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抬起脸,“殿下请讲。”
“我听闻一事,不知……可否一讲。”萧景琰转过目光,盯着腿下露出的一点织锦回字花纹,“苏先生是‘太阴’吗?”
梅长苏道,“正是。”
他声音暗哑,语气却流畅毫不遮掩,“之前未曾与殿下提起,是苏某的疏漏,还望殿下海涵。”
与我何干,我海涵不海涵的,也无所谓罢。萧景琰心里琢磨一下,复又开口,“那么,苏先生可有‘结契’之人了么?”又觉言辞不甚妥当,偷眼望向梅长苏,只见那人一脸坦荡,道,“尚未。”
“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先生乃‘太阴’体质,太子与誉王皆为‘太阳’,先生说自己尚未‘结契’,他们二人生出什么歪心思,恐对先生不利……”萧景琰斟酌片刻,“苏先生有没有中意的‘太阳’,早早‘结契’了——”
“苏某身体虚弱,‘结契’一事未曾想过。”梅长苏拢了拢袖子,“不过殿下无须担心,这件事我会小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萧景琰暗暗松了口气。春寒料峭,偶尔还有一两场零星小雪。梅长苏寝居内燃着三四个火盆,一室闷热,那点梅香愈发浓烈了起来。他自觉面颊滚烫,情知多留无益,便起身道,“既如此,那我先行一步。南楚那边,有劳先生费心了。”
“这是苏某应该做的。”梅长苏拱拱手,看来他是真的累了,草草一礼,面上微微泛着虚汗,气喘吁吁。萧景琰内心一动,连忙转身,匆匆而去。
这一去便是三天,西山营换防完毕后,萧景琰方策马赶回。先入宫面见梁帝,然后去了后宫拜见母亲。一走入芷萝宫,静嫔便将他拉到西暖阁坐下,斟了大杯的水推到面前,命他喝了,才缓缓道,“……前些日子,南楚来讨了你的八字去合。”
“结果呢?”萧景琰当然知道结果如何,嘴上故意问道。静嫔微微一笑,道,“你的八字,与南楚公主相克相冲,所以……”
“那不就好了。”萧景琰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手中拈了一枚榛子酥放入口中,嚼了嚼,笑道,“母妃的手艺,可是越发好了。”
?
从宫中回到靖王府,已是午后。王府后院内有一株高大的梨树,这几日地气回暖,枝头缀满花苞。萧景琰在树下略一停留,他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丝香气,偏说不出来,便盯着那片新雪似的花苞发愣。一个偏将笑道,“靖王爷这几日不在,那个叫飞流的小子,时常跑来,折了一枝子花就走呢。”
“随他去。”萧景琰淡淡道。
直到掌灯时分,用罢晚饭,看了两卷兵书,洗漱后他便准备就寝。可不知怎地,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梦,干脆披衣起床,拎着剑行至中庭,在融融月色之下,舞了近一个时辰,才擦了把额角汗水,始觉得有了几分倦意。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夜星黯淡,萧景琰喃喃,“实命不同……”
这首诗他曾经同林殊一起读过,那时不过七八岁光景。林殊聪颖,过目辄诵,他却不行,读了好几遍,却始终卡在最后一句。林殊咬着笔管,一双眼睛笑意盈盈,轻声道,“说你是个水牛,还真是牛脑子。”
“说什么呢!”萧景琰气恼,转身又读了起来,林殊瞧着堂上的夫子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就偷偷勾住他的手指摇晃,道,“生气了?”
如果斯人仍在,想必眼下的日子要轻松许多。萧景琰收剑入鞘,满身汗被冷风一吹,不由一个寒战,好容易养出的睡意登时无影无踪。横竖今夜难眠,他信步转了转,还是回到书房,点燃灯火,在书架上随意取了一本兵略,翻了几页,更加心绪难平。
萧景琰阖上双目,“小殊……”
这一年,梁帝没有派靖王萧景琰出兵在外。前年他领兵于前线御敌,去年不是剿匪便是灭贼,一刻不得安宁。今年倒得了清闲,在府中好好安稳了一些时日。院中的梨花开了,一树皎洁,明晃晃曜人心目。但就是在这平和静好的表象下,朝中暗流涌动,而萧景琰自己,又有了一桩新的烦心事。
那是一个春夜,他洗漱过了,忽然想起一事,打算走过密道去问一问梅长苏的意思。梅长苏正筹谋扳倒谢玉,具体事由不许他插手。萧景琰打开机关暗门,闪身步入地道,刚走出没几步,忽然鼻端一阵幽香,不觉身心大震。
“……苏先生。”
梅长苏席地而坐,肩膀微微垮着,整个人愈发显得单薄。地道阴冷,虽然烧着火盆,仍然一股潮气迎面扑来。萧景琰向前走了几步,提高声音,唤道,“苏先生,苏先生?”
梅长苏终于回过了神,撑着身下的坐垫,颤颤巍巍地似乎要站起来。那阵梅花的清香雾气般飘飘荡荡,萧景琰往后连退数步,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有。”梅长苏道,嗓音暗哑异常。他转过脸望向萧景琰,眼神涣散,面色虚白,嘴唇却嫣红如血,“见过殿下……”
“我有事想要找你相商,谁知……”
“我有点、有点不爽快,怕吓到飞流,就……一个人进来坐一坐,静静。”
“原来如此。”萧景琰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早有了猜度,梅长苏乃“太阴”之体,身上梅花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虽然还未有勾魂摄魄之效,但十之八九信期将至。想了想,道,“先生不爽快,可服过药了?”
“服了。”梅长苏晃了晃,扶着矮几缓缓坐下,“静一静,静一静就没事了。”
“那……我等先生好了,再来找你商议。”此地不可久留,萧景琰俯身行了一礼,转过身,才上了几级台阶,就听背后梅长苏的声音响起,“靖王殿下。”
“何事?”萧景琰又走上数级,算着距离足够远方停下,“我出去后,便打发人去府上,不多时就会有大夫——”
“殿下,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第五章
萧景琰定了定神,明知故问道,“帮忙?”
“对,帮忙。”梅长苏喘了几口气,一手紧紧抓着领口衣襟,“殿下是‘太阳’罢?烦请,助我、助我克制一二……”
“这……恐怕于礼不合。”萧景琰提着灯笼,火烛摇曳,人影飘忽,“我帮不得。”
梅长苏的头轻轻点了一点,“殿下说得对,确实于理不合,是苏某唐突,望殿下见谅。”
萧景琰“嗯”了一声,“那先告辞。”快步登上最高处的平台,急忙合上暗门,靠在书架上,只觉脚步虚浮,全身大汗淋漓。与梅长苏相识已有数月,此人心机多变,深不可测,其实一直到现在,萧景琰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位麒麟才子是真心实意来助他上位。“反常必为妖。”他将灯笼至于案头,无星无月,暖风拂过窗棱,青石地砖映着一团团暗影。萧景琰心头一阵燥热,那股被重重砖墙隔绝的香气如影随形,像一道绳索,密密地绕上他的身体,令他不由自主地起身,重新进入密道之中。
“苏先生。”萧景琰唤了一声。
空旷的地道回荡着他干涩的声音,嗡嗡作响。萧景琰向下缓缓走去,梅长苏是“太阴”,他是清楚的,本就不该同处一室,尤其那人尚在信期。况且他拿不准梅长苏的想法,若是此人当真相助还好,若是誉王,甚至太子党羽派来的……
他不敢想,但冥冥中有什么牵引着他一步步向前。作为“太阳”,萧景琰十分明白,出于本能,他抗拒不了一个“太阴”的吸引,正如梅长苏方才向他求助,也当是天性驱使,并非发自真心的渴求。
“苏先生。”萧景琰咬了咬牙,稳住心神,重新唤了一次。火把熊熊,哔啵作响,时不时冒出一缕黑烟。梅长苏跌坐在一片光明之中,双手抱膝,身体不住颤抖,脑后黑发凌乱,忽然不是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萧景琰走过去,抬起一只手,刚刚触及他瘦弱的肩头,便被一下打开了。
“谁?!”梅长苏抬起脸,一瞬间眼神竟如刀般锐利,而后倏然涣散,重重喘息几口,方道,“……原来,是你……”
“苏先生可还好?”萧景琰收回手,梅长苏久病不愈,根本没多大力气,那一掌连个印子都未留下。“刚刚你说,要我帮你个忙。”
梅长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挤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我可以帮你,只是……话说在前头,你我二人——”
“殿下与我有主仆之分,苏某明白。”梅长苏颤巍巍说道,“我,明白。”
“明白便好。”萧景琰仍是不能完全安心,但体内热血激荡,他也顾不得太多,当即将人拉入怀中,忽然又犹豫道,“……在这里即可?”
梅长苏面颊潮红滚烫,身体却冷的出奇。萧景琰撩起他的外衫,再解开亵裤,伸手一探,只觉双股冰冷滑腻,恍若玉石。他将梅长苏平放于榻上,双腿折在胸前,香气越来越盛,馥郁缠绵,犹如寒梅凌寒怒放,萧景琰再也按捺不住,低声道,“那我……”
甫一进入,梅长苏便长长地呻吟一声。他皮肤冰冷,体内却火热无比。萧景琰动作片刻,忽见身下人慢慢睁开双目,眼角湿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感觉如何?”萧景琰硬生生停住,梅长苏抬起一只手晃晃,遮住眼睛,“是你啊。”
“你可知我是谁?”汗水滴下,在榻上融成一朵小小的暗花。
“知道。”
萧景琰不再多言。梅长苏身材单弱,腰身更是纤细,不堪一握。当日梅长苏初入金陵,萧景琰听闻这位麒麟才子时常告病,谢绝会客,还当他拿乔作怪,今日触碰身体,如此形销骨立,看来真是病得不轻。他放缓了速度,尽量温柔待之。不过常年在外又孤身一人,萧景琰也无甚技巧可言,只来来去去的作弄,梅长苏眉头紧皱,偶尔喉间呻吟一声,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琰抽出身来,泄在梅长苏腿间。“……可舒服些了?”
梅长苏胸口起伏不定,突然不住地咳了起来,“抱抱我,”他握住萧景琰的手腕,“我……”
萧景琰一摸,这人身体还是如寒冰冷浸,方才做了半晌,居然毫不情动,不觉沮丧。梅长苏恍然不觉,揽住他的脖子,嘴唇微微开合,鼻尖蹭蹭萧景桓的下巴,鼻息微弱,如同叹息。
他垂下头,长发披散,露出颈后苍白的皮肤。一块红痕勃勃跳动,萧景琰眉心一动,凑近了,正准备细瞧,还未看清楚,忽然怀中人猛地挣动起来,手肘突地狠狠撞向他肋下,这一下力道委实不轻,萧景琰吃痛,急忙撒开两手,梅长苏连番带爬地逃开丈许,再抬起眼睛,已然目光清明,道,“——靖王殿下。”
“这是做什么?”萧景琰恼怒,“苏先生,你——”
“我刚才,刚才糊涂了。”梅长苏蜷起双腿,急急拢起衣襟,喘息未平,“我糊涂了……”
他下体赤裸,隐隐露出腰间红痕道道。萧景琰观他神态,知是那阵子“不爽快”过去了,便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系好里衣,略拱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梅长苏一言不发,直到萧景琰走出数步,才缓缓道,“我一时糊涂,殿下莫怪。”
“不会。”萧景琰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
“还生气呢?”林殊笑嘻嘻地凑近,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戳戳萧景琰鼻孔,“我陪你一起挨板子,这还不行么?”
萧景琰推开他,“去,一边待着凉快去。”
新雨过后,蝉鸣聒噪,愈发显得庭院幽深。林殊换了一身新衣,在萧景琰面前绕了几个圈子,见他还是不理自己,泄气道,“做什么,真生气了?”
“我没气你,我气我自己。”萧景琰扭过脸,“行了,我想睡一会。”
“那我陪你睡。”林殊一听此言,立刻挨过身来。他天生不畏寒冷,身体火热,数九寒天仍着单衫,众人戏称他为“小火人”。萧景琰将他推远了些,忍不住笑道,“别过来,本来天就热,你还拼命凑近,这是要热死我么?”
“我就热死你!”林殊大笑,“哎,水牛水牛,我跟你讲——”
“殿下,殿下。”
“嗯?”
列战英看了看萧景琰,小心翼翼道,“您不是说,苏先生要请您过去?时候不早了,还过去么?”
萧景琰这几天听到“苏先生”三字心中便是一刺,“嗯,这就去。”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长日西斜,梅长苏还披着裘服,拥着一床锦被。这是那次不明不白的夜会后二人第一次见面,萧景琰越想越是尴尬,但梅长苏面色如常,向他恭恭敬敬施了一个大礼,语气平平,道,“靖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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