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点点头,复又叹息道:“这是个久远之前的名字了,现在的人都不再起小字,也就没人再提了。昨天金先生联系我,我才知道大人您在找我,耽误了大人的时间,我深感抱歉。”
“抱歉就不必了,想必阿吉的事你已经从金玉那里知道,我问你,那天晚上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是你去报的信?”
严天没想到他这么开门见山,微怔过后,道:“我曾给既明留过一个用来报信的法器,让他如果遇到什么急事,就用那个通知我。那天晚上我刚要入睡就感应到了法器的异动,匆匆出门,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他……他就把大人您遇袭的事情告诉了我,让我找厉害的妖怪去救您。”
严天也只是个小妖怪,虽是鹤京出身,可与无淮子和司年这样的大人物并无联系。他法力微弱,平日里安安分分在学堂上课,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给阿吉变个小戏法逗他开心,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一时慌了神,但他知道,司年不能死。
一方面,司年有恩于鹤京,有恩于严天。
另一方面,严天在学堂里念书,吸收了很多新的知识,认识了许多人类朋友,目光看得更远,心中的忧虑也更多。根据前段时间的风言风语,敢在血胡同伏杀司年的必定是那帮孔雀余孽,一旦被他们得逞,四九城不光会失去一根定海神针,人间还会迎来更多的苦难。
那一瞬间,严天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那些丧心病狂的妖怪一定会大肆杀戮,敢于作对的妖怪、先天就处于弱势的人类,都是屠刀所向。两界的隔膜一旦被打破,人类不仅要面对战乱,还要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神怪世界,严天的老师和同学、善良的房东老太太,他们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呢?
他曾与段既明无数次探讨过未来的问题,他们曾构想过许多温暖的明天,读书救世到底行不行,是个巨大的未解的疑惑。
“答应我,先回家里待着,看顾好阿吉。报信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成功的,相信我!现在马上就回去!”严天抓住段既明的胳膊急声叮嘱,但他也来不及看着段既明回家,便匆匆冲入风雪中,没了踪影。
他最终想到了一个笨办法。
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一直不大好,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鹤山养病,他此刻在不在城中还是个未知数。其余几区的大妖就更不是严天能接触到的对象,于是他干脆由下往上来。
四九城中最多的妖怪是什么?不是法力通天的大妖,也不是严天这样混迹人类的小妖,而是化形都化不成人形,处于所有食物链最底端的影妖。
这种由阴影滋生的巴掌大的小妖怪,遍布在城中所有阴暗的角落里,没有性别,且神智只相当于低龄儿童,却因数量巨大而得以繁衍。
严天一路跑,一路通过影妖把消息传递出去。可绝大多数影妖智力低下,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不会听他的话,他这样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乱撞,效率太低。
于是严天便咬咬牙,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蕴含妖力的鲜血去激起影妖的躁动。影妖是个很奇特的族群,很喜欢成群结队的活动,而且因为自身的弱小而获得了另外一项天赐的技能——无差别吞噬。
它们弱小,却包容万物,可以吞噬这世上任何一种力量,虽然下场往往是爆体而亡,但也不是没有借此修炼成大妖的先例。
那一个晚上,阴影的动荡从南区向外辐射,墙角边、胡同深处、月光照不到的水沟里,黑色的影子不断蠕动,似地底里钻出的魑魅魍魉,化作可怖的模样不断往外延伸。
可这样可怖的一幕落在严天眼中,却像是最美的希望。
他一路捂着手腕从南区跑到了东区,他虽不认识大妖,可大妖们都有固定的住所,他可以找过去。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做选择,便直奔最厉害的东区去了。
严天不知道的是,这些数量庞大的影妖,正是商四的耳目。
孔雀余孽为了伏杀司年,不惜付出极大代价布下禁制,在短暂的时限内骗过大阵,以防引起商四注意。他们挑选的时间也很好,无淮子在鹤山养病未归,商四也因为某件事暂离城中,其余二区也都做了另外的安排,他们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一个阿吉。
或者说,他们从来眼高于顶,只看得到上面的风景,从不肯低头望。
严天最终也没有真正见到商四,因为商四感应到大阵的异动后立刻折返,刚巧与他错过了。
也许是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如今往事重提,严天的话语里已多了几分唏嘘和释然。那时的惊心动魄、对于孔雀余孽的憎恨,仿佛都已烟消云散。
哪怕是讲起滴血饲妖的事情,也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段章想,这就是一场不为外人知晓的消息接力,像古时的狼烟,点燃了这一个,就会点燃下一个。阿吉把消息传给了段既明,段既明又把消息传给了严天,严天发动了影妖,影妖又触发大阵,整整大半夜的时间,才终于把消息传达到商四的耳中。
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妖,都很弱小,弱小得敌人甚至都不会把他们算在考虑范围之内,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和妖,干成了一件大事。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功劳,甚至司年都不曾知晓,他在血胡同死战的时候,还有谁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为他奔走。
半晌,司年问:“涧鹰,你也去找过他?”
严天无奈苦笑,其实他报信之后便急匆匆跑走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那个世道教给他的道理。他不知道涧鹰最后瞒下了消息,因为司年最终活了下来,一直到今年,他从新闻上看到涧鹰被挖了眼睛,才推算出当年的一点真相。
“涧鹰……他是我当时唯一一个认得的鹤京旧人了。”
严天本不打算再提,怕惹得司年不快,但此时此刻,他却望着司年的眼睛,忍不住郑重说道:“大人,涧鹰是鹤京旧人,但他不能代表整个鹤京。我记得您,也永远不会忘记碧水倒灌那天,是您赶回来救了我。”
司年神色平静:“这都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严天一时失态,极力克制下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大人。当时大家都说您与太子殿下反目,说您曾叛出鹤京,说您众叛亲离,所以才没有任何一个鹤京的妖怪对您伸出援手。我就一直很想当面告诉您——我也是鹤京的一员,至少我不曾忘记。”
司年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明明跟金玉一般大却长了皱纹生了白发的脸,在心里深吸一口气,问:“你是因为放血,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吗?”
严天微怔,随即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他叹了口气,也说了跟司年一样的话:“这都不重要了,大人。这些年我其实过得很好,儿女双全,过两年可能还会抱上孙子孙女。”
顿了顿,他看向玻璃窗外繁盛的大树,也许是想到家人,他温和的笑起来,说:“跟人类一样自然衰老没什么不好,人间匆匆百余载,如今见到大人,又得知了阿吉的消息,就再没什么遗憾了。”
也许吧,司年这样想着。
段章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听说前段时间严先生的儿子结婚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
语毕,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丝绒盒子,推到他面前:“这是贺礼,请勿推辞。”
严天微怔,看看段章又看看司年,最终大方的收下了。他看着对面的两人,好似此刻才终于将所有事情放下,笑容真诚又温和:“那我也祝两位长长久久,就像既明和甜姐儿那样,从此以后一生无忧。”
第71章探望
一杯咖啡喝完,严天跟司年约定好明日登门拜访,探望阿吉。司年本打算今天就带他去,但严天说还要回去准备一下,正式一些,司年就随他了。
今天又是一个周末,段章工作不忙,所以离开咖啡店后,两人没急着回去,就沿着学校外面的那条街慢悠悠地散步。
“你怎么想到要准备礼物的?连我都没告诉。”司年问。
“礼尚往来,人之常情。你不用考虑这些,我记着就行了。”段章知道司年不擅长也不在意这些,便不拿这些烦他,而且他确实也想亲自谢谢严天。
“也行。”
“饿不饿?”
司年整个早上就喝了半杯咖啡,确实有点饿了,闻言朝四周看了看,说:“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不好吃我可不吃。”
“走吧,我带你去。”段章无奈,最近的司年活得更随性了,也愈发挑食。两人随即驱车到了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是章宁偶然发现了推荐给段章的,价格有点贵但味道非常不错,还有很多创新菜。
只是进门的时候,司年忽然蹙眉,回头看向街角。
段章也看过去,却见那里空空如也,便问:“怎么了?”
司年眯起眼:“那里好像有股令人感到熟悉又讨厌的气息,可现在又没有了,多半是商四那老不死。这儿离东街多远?”
“十分钟?”
“肯定是他,鬼鬼祟祟,没安好心。”
但这次司年可错怪商四了,他只是一个正好路过的买菜群众,偶然发现南区的小鸟儿跟他的小情郎秀恩爱秀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本想打招呼的,结果发现自己还拎着菜篮子。鉴于这个形象过于伟岸,可能得到小鸟儿的高度赞美,于是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出现在书斋里。
但他觉得司年小鸟儿一定已经发现他了,于是放下菜篮子坐在游廊上沉思片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小鸟儿,你胖了。
:闭嘴。
:刚刚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确实胖了,快被你家小男朋友养成胖鸟儿了。堂堂屠夫,怎么能这么吃软饭呢?
:去死吧。
:骚包男。
司年迟早被商四气出毛病来,他放下手机,在勺子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胖了。
“我胖了吗?”司年又问段章。
“没有。”段章觉得刚刚好,尤其是抱着的时候。
司年对他的回答抱以怀疑的目光,但段章又反问他:“你觉得我会亏待自己吗?你胖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们人类不是说真爱不能看外表吗?以貌取人都很肤浅。”
段章莞尔,将切好的牛排换到他面前,道:“那很抱歉,我就是一个肤浅的人。”
司年被他气笑了,屈指朝他勾了勾。待段章凑过来,他便抓住了他的领带,含笑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喜欢的是你的钱。”
肤浅的人自有肤浅的人喜欢,互相祸害,才不会去祸害别人。
当天晚上,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个肤浅的人,司年敲诈了段章一张金卡才放他进屋。适当运动,也有助于减肥。
第二天下午,严天正式登门拜访。
他依旧穿得很正式,头发特地打理过,还拎着果篮和茶叶,甚至还有一箱子给小孩儿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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