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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很快垂落下来,盏盏灯火却将城镇映得辉煌,为归来的逝者照亮回家的路。燕宇与陆少临无人可祭,竟是这忙碌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闲人。

  陆少临状似兴致很高,依然拖着燕宇滔滔不绝,从他当年缘何于怡春院偶遇东方未明,直讲到少年英雄会无门无派的傅剑寒如何技压群侠。

  那些故人的名姓,那些本以为早已模糊的脸,原来仍旧留下了许多痕迹。

  燕宇只静静听,偶尔应着一两句,对陆少临试图掩饰的东西再清楚不过,却无意拆穿。他们都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又都绝口不提。

  两人缓缓并肩而行,来到城外河边时,幽暗的水面上已满是星星点点的河灯。

  陆少临正谈到江湖如何风云突变,海鲨帮如何被故友灭门。

  事到如今,他终于肯提起自己身死那日之事。

  燕宇以为他会心怀不甘,意存怨怼,然而陆少临始终面色平静,再透不出半分鬼气与恨意。

  他望着绵延的江水淡然一笑,似乎终究是悟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纵然万般遗憾,前尘之事再难挽回,流连人世徘徊至今,所能做的,也唯有放下二字。

  于是燕宇心知,是到了陆少临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时恰有少女提着一束水灯经过,见俩俊俏青年于江边垂手而立,便硬是上前往二人怀里塞了一盏莲花形状的,然后羞红着脸迈着小碎步飞也似的逃了。

  “这倒有意思,”陆少临再没空回应别个的芳心,打量着手中的莲花灯笑道,“还记得那年拼酒你输了,曾许了我三件事。这第三件,便是同我逛一次杭州城的灯会。”

  “本想着是让你这等超然世外的人也尝尝人间烟火,只可惜啊,”他笑叹一声,顿了顿,“上元节未至,你便杳无音讯,从此,这灯会之约我便一直惦记着。还想着重逢之日拿来再讨你应三个诺呢!”

  “没想到如今,竟也是十五,也算了却这桩心事了。”

  陆少临蹲下身,将河灯轻轻推入水中,双手合十,闭眸虔诚祈愿。

  半晌,睁开眼,转头朝一旁静默无言的燕宇笑了笑,“燕兄呢?也许个愿罢。指不定陆某将来泉下有知,也能佑你平安如意。”

  说罢,望见燕宇略带不豫之色,方知自己玩笑开得过火,少不得讨饶一番。

  却忽听身边人淡淡道,“你我心意相合,又何需它愿。”

  陆少临闻言怔了怔,接着恍然笑开,起身旁若无人般,凑上前轻轻贴住燕宇的嘴唇,“嘘——道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这是连日来,陆少临第一次主动亲他。

  却也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

  隔着帽檐垂下来的黑纱,燕宇能清楚地望见眼前人如蝶翼般翕动的眼睫。

  过去他不曾数清的,亦不再有机会数清了。

  他执拗地始终不肯闭上双眼,只为再多看眼前人片刻。

  万般缱绻,也终有尽时。陆少临离了燕宇的唇,起初还犹自有许多话要叮咛。大抵不过是要他保重身体,别再为了降妖伏魔那般拼命的老生常谈,并上何处点心天下一绝,教他定要去亲自尝尝这等琐事。

  燕宇倒不觉烦,一件一件俱是应了,只听陆少临补充道,“以后要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

  他正要点头,又见心上人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还是不要了罢。我又不在跟前,这一番努力都笑给别人看了,陆某着实太亏。”

  这一句倒让燕宇真真忍俊不禁,毫不掩饰地勾起了唇角。陆少临瞥见他笑了,自己也不由得跟着乐了。两人嬉笑了一番,又在默契中同时静了下来。

  “真好啊。”陆少临笑叹道,似是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一时难再开口。

  只剩相牵的手将二人的温度连在一起,对着眼前的河面静默无言。

  河灯越来越多,原本幽暗的水面笼着一层明亮的雾气,被映照得灿烂辉煌,仿若将天上的璀璨星河也一道拖入水中。

  传闻那河流入海之处接引着黄泉,若是心意虔诚,便能保河灯不沉,天长日久,总有一盏能漂至故人身边。

  “也不知这灯可否当真漂进地府?”

  良久,燕宇开口。

  他难得主动搭话,等了许久,一旁陆少临依旧沉默着没有回音。

  燕宇回头,这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那顶缀着黑纱的笠帽静静躺在地上。

  远处,水与天相接之处被无尽暖光照亮。

  方才陆少临放的那盏莲花灯早已汇入一片光河,再难分辨得清。

  无垠黑暗中,唯有千盏烛火明明灭灭,承载着万千哀思与亡魂,浩浩荡荡,向着远方漂流而去。

  =完=

  第三十一章番外河灯

  =阳=

  我遇见我师父那天是七月十五。

  中元节,河边挤满了来来往往的男女,争相把载着烛火的花灯推入水中。

  我抱着一捧扎好的河灯,穿梭于拥挤的人群中,见谁手上还空着,便硬塞过去一盏,强要人家买了。这时候来河边的多是善男信女,谁不想为家人求个冥福,出手也大都慷慨大方,期间虽少不得挨几句没好气的骂,也算收获颇丰。

  我正得意,盘算着下个月终于能吃上饱饭,就算老板娘还克扣着工钱迟迟不发也能撑得住,一时喜不自胜,连在人群中被嬉闹而过的孩童急急撞了一下都全然没有在意。

  许是上天要惩罚我在这悲切的日子里独一份的得意忘形吧,又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劲儿。

  上下匆匆一摸,心头不由一凉,果然,别在腰间的荷包不知所踪,而那几个摸了我荷包逃走的小贼早就跑不见了影儿。

  我愣愣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眼前是氤氲着雾气的水面,雾气被盏盏河灯映得发亮,模糊了一张张虔诚的脸。人们匆匆碌碌,从我身边经过,谁也不知哪个的背后如何苦楚,谁也不知我心底的绝望。

  我发狠又泄愤似的将怀中没用的河灯狠狠掷在地上,那弱小的火苗勉强挣扎了一下,很快便被夜风统统吹灭了。善男信女脸上的神情此刻在我眼中都成了莫大的讽刺,那时的我凭何都想不明白,看不见摸不着的亡魂怎么会比实实在在的铜板儿来得有用。

  倘若地府真能听到阳间的祝祷,为何素未谋面的父母从不曾庇佑过我安宁。

  我想哭,又觉得万般心酸,竟连泪都流不出了。

  正欲泄气地再狠狠往那灭了的河灯上踩上一脚,忽听得一个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死物而已,欺它做甚。”

  我猛吸了一下鼻子转头,没好气地回答“不关你事”,却在看到来人时生生地咽下了所有的不满。

  站在我面前的这位陌生男子,白衣胜雪,满鬓清霜,衣袖无风自动,自有一派出尘脱俗之感。

  若不是他生着一张属于青年人的清俊面容,我还以为自己撞上了什么得道成仙的老道。

  我正发愣,只听眼前的仙人又开了口,嗓音比方才还要冷上几分。

  “收好。”

  他惜字如金,仿佛多蹦一个字简直要了命似的,把手中物什往我怀里一推就转身离去。我抬手接了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刚刚被那几个畜生窃走的荷包!满满当当的,竟好像比先前还沉了些许。

  “上仙!!”

  我赶忙追上前去。

  他步子很快,足下有风,飘然混入人群,一眨眼就看不清了。

  我只得越跑越快,眼睛死命盯着那抹出尘的白影,唯恐再慢一步便无数去寻。心下一急,脚下便出错,一不留神竟被狠狠绊了个跟头。

  完了。

  我闭上眼睛。

  看来老板娘说得对,人要认命,下等人便做好自己的本分,别整日做梦想那出头之事。

  便是志存高远,也需天意成全。

  还是回去罢,心思再伶俐又有何用,后院还有几担柴等着劈呢……

  我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里映进一人微微拂动的衣摆,白得像一捧天山上的雪。我一时惊愕,竟忘记了疼,也顾不得眼下自己何等狼狈,向前爬了几步死命抓住这仙境出岫的白云,决然喊道,“上仙!!!请收小的为徒!!!”

  谪仙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变,他静静地打量了我半晌,最后只说,

  “起来罢,地上凉。”

  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师了。

  ***

  我的师父,是个怪人。

  师父姓燕,单名一个宇字。恰如其分,写尽他眉目间的浩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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