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涯抹去脸上的洗衣水:“师兄愈发小心眼了,万一我中毒怎么办?”
齐无悔哼了一声:“不就点儿灰和猪胰脏,毒个屁!现在幸灾乐祸是吧,以后老子让你全都洗回来,你吭哧吭哧地洗,我就坐在一边吃着西瓜监督你。”
“幼稚。”风无涯貌似委屈地嘟囔着,笑意却撤不下,“原来师兄这么急切地忙前忙后,都是为了日后要剥削压迫我,太令人伤心。”
齐无悔笑骂道:“少装模作样。师弟不就是拿来养得白白胖胖好卖?”
风无涯低头看看自己:“那看来师兄仍需努力,现在风某离白白胖胖还有点远。”
晾好衣服,齐无悔伸了个懒腰,回到屋里仰面就倒在床上:“好困好累。”一手揽着风无涯的腰把他也带得躺倒,风无涯挣扎,齐无悔的手臂重有千金牢牢压在他腰腹上,道:“别闹,我真的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风无涯费劲吧啦地试图搬开齐无悔的手:“你睡吧,我不困。我自己去看会儿书。”
齐无悔却不肯:“看什么看,睡觉。醒来吃完饭泡药,还有得你受。”
无法,毫无倦意的风无涯只得陪着齐无悔休息。齐无悔果然说的不假,他又困又累,几息间就陷入黑甜乡,风无涯呆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好久,渐渐也犯困,眼皮子打架,打起瞌睡来。
风无涯是被饭菜的香气勾醒的,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小菜,齐无悔正在布置碗筷,来蹭饭的段命早早握着碗抓着筷子跃跃欲试,屡次欲伸出罪恶之手都被英明神武眼疾手快的齐无悔打掉。
“师兄?”风无涯睡得头发有些凌乱,随意捋顺来,掀开被子,把自己挪到床边,再转移到轮椅上,齐无悔恶狠狠地瞪段命一眼警告他不许先动筷子,大步走至床边,识趣地未越俎代庖,只稍稍起个拐杖作用,帮扶一把。
“正好饭菜做好了,你洗把脸,来吃饭吧。”
齐无悔竟然细心地早就备好水与毛巾。风无涯洗脸的时候暗想,流落在外的时日到底还是锻炼了师兄不少地方。
等风无涯终于拾掇清爽入座,段命拿筷子敲碗,打趣道:“可算把您盼来,要不然我就饿死在饭桌前了,某位兄台小气的要命,提前吃口菜就跟要吃他心上人豆腐一样。”
齐无悔道:“闭嘴,吃饭!”
风无涯笑道:“闭上嘴可没法吃饭。”
“站哪一边儿呢,怎么还帮外人说话?胳膊肘往外拐是吧?”齐无悔把装得满满一碗的白米饭重重砸在风无涯面前,又好气又好笑。
吃菜也堵不上段命的嘴:“齐大侠这是发财了啊,说还有点饼子糙米,非得煮精米,啧啧,看看看,地主都不见得有你奢侈。说好了啊,厨房里粮食管够,但精米白面可就那么一点,吃完你得自己掏钱买粮,我可不管你们。”
风无涯当然知晓齐无悔如此做派是为自己,又不好直接当面给齐无悔泼冷水,便旁敲侧击道:“多谢段大夫提醒,此事我们心里有数,自会解决。师兄,以前听人讲过,粗粮也可以养人,尤其是我们这些从小吃粗粮吃惯的,要是一下子天天吃那精米,胃肠估计也受不了。”
齐无悔闷头扒饭道:“先吃几天,有条件就别苦兮兮的,说好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段命做了个极其夸张的被恶心到的表情,发寒似的抱着手臂抖了抖,齐无悔羞怒交加,朝他低声吼道:“不想吃就滚!”
风无涯夹了一筷子菜塞齐无悔嘴里。
齐无悔顿时消气,偃旗息鼓。
用过饭,齐无悔又同风无涯去外头逛了几圈消食。山间夜里蚊虫多,二人甚少防备,浑身发痒,待不下去,匆匆逃回来,段命正好在自己屋门口,见他们回来,指使齐无悔去将烧好的热水搬来。留下风无涯与段命单独相处,风无涯有些拘谨,而段命似乎也没什么要热络一点的兴趣。段命的屋子里有浓重的药味,其间还夹杂了一丝血腥气和兽类独有的臭烘烘的气味。风无涯看向段命的桌案,那上面各种各样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很久没收拾过的样子,桌中间摆着一个笼子,里头是只灰色长耳的兔子。段命隔着笼子用手指逗它,它却仍旧缩在一角,奄奄一息,无动于衷,段命说道:“你知道这是第几只兔子吗?”
风无涯茫然。
段命也不是要他回答:“第十一只了。从我开始帮齐无悔研制解药以来,这已经是第十一只。”
“这……前面的十只呢?”
“还用问?死了,埋地里沤肥。”
风无涯脸色不大好:“敢问一句,现在给师兄的解药进展如何了?”
段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会风无涯,自顾自地说:“除了兔子,先前还死了几只老鼠。其实要给人做解药,最好的试验者肯定是人,但是我已收手隐居,无法拿人做实验,况且若真拿人来试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肯定宁愿死也不会吃。好在……也不能叫好,总之兔子老鼠吃了没事的人未必能吃,但它们吃了都嗝屁的玩意儿人绝对吃不得,而到目前为止,这还是唯一一只试了药活下来的。”
尽管活下来,状态却叫人担忧。
段命取了片菜叶,隔着笼子逗引兔子,那兔子终于有点反应,颤巍巍爬来,咔嚓咔嚓咬了几口,突然不动,随即发狂般抽搐,段命抽手,眼中淡然,无悲悯也无失望。
“现在也要死了。”
风无涯却做不到他那样淡定,眼见着那兔子倒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仿佛看见齐无悔死在眼前,如坠冰窖,手脚冰凉,有些失态地说:“那师兄要怎么办!段大夫,你一定要救他!”
段命歪头道:“我觉得要换个思路,服用就立即痊愈的解药我一辈子也做不出来,这世上也不会有。但是幸好有你,你可以帮忙压制毒性,再配合药物,将他体内毒素一点点祛除。”
“我?”
“对,你,你对他的毒没反应,我琢磨来琢磨去,可能就是老天不想让你齐师兄死。”
风无涯深吸一口:“那么我要做什么?”
段命理直气壮道:“具体的还没想好。”
风无涯几乎绝倒,苦笑道:“段大夫,你也知此事拖不得。风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但段大夫若能救回我师兄,在下甘效犬马,结草衔环,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段命听了,似有些动容,语气比之前软一些,问:“据我所知,你会伤成这样,全是齐无悔的错,你为何不恨他,反倒如此为他考虑。”
“并非是师兄的错,切磋交手,刀剑无眼,本就寻常。他是华山七剑之首,是我的师兄,待我那样掏心掏肺,我怎会不为他考虑。”
“仅此而已?”
“何意?”
段命嗤笑一声:“没什么,听不懂就算了,倒是两个呆子。喂,别浪费时间,脱衣服。”
“啊?”
段命翻了个白眼:“听到齐无悔的脚步声了没?他端水过来了,浴桶也早给你备好,就你这中看不中用的衣服层层叠叠叠叠层层,脱完,水也要凉了。”
第十三章拾叁
段命将药材一样样地放进去,清水渐渐变得浑浊,散发出浓重的药味,带着湿润泥土般的腥气,不大好闻。段命大功告成,拍两下手,掩住口鼻。
齐无悔虽然已经打横抱起盖着外衣的风无涯,要将之放入浴桶前却还是停住,狐疑地问:“都放了些什么鬼东西,你确定你没搞错?”
段命道:“我确定——你们不会想知道的。没别的大事不要喊我啊,等水变清就赶紧让他出来擦干。”说完就急急走开,似乎一时一刻也不想多留。
风无涯垂下一只手,掬起一捧凑到面前嗅闻一番,朝齐无悔点点头,齐无悔才轻轻放下他,浴桶有些深,纵使风无涯双手已经紧扶住边沿,齐无悔还是一路触底才敢放手,这么一来衣袖湿了个全。药汤没过风无涯腹部,约与心口位置齐平。热气蒸腾,烛火下白色的雾气缕缕升起,歪歪扭扭,风无涯将浸入水中的头发捞起拢了拢,颈背紧贴着桶边,往下略沉身子,让头发落到桶壁外,免得被继续打湿。
齐无悔伸手试了试水温,道:“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就说,别忍着。”
风无涯道:“除了味道难闻些,暂时无事。”
“要不要点上什么香?”
风无涯笑道:“只怕味道一混,更是美妙,还是免了。”
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把小竹凳,齐无悔吹了吹灰,背对着风无涯,一屁股坐下。他不知道,他这般反而令风无涯更加尴尬,嘴张张合合数次也终未说出一字。原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弟之间没什么羞不羞的,小时候光着屁股互相拿木盆替对方冲洗也是有的,据齐无悔说风无涯刚入门那两年还都是齐无悔帮他洗的,况且如今不算沐浴,仅仅是治疗,大可坦坦荡荡。然而段命在讲药效时天花乱坠漫天胡扯了一通,明里暗里贼兮兮点出了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两个人虽未曾有言,心里却都不免多想了想,不想倒还好,一旦往深里想,觉察出心间暗藏下难言的复杂情愫,手脚都快不知如何摆,浑身上下无一处是对劲的。
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灯烛火星爆裂的细碎声音显得格外清晰,齐无悔试图驱散脑海中为阻止某个想法而产生的过于天马行空的念头,让自己回想习过的招式,气息的运转,可身后不时传来的水声仍旧让他心猿意马。
而在如此寂静下,风无涯咬住唇泄露出的闷哼也无法逃过齐无悔的双耳,听上去极其痛苦,齐无悔连忙几步赶来,几乎是屈膝跪在浴桶前,发现风无涯满头是汗,紧闭双目,好似陷入昏迷失去知觉,手紧紧抓着浴桶边沿,手指弯曲的弧度过于紧绷,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想起段命的嘱咐,齐无悔心快跳到嗓子眼,慌乱地拍了拍风无涯脸颊:“喂,师弟,风无涯?醒着吗?风无涯?”段命说过,只有两种情况才是出大事,昏迷正是其中一种。幸好风无涯缓缓睁开眼睛,一片清明,只是说话带着虚弱的气音:“我无事。就是……太痛了。”
齐无悔虽然恨不得替他受这份苦,但着实也无能为力,只好问道:“那你方才没有昏迷?”
风无涯尽量平淡地安抚齐无悔,听起来不知为何含含混混像含着个什么:“没有,我一直神识清醒,师兄放心。”这话倒是不假,过程绝无他所说的那样轻松,风无涯与腿部筋脉寸断般的痛苦做斗争的同时,一直有一个轻柔的声音说,睡吧,睡过去,一切就好了,不会再有疼痛,他几乎要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以躲避疼痛,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隐约意识到他若如此做,也许就一辈子也再醒不过来,心一横索性咬破舌尖,维持清醒。
齐无悔双手覆上风无涯紧抓着浴桶的一只手,被那冰雪似的寒凉惊得打了个激灵,心疼得要命,勉强打趣道:“这浴桶都快被你抠坏了,小心那小气大夫给你穿小鞋。”实则目光哪里有空放到死物上。风无涯才发现自己因痛极而紧抓的手,这时也感觉到指尖的痛楚,想要卸去力气,被齐无悔覆住的手却恰好一阵抽搐,几乎动弹不得,还是齐无悔一边微微释放内力一边摩挲着,手渐渐暖和起来,泛上些血色,食指抽动一跳,终于恢复正常。风无涯指甲里残留着不少木屑,足可见用力之深,齐无悔自然见到,还一根根手指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说什么,任由风无涯抽回手。
“师兄……”风无涯才说两个字,急急刹住,嘴角却还是有血丝徐徐淌下,齐无悔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你吐血了?”
风无涯摇头,格外简洁道:“不。舌头破,出血。”
齐无悔一听就知道是风无涯痛中咬到舌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别泡个药浴又留下一身伤,那段命果然不靠谱,老子等会儿就去找他算账。”
风无涯又是摇头,停下来后苦着张脸,可怜巴巴地望着齐无悔。齐无悔拿他没辙,摸出瓶药粉,板着脸道:“行了,我随口一提,不去找他麻烦。现在,张嘴,伸舌头。”
风无涯乖乖照做,舌尖鲜红肿起,还在流血,齐无悔面不改色,手腕一翻,药粉不要钱似地洒在风无涯舌尖上,快倒空半瓶,齐无悔才收手。因是在舌上,极易被涎水冲散,齐无悔撒的药粉见效十分之快,在被吞咽完之前就能止住血,唯一的缺憾是苦味惊人,经历过一次就绝不会想遭受第二次。
这下好了,全身上下不是痛就是苦,天下也没几人能有我这般经历。风无涯苦中作乐地想。
齐无悔又探手试了试水温,用上内力加热片刻,风无涯被热气熏得从脖子至被药汤没过的部分全都红得像刚蒸熟的虾蟹。
第十四章拾肆
齐无悔拍了拍他的脸,问道:“还疼吗?”
风无涯含含混混地说疼,齐无悔道:“问你舌头疼不疼呢。”风无涯才知道理解岔了,顶着舌尖的肿胀痒麻感,咬字不清不楚:“不疼。”才说完却又是一阵战栗,一声闷哼。腿好像被折断锤碎后又被扔进火炉里灼烧,风无涯能够逐渐感觉到原先完全无知觉的地方似乎与其他部位相连通,不再是像被安了条古怪的木头腿。齐无悔握住风无涯的手,聊胜于无地替他输送一小缕一小缕的内力,帮助风无涯运转气息,冲破滞塞,梳理有些乱的真气走向。风无涯如今体内因药浴的效用,真气充盈,甚至有些满溢鼓胀的感觉,加重了腿部的灼烧感,连上半身的筋脉亦有被投入烈火之中的错觉,血液似乎成了熔岩浆,滚烫地烧过他每一寸血肉肌肤。他丹田处如不断聚集火星,不知如何浇熄,亦不敢轻易放任其四处流窜。
如此状况,齐无悔不来帮这个忙倒还好,风无涯咬咬牙总归也挨得过去,一帮忙,无异于往星星点点燃起火苗的柴堆扔了把明火,霎时燃起烈火,雾笼四野,天焦地毁,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荡然无存,风无涯欲抽手也来不及,火烧到眼周,烧出一片绯红,眸光粼粼,不甚清明,像极了染风寒高烧时的情形。齐无悔察觉不对劲,急忙停下,握着风无涯的手,一阵心惊,那像十来岁天光未亮时饿得发晕在后厨蒸笼里偷的热馒头,烫得叫人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几乎拿不住,风无涯却镇定异常,固执地抓住他的手,勉强道:“无事,只是真气流转速度加快了一些。”齐无悔低头一瞥,那浓墨般的药汤正在飞速褪去颜色,变得透明澄澈。然而因齐无悔那一瞥,风无涯又忽然像甩掉冰渣子或火星子一般甩脱齐无悔的手。
段命竟然说的没错。
意识到某些不该有的反应,风无涯仿佛被迎头泼了盆凉水,脸上却又臊得慌,一时之间思绪万千而又无一有益于眼下,恨不得蒙头晕过去才好。
风无涯尴尬道:“师兄,可否请你先避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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