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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陆

  “师兄,你们方才在谈什么?”

  风无涯被抱来抱去抱麻木了,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自然窝在齐无悔怀里闲聊。

  齐无悔将他轻轻放到床上,道:“就问问他打算怎么治你。他等会儿过来给你看,你先休息。饿不饿,我去找点吃的?”

  “我还好,师兄你应是饿了吧,车上干粮你都不曾吃几口。”

  齐无悔摸了摸腰间的酒壶:“这不刚戒了酒,有点没劲儿。”

  风无涯提议道:“要不要去问问段先生,他做大夫的,当也知晓些调理人脾胃的法子。”

  “用不着”,齐无悔像是想起什么来,突然笑得几分狡黠,“我知道他厨房在哪儿,咱们弄点热腾腾的来。”

  齐无悔走前还怕风无涯无聊,从客房的桌上随便抽了本书给他解闷。

  段命不仅有个药园子,还有个菜园子,齐无悔虽只来过一次,对厨房和菜园子倒是记得清,先去厨房查探了一圈,没有精米,幸好还有袋面,其余调料也算齐全。把锅碗筷盘都翻出来洗干净后他才去菜地,大晚上看不清,便随手摘几把娇翠欲滴的青菜。做什么,青菜疙瘩面?也太素了,他寻思着是不是搞条鱼来,于是沿着溪边走了小半天,鱼没抓着,却找到野鸭窝,摸走了几个鸭蛋。

  他在厨房里生炊做饭,好大动静,段命哪里会不知道,也只能在自己房间骂骂咧咧几句不速之客不懂礼数云云,琢磨着是不是该额外收一笔高昂的诊金。

  风无涯翻了几页,书中尽是些隐居山林闲云野鹤的笔墨,膝上横琴瓮余残酒,绿蓑青笠松窗宿翠,朝花带露,暮云归鸟,日日锄花酿酒,何其潇洒自在跳脱红尘,天地尽抛。少时从未想过白发苍苍时该如何了余生,如今伤后,总觉一一全到眼前来,纵然不甘,也终究不能够仗剑江湖策马游。

  段命提着药箱过来,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治病救人好郎中的样子,他坐到床边询问道:“怎么样,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特殊症状吗,腿疼不疼?”

  华山天寒地冻的绝不适合养伤,此地虽温暖却湿气重,也未必适合疗养,段命早先听齐无悔讲过风无涯的病症,知道他双腿犹有知觉,故而有此一问。

  “没有。此处风景宜人,气候舒适,是个好地方。”

  “当然是好地方。来,手给我,我输内力的时候不要动,也不要抵抗,尽量放松,我查查你的筋脉如何。”

  风无涯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出去,段命手指才搭上脉,就感觉风无涯整个人屏住了呼吸,身子僵硬。

  他道:“叫你放松,我不会害你的,你这样我怎么看?”

  风无涯摇头道:“抱歉,但是我……”

  段命又试了几次,仍旧不成,内力一输进去试探就被拦住,勉强冲破只会令风无涯添伤,这也怪不得风无涯,陌生环境,不够放松,下意识所为,无法自控。

  不得其法的段命焦躁地捶了下床边。

  风无涯正想道歉,段命道:“算了,怪不了你,等你师兄回来。”说完就站起,抱着臂在房内走来走去,一脸的不悦。

  无事可做,段命从案上取出棋盘,问:“会不会?”

  “学过皮毛。”

  段命终于眉目舒展:“那就是会,来手谈一局。”

  等齐无悔端着两碗蛋花青菜面片汤进来时,段命手执白子,细汗频出,还在对落子位置犹豫不决,左右为难,皱眉凝神思索得不知外物。

  不好出声打扰,风无涯抬头向齐无悔做了个口型,微微笑起来。

  齐无悔只好放下碗,百无聊赖地搬椅子等他们下完。他就不喜欢下棋,往往下到后头就缺了兴致,胡乱下一通做了结,在他看来,慢悠悠对弈远不如不如痛痛快快比剑饮酒,风无涯虽也不长于此道,比起他还是强上不少,至少能安稳坐着对下半日。

  段命深吸一口气,缓缓落子,抽手后却暗呼不妙,再观风无涯正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捏着子不像是要落到关键处的样子,才稍稍松口气,指望着风无涯瞧不出局面下错一子。不料风无涯终是未落子,他想棋局尚未至酣处,要真的下完,不知几时,又不愿冷落了齐无悔,于是道:“我们改日再续此局如何?”

  段命瞧齐无悔也来了,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把柄沦为谈资,一本正经道:“不必,今日这局就当你我平手,改日有空再说。”

  风无涯颔首,段命三两下收拾了棋盘,齐无悔敲着桌子道:“短命的,不是下不过我师弟,要落荒而逃了吧?”

  “摘我的菜吃我的粮,还不懂嘴上积点德?你们快吃完,吃完我替你俩都看看,省的哪一天死我这儿污染我地方。”

  齐无悔搀着风无涯到桌前坐下:“我就不用看了。做大夫的你刚才来怎么就记着下棋不记得正事?”

  风无涯赶忙道:“是我自己有些不大方便,舟车劳顿状态不好,给人家段大夫添麻烦了。”

  段命说道:“不就是你不在你师弟不放心。”

  齐无悔看着风无涯,风无涯尴尬道:“不是,只是我与段大夫不大相熟有些放不开罢了。”

  齐无悔笑道:“原来如此。师弟,你是担心我,还是……”

  风无涯端起碗喝汤,闭上眼不理会他。

  段命故意在旁边“啧”了几声。

  齐无悔还不死心,一边唏哩呼噜吃面一边非要逗风无涯,讲到小时候风无涯晚上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怕黑又怕鬼,风无涯面颊绯红,兴许是热汤熏的,不服气地争辩道:“我记得师兄想去夜探暮云阁也是不敢,死乞白赖要捎上我的吧?”齐无悔胆大包天,最喜欢凑新奇玩意儿的热闹,但对鬼神半信半疑,门内流传的故事也有几个恐怖万分,齐无悔难免也有几分胆怯,当晚拉着风无涯过去,蹲到半夜一听见箫声,齐无悔脸唰地就惨白如纸,连忙拉着风无涯想跑,结果发现是燕师弟在练新曲子。

  这事说起来真有点丢大师兄的人,所以齐无悔急忙回嘴道:“你不也怕得手心都是汗,全糊我手上了!”

  段命凉凉地插话:“齐无悔,你就不知道多给主人做一份吗?再不济见我在这儿,也得给我分一碗吧?”

  齐无悔道:“老子从不给别人做吃的。”

  说完可能嫌不够明确,补充道:“我师弟不算别人。”

  段命翻了个白眼:“是,算内人是吧。”

  “咳咳咳……”风无涯不留神就呛到了,咳嗽不止,耳朵都要烧起来似的红。

  齐无悔替他排背,朝段命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又跟风无涯解释:“他这人不着调,就是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风无涯眼神复杂地看过去,又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碗,闷声答:“哦,知道了。”

  段命也懒得理他们之间杂七杂八的事,看他们休息得差不多,抓过齐无悔的手就搭脉查看,神色渐渐凝重,照例仔细看了他眼睛和舌头,在他身上各个部位捏捏拍拍,最后打开药箱里黑色的布包,捏一根银针出来,在烛火上烫过,刺破齐无悔中指指头取血。

  风无涯看得目不转睛,不由问道:“这取血是为何?”

  虽然指尖伤口极小,流了几滴血后就愈合了,但十指连心,段命手法又很不轻柔,痛得齐无悔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段命娴熟地处理着,沾血银针连着那几滴血都被放进一个小巧的细口琉璃瓶中,头也不抬地说:“万圣阁的药会让服用者的血亦成一味毒药,毒愈烈,这个人离死越近,我取血是看你师兄死期。”

  齐无悔故作轻松道:“那你要失望了,我会活得很久,你可见不到我死期。万圣阁倒也大方,服了他们的毒药,对别的皆百毒不侵,叫他们无意做了件好事。”

  段命一闻即知齐无悔情况愈发严重,再不做打算,两年后就撑不住了,看风无涯忧虑的样子,又不好在他面前直说,只好顺着齐无悔的闲聊:“祸害遗千年,君堪比王八长寿。”

  段命是欲言又止,齐无悔却不欲令风无涯瞧出什么不对劲,把段命推到风无涯面前:“现在重要诊治对象是我师弟,你快看看,最好明天就能开始治疗。”

  这回有齐无悔在身边,进行的果然顺利许多,段命大略帮风无涯梳理了下筋脉,道:“腿其实无甚大碍,要接续筋脉在我亦非难事,不过多花些时日,只是……即便能行立站卧如常,要想恢复如初,我实话实说了,绝不可能。风无涯,就算是治好后,你也不能轻易动武,否则会急速耗空身体,真气激荡之下说不准会真的废了一双腿。”

  风无涯尚未答话,齐无悔皱眉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

  段命冷笑道:“能重新站起来如常走路就该烧高香了,唯一的办法是你当时就不要下手。”

  “明天就可以开始治疗吗?”风无涯却平静地问道。

  第七章柒

  “可以。本来有两个法子,一个是疗程更长点,但是少受点罪,不过你的体质不适合,伤又拖了这么久,现在只能下猛药,重淬你的筋脉,再行接续,让你全身内力真气的运转得以通畅。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痛苦。”

  风无涯笑道:“凡事总要付出些代价,痛上几回也无妨。”

  齐无悔欲言又止,搭在风无涯右肩上的手不自觉捏紧几分,风无涯偏头抬眼望去,左手越过前胸,轻轻握住齐无悔的手。

  段命打了个哈欠:“那就先这样。哦,齐无悔,以后记得每日早晚给你师弟按摩按摩腿,他泡药浴的时候你也要在旁守着。”说着也不等齐无悔做应答,就推门离开。毕竟这不是商量,而是提醒,齐无悔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齐无悔的视线落到风无涯的双腿,虽然藏在宽大的衣袍底下,仍旧瞧得出几分不自然,风无涯放开轻握住齐无悔的手,想去扯过被子来盖上,却被齐无悔眼疾手快地拉住:“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腿。”

  风无涯抽不出手,难堪地别过头:“……没什么好看的,按摩我也可以自己来,不劳烦师兄。”

  那不仅是风无涯的伤,更是齐无悔的伤,平日里若无其事地掩饰太平,只怕揭开来看,要再经历一次难以言说的痛苦。

  齐无悔轻声叹息,放开风无涯的手,蹲下来与他对视,道:“师弟,莫怕,让我看看,好吗?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嘴上倒是忙着为你找药,原来从未好好地看过你究竟受了多少苦,你想让我一直愧疚下去吗?”

  风无涯的手放在腿上,把衣服揪得快变了形,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齐无悔缓缓替他脱下靴,脆弱得仿佛稍用力便可折断的脚踝,苍白而瘦弱的腿,冰凉得令人心惊,像雪下的岩石,狰狞的青色血管纵横,掌下不再似同龄人饱满有力的松弛肌肤,细软的肌肉,那样薄的一层,好像可以直接摸到骨头。

  风无涯低声说:“师兄,不要再看了,很难看。”

  无论他如何努力,失去生机的腿仍旧日复一日萎缩下去,像那些被移载到华山因寒冷而枯死的树苗,即便在旁边烧个火炉也无济于事,他最绝望的时候一度魔怔得要拔剑自伤,他想,这双灰败下去的腿真的还是他的腿么,真的还是鲜活的,还会流出热烫的鲜血么,剖开皮肤,里面还是血肉吗。他看见所有人担忧的目光,听见所有人同情的叹息,每个人的小心翼翼,师弟师妹练习时刻意的回避。他们这样关心他,这样为他而忧心,他只能掩藏起最不堪一击最丑恶软弱的自己,表现出一派淡定稳重的气度,好像废了双腿也不过如此,正符合他们心目中的二师兄,风月剑。

  而面对齐无悔,他更不敢流露出任何的绝望和阴暗情绪,他知道那样无异于用钝刀子将齐无悔凌迟,他怎么舍得。

  齐无悔的手在颤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信,那个曾与他对招千百回不落下风,曾受师弟师妹敬仰,曾与他比试轻功飞至峰顶的师弟,已经很久没有办法站起,不得不拥有瘦弱无力的畸形双腿,接受眼睁睁看着功力渐渐散失而无能为力的现实。是他犯下的罪孽,老天却瞎了眼,要让无辜者来承受。

  齐无悔眼眶发红,试着输送内力,尽管知道是在做无用功,但这样也许能让死气沉沉的双腿多几分活力,至少能驱散几分寒意。

  “那时,你很恨我吧?”齐无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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