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子是在大雪天被赶出家门的,丈夫在当天就娶了继室。大红花轿抬进门,鞭炮唢呐好不热闹。当时有不少人背地里骂他不是东西,但奈何他是状元郎,为镇上所有人争了光。
有邻居同情那女人,想给些盘缠让她回娘家去,可那女人什么都没要,就裹着一身红色的棉袄朝山上去了。
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女的,而状元郎的继室也很争气,刚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
怪事就发生在孩子满月酒的晚上。
那也是个下大雪的日子,状元郎夫妇宴请了不少亲朋好友来自家赴满月宴,众人吃的正欢喜时,奶娘连滚带爬的跑来,嘴里不停说着有鬼,鬼把小公子抢走了。
状元郎夫妇听后赶紧跑回后院,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破棉袄,右手拎着裹着孩子的棉被。
那孩子不停的啼哭,一张小脸冻的通红。状元郎夫人惨叫一声跌坐在地,状元郎本来想冲上去,结果在看清女人的容貌后居然也吓得摔倒了。
那女人的脸几乎看不出人样了,她没有眼珠,只有两个血窟窿。没有鼻子,只有两个带着腐肉的黑洞。没有嘴巴,只有两排白森森的牙。
那张脸上唯一还算完整的地方便是额头,但额头上也插着一根手指粗的铁杵,一半都扎进了脑袋里。
“鬼……鬼啊!!!”终于有人叫了起来,胆小的开始抱头鼠窜,胆大的也没一个敢靠近。最后还是位大嫂拽着自家男人,两人哆嗦着往前了两步。
大嫂咽了咽唾沫,声音抖得像外面刮的风雪:“阿雪……你,你是阿雪吗?”
那女人没有任何动静,两个血窟窿朝着状元郎夫妇的方向,一动不动。
状元郎夫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见孩子性命堪虞,终于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结果刚靠近,那女人便把脑袋上插的铁杵拔了出来,用力插进了她的眉心。
那带着黄色脑浆的血迹飞溅出一条线,落在积雪上,像一支泼墨的红梅。
眼看着夫人倒了下去,那女人拎着孩子朝他走来,状元郎居然吓得尿裤子了,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口里不断叫着救命,饶了我之类的话。
那一夜据说只死了两个人,就是那对夫妇。其他人都昏倒了,直到第二天才陆续醒来。
没人再看到那个女人和孩子。后来便开始有传言,说女人已经化为山鬼了。她回来报仇,把孩子带走。
结果第二年开始,每年在孩子满月的那天,她都会回到那栋宅子里重复一遍杀人的过程、周围的邻居都能听到那栋鬼宅中传出的凄厉惨叫声,还有浓郁不散的血腥气。
再后来四周都没人敢住了,那一带渐渐成了义庄,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头看守。
书生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苏情却疑道:“所以,那群人是进山找山鬼了?”
书生点点头:“这个传说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反正我爷爷小时候就听过。那群人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居然雇了镇上两个胆大的混混进山去找。结果十个人只出来了四个,四个里有一个舌头手筋都被割了,另外三个疯了,逃出镇外没了踪迹。”
苏情:“那第二批人呢?”
书生:“第二批人倒是比第一批穿的华丽,领头的那位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他们说是来追第一批人的,也想雇人进山去,这回自然没人敢了,他们便自己进去。但是到了今天为止也差不多半个月了,一个人都没出来过。”
苏情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以为我们也是来找山鬼的?”
书生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位公子穿着道袍,之前那两批人穿的也是道袍。我和妹妹得公子你相赠灯笼,只是担心你们二位会遇险。”
凤长曦:“若是修道之人,铲除妖邪便是分内事。”
书生见他这么说,只得道:“公子有所不知,山鬼并未伤害过其他人,且传说毕竟太久了,是否真实还不得知。加上那两拨人都出了状况,二位还是不要趟这浑水,早日离开吧。”
见他说的真诚,苏情便应下了,只说他们明日就走,感谢书生兄妹的提醒。
那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与他们告辞。
凤长曦等人走远了才皱眉看着苏情:“你不准去。”
苏情抠了抠耳朵,漫不经心道:“你拦不住我的。”
凤长曦严肃道:“你回客栈休息,我先去义庄看看什么情况。”
苏情朝另一头走去,发带绕在指尖转圈,铃铛碰撞出的声音犹如招魂的鬼魅:“要么一起去义庄,要么一起回客栈,你选吧。”
第三十八章苏情的死。
夜色下的山林本该是静谧的,但从刚才起就有妖风不断,温度也越降越低。苏情打了个喷嚏,有些懊恼的看着天。
方才上山时候云层还轻薄如纱,这会儿不知从哪飘来大团乌云将月光遮蔽,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眼看就要落雨了。
偏偏半个时辰前他和凤长曦分开了,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孩子。
凤长曦去追那只妖怪,以他的能耐早该回来了。眼下必须要先找个地方避雨,这孩子身上有伤又在发烧,一旦淋雨只会恶化。
但是……
苏情四处看了看,除了重重密林之外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叹了一气。
他不该逞强的,凤长曦不想分开行动,他非要逼人家去捉那只什么妖,而且是在已知有山鬼的情况下还这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必须找点事来分散注意力,否则照刚才那样下去,凤长曦很有可能又要犯病了……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苏情的脸上又起了异样的色彩,发烫的双颊似乎还弥留着凤长曦指尖的温度。他赶紧摇头,把这不合时宜的绮思压下去。这时天空传来几声闷响,一道闪电如洪流划过,照亮了四周。
他忽然看清了前方不远处有个山壁,中间是黑黢黢的洞口。他思索片刻,便抱着孩子往那边走去。
那个地方看着不远,过去却费了一番功夫。他现在寒毒未清,凤君乾的意思是不要轻易动用灵力和鬼气,免得将寒毒逼进灵脉中造成更严重的情况。所以他只能用走的,这也是为什么凤长曦不想分开行动的最主要原因了。
他一边要小心脚下是否有坑坑洼洼,一边又要顾虑身边的树枝会不会刮到孩子。等走到那个山洞的时候,已经累出一头汗了。
他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把孩子放下,又在洞外找了枯枝点火,这才坐下来歇息。
他的体力真的比之前差了。这几天都在碧临熙岸养着,凤长曦把他照顾的很好,出来后也没让他累过。所以直到此刻才发觉那寒毒不可轻视,若没有凤君乾的药,只凭他自己的话未必能恢复到现在这样。
苏情又坐了一会,还是没等到凤长曦回来。那只妖怪是黄鼠狼,因为成精了所以不能放过。但黄鼠狼再精也只是低等的妖,怎会让凤长曦花这么长时间还没摆平?除非……
苏情想到了其他可能,除非凤长曦还碰到了别的,比如那只山鬼。
想到刚才那两兄妹说的故事,苏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故事中的山鬼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一具行尸。
人一旦断气了,三味真火即灭,魂魄出鞘,归入冥界重生或受罚。所以尸体即便因为外力作用诈醒,多数也是行尸走肉,只能重复最简单的游走和撕咬,并没有意识。这种叫做行尸,与他们之前遇到过几次的活尸是不同的。
活尸是修炼魂术的人所炼制的尸体,尸体内有魂魄,任何人的魂魄都可以被随意塞进尸体中。并且被炼魂术所召唤的魂魄都带着生前的修为功法,他们虽有意识,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只受召唤者驱策。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你无法只凭肉眼就能看出这具活尸中的魂魄是谁的,这也导致了面对活尸时,一般人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情仔细回忆着故事的细节,那山鬼懂得找孩子,说明她并不是一具单纯的行尸。可如果是活尸的话,只能说明这附近也被炼魂术污染了。如果是炼魂术的话,他有些坐不住了。凤长曦到现在还没回来,莫非真的遇到了危险?!
眼前的篝火忽然炸起了一点星火,苏情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他往外一看,不知何时居然下起了暴雨,雨帘子将洞外的景象完全遮蔽了。他坐不住了,又到孩子身边检查了一番。这孩子比九幽更小,穿着打扮很普通,身上也没任何不寻常的东西。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施了个灵障在孩子周围。随着金色的灵力从掌心流转出来,他立刻感到了丹田发虚。他把了把脉,心里又凉了几分。
自从受伤后就感觉到灵力不继,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都没发现灵力居然悄悄在枯竭?他又探了鬼气,发现鬼气并未受到影响。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必须先找到凤长曦再说。
苏情踏出山洞,倾盆而下的暴雨顿时将他浇了个透。他正要辨别方向,耳边忽然传来琴声。这琴声很轻,只是轻轻拨动了弦,在暴雨中如一道涟漪扩散开来。他立刻辨明了来源处,赫然发现有道身影在身后的山崖间。那人盘坐在石壁上,周围有透明的屏障隔着雨。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那人衣着华丽,长发随风飞舞,像一道浓墨泼在了天幕中。
那人怀中放着古琴,指尖翻飞,诡异的琴音如飞瀑倾泻而下。苏情只听了个开头就捂住耳朵,飞速退回洞内结印,一道带着七宝咒文的灵障将洞口封锁了起来。
他灵力有限,结的又是七宝咒文,立刻便感觉到心慌气促。他靠在洞壁上,压下心头的惊惧。那人应该是冲着他来的,琴音又快又急,还带着极强的灵压。若是在他没受伤的时候根本不足为惧,可现在……
苏情脑海中转的飞快,那人定然不会在洞外等他出去,可洞内还有这无辜的幼童。如果真的杀进来了,自己根本没法护住这孩子。想到这他一咬牙,居然主动冲出了灵障。
刚出去,那琴音就如入无人之境般侵入了脑内。他只觉得脚下一颤,差点没站稳。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依旧坐在石壁上弹奏。但乌云被妖风撕开了一道口子,微明的月光落下,刚好照在了那人身上。
苏情看清了那张脸,顿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发现,他甚至勾起嘴角,猩红的眼底闪过杀意。停在琴弦上的指尖用力一划,弦噬了血,琴音狂乱起来。
那不曾停下的妖风就像被琴音引导了方向,居然化为肉眼可见的风刃,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苏情不及细想便飞身闪避。那人也不急着再攻,反而还给他喘息的时间。见他找了一株粗大的树躲避,居然还笑出声。指尖在琴弦上一勾,伤口落下一串血珠,将整条琴弦浸透。也不弹奏曲子了,只拨弄那根染血的弦,发出单调的音节。
苏情不知他想干嘛,但从那具漆黑的古琴上感觉到了越来越浓的煞气。修真之人不会用邪物,最大的原因是灵力无法支配。可此人出身仙门世家,也算一门名仕,居然会用血来驱使邪物?
那人见苏情一直不动,似乎耐心耗尽了。他站起来,左手抱琴右手抚弦,一段凄厉的琴声破空而来。
那琴音夹杂着暴雨声,犹如万鬼鸣泣,尖锐中带着透骨的寒意。苏情只得抽出琴箫,以一曲‘伽蓝破障音’相抗。但他此刻灵力枯竭,加上一直在暴雨中,体内寒气早已失控,没一会便觉得浑身冰凉,捏着琴箫的手指都开始僵硬了。
‘伽蓝破障音’本就需要灵力相和才能见效,对方的琴声又夹带着强劲的灵压,很快便把他的萧声淹没。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好像有千斤重量压在了肩上,膝盖都开始打颤了。他背靠大树,收起琴箫,从乾坤储物袋中取出修宁剑,打算以鬼气相拼。
虽然不想在此人面前暴露自己真的是鬼修,但眼下生死攸关,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一片血雾如开在冥河两畔的曼珠沙华,沿着漆黑的剑身缠绕而上,数朵梅花间的红宝石吸收了鬼气,颜色变得深红,像极了恶鬼的瞳孔。
他运转鬼气,血雾继续在林间弥漫,顷刻便扩散了一大片,直逼那人脚下。
原本流畅的琴音一顿,那人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几个闪身避开了。但那血雾仿佛有意识,居然如影子紧随着他。
他皱起眉,终于不耐的催动剑诀,灼目的剑光如闪电劈来,苏情举剑一挡,两剑相触炸开极强的光。他下意识的闭眼,没想到那人的身影却跟在剑光之后,悄无声息的逼到他面前。
苏情纵然发现了也来不及避开,只得一掌推去,那人似乎就在等他这一下,居然笑着也伸出手来。
苏情心知不妙,立刻将鬼气凝聚在掌心。那人虽然身法诡异,灵力却是极纯的。苏情与他相触的这一掌,两人都用上了十足的力道。奈何苏情的身体本就不好,此刻又是以鬼气来抵御,被那人一掌打到了吐血,急忙用剑撑在地上,晃了几下才稳住。
“姓周的,你到底想怎样?!”他把嘴里的血腥味吞下,终于忍无可忍道。
周惊羽挑眉一笑,居然毫无预兆的给了他一巴掌。
苏情的脸立刻火辣辣的痛起来,他目瞪口呆,尚不及反应,周惊羽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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