一的神情缓和了些,“兄长愿意冷静下来谈就好,什么样的条件?”
“……把那颗龙蛋还给我。”
“……”
“兄长,哪怕我上次那样告诉您龙蛋孵化的真相……您还是不肯死心吗?”缘一低下头,盯着那些礼服的手稿,目光像是能把那些过于浮夸的长袍烧一个洞。
“那次不过是个意外。龙在远古也生生不息,不会每次都那样孵化。”他答道。
缘一叹了口气,“兄长,继国家寻找让龙回到世间的方法已经数百年了。您从小也一直在努力促成这件事。但唯一成功的那次,只造成了宴会厅数百人死亡的悲剧。”
“放弃那颗龙蛋吧,兄长。它只是一颗毫无价值的石头。您还有更多值得关心的……”
胞弟的话语戛然而止,严胜骤然起身,骑在缘一身上,双手紧紧捏着弟弟的肩头,几乎将它捏出青紫色的痕迹。他把温和的新王按在柔软的被褥里,凑近他,咬牙切齿地逼问。
“告诉我,现在我还有什么值得关心的事?”
“兄长……”
“你已经拥有了奇迹,拥有了龙,拥有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现在却不想让我渴求一丁点同样的东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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