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迷迷糊糊的酒鬼,看不出本事竟不小……”
“……毒大人,趁他今日落单,不如您……”
“呵呵……我又没有接到单子,怎么好随便杀人呢?没有报酬就出手,会坏了天意城的规矩。”
“可是,他们毁了南边的……药田和作坊,今年极乐散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
“这倒的确可恨得紧。”
两个声音都意外的熟悉。尤其是第二个,好像不久之前还在什么地方听过。未明掐着大腿一想——那不是南边小镇上的刘捕头么?!没想到吴家被抄众犯入狱,此人却能逍遥法外——或许因为他曾是公门中人,连神捕史刚也一时疏忽,让他成了漏网之鱼?而另一人——与销魂极乐散有极大干系,来头又在这群人之上,莫非,他便是去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紫皮怪人?
“……少林,武当,华山,丐帮……几大门派里,需定期服用极乐散的弟子……超过一年的,有多少?”
“至少有十数人……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来做?”
“你派人传话下去,只要谁先杀了姓傅的小子,他们的债就一笔勾销,还可预支一年份的药。”
“是!不过……长期吃药的人,往往精元大损,功夫更是大打折扣,恐怕……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不是对手又如何?死的是谁,与我们又有什么损失?”
“难道……那小子死了自是最好;倘若他们死在那小子手里,我们也可将此事在江湖中大肆宣扬,好让他们的师长过来报仇?可是万一那小子在众人面前说出药的事……”
“哼哼……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最好面子……无论子弟犯了什么大错,见他们死在一个无门无派的小子手下,便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那小子若不说缘由,寻仇的人便源源不断;要是他胆敢说出来,削了那些正道的脸面,更会成为中原武林的眼中钉;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大人妙计!”
妙你个头。未明咬牙切齿地想。撞到我洞烛机先百劫星罗东方未明手里,非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都异常奸猾,武功也高明得很:光那紫皮怪人一个便难以应付,如果和他缠斗起来,刘捕头再从旁偷袭,自己便腹背受敌,自身难保。所以唯一的胜算便是先一举击毙那个手下,再与紫皮一对一;但两人本在一处,如果他们始终保持一起行动,自己发暗器偷袭刘捕头,十有八九会被紫皮怪人截下,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仍要一次对上两人。
怎样设法分开两个敌人呢?
未明眼珠一转,嘴角慢慢浮起奸诈的笑容。
杀手的弱点之一是,他们多半冷酷残忍,同僚之情极其淡漠,为了任务可以毫不留情地牺牲自己人。所以如果遇上一个实力看不透的对手,紫皮怪人的选择一定是命手下先去趟雷,自己在一旁观望,以便形势不对随时撤走。因此,自己大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令他们捉摸不透。
东方未明无声无息地在林中潜行了片刻,估摸着已经进入两人可以察觉的范围,才把嗓音压得极低,发出几声怪笑:“哈!哈!哈!!”
“什么人!”那两人一惊,立即循声追来。未明一口气跑出数百步,时不时绕个圈子,往树干上踹两脚,把积雪纷纷扬扬地撒下来,遮蔽视线。他长于闲逛,对这片森林更是烂熟于胸,如果在此地捉迷藏,神仙小鬼也不是对手;但他有意引着两人慢慢追上,自己藏身于几株堆满了雪的灌木之后,继续假笑道:“哈!哈哈!!”
紫皮怪人与刘捕头果然惊疑不定,暂停脚步。“尊驾是何人?”
“……我天龙教与天意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老夫不过偶然路过此地,俩小儿又何必纠缠不休呢?”未明自己掐着喉咙,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天龙教?”紫皮怪人——或者说天意之毒眯起眼睛。毒在天意城四大顶尖杀手中或许武功并非最高,但论老谋深算,下毒令人防不胜防,则无出其右。此刻他心中转过百种念头,如天龙教对各大门派的渗透、对天意城的敌意与觊觎等等,心说定要回去禀报城主。“阁下身手,可谓鬼影迷踪,不知是天龙八部众中的哪一位大驾?”
他嘴上问着,手中却把一只暗藏机括的铜制圆筒塞给手下,用眼神示意他上前试探。那筒里灌的是他最近炮制成的“腐尸烈焰水”,不管是武功多高的绝顶高手,只要沾上一点,都会如同被烈焰焚身,剧痛无比,失去战力。
刘捕头战战兢兢地接过圆筒,心中万般不肯,却不敢不去。未明虽未瞧见这些小动作,但耳中听到一人闭着气接近,便猜到多半是那个手下要先行出手暗算。他还唯恐对方不来,故意装作不快,冷声道:“哼——莫非除了八部众,天龙教便没有别人了么?!”
“呵呵……那恕在下孤陋寡闻了。”毒答道。说时迟、那时快,刘捕头接近到十步之内,蓦地扣动机括,一捧碧绿的毒水猛然向未明的藏身之处喷去!
在他出手之前,东方未明便推断紫皮怪人用来试探的东西多半是什么剧毒,或者带毒的暗器。但他自身不畏毒,必定出乎敌人的意料,也是反败为胜的关键。所以他故意不闪不避,仅以真气护住要害,打算忽然使出全力一击震慑对方——此刻他虽被毒水溅了一身,然而手中捏着雪水凝成的生死符亦全力打出,深深嵌入刘捕头的胸口!!此人大叫一声,两手乱抓,扑倒在血泊中。
毒果然大为意外,脚下呼地倒退出一丈。“……尊驾好高明的手段!莫非您是……近日在教中名声日隆的玄冥子护法?”
东方未明只觉被毒药沾湿的肌肤灼热瘙痒无比,但他故意把难受的哼哼声也融入怪笑中,听上去更加可怕了,“……小子,你的毒很厉害嘛……”
“不敢,在下恐怕是班门弄斧了——”毒扫视着周围,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立即脱身。而未明此刻身上难受,便想着不如这次先让他逃了,改日再算。两人心中都已萌退意,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爆喝:“兀那贼人,休走!”
毒大吃一惊,只见一道乌光从侧面急刺而来,快如流星赶月。他扬手便是一捧毒针射出,身体却藉此良机向相反方向跃走。新加入的对手旋身避过,手中武器飞快地左右挥动,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却暗藏玄机,招招精妙——不但将暗器尽数挑落,还以内力将几枚毒针反激出去射向敌人。
东方未明探头一望,那可不就是拿着剑——不对,是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烧火棍的剑寒兄。他尚未开口劝说对方莫追穷寇,傅剑寒便一溜烟地冲到雪堆之后,急问道:“东方兄要不要紧?”
“啊没事——欸?你知道是我?”未明恢复了本音,扯着衣襟问。
傅剑寒笑了。“那是自然。老远听见东方兄的笑声,便知兄弟有了麻烦——”
“先不说这些,快帮我弄些水来。”东方未明三下两下脱掉上衣,双手捧起半融化的雪水往身上浇。傅剑寒大为诧异,赶紧拉着好友飞身赶回住处,用水盆打了干净的井水供他擦洗。几遍过后未明知道表层的毒液终于冲干净了——他的体质百毒不侵,紫皮怪人的毒或许可将常人烧得遍体溃烂,但与他来说只是灼伤了表面薄薄的一层,并且很快生出新的肌肤。麻烦的是生新肉的过程奇痒无比,令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情愿以疼止痒。
傅剑寒又捧了一盆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东方未明半裸着身子,双手前后抓挠,脖颈、胸口、背后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红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一道道血迹。他放下水盆,一把将好友的双腕擒住,“兄弟,可不能再挠了。”
“唉——我知道,可就是,痒得受不了……”东方未明憋了一会儿,忍不住用力往回抽手,但傅剑寒的手臂像钢钳一样圈得他动弹不得。他赶紧软语求道:“剑寒兄,我就再抓一下,就一下……对了你有没有再造膏??”
傅剑寒直接无视了前半句。“再造膏?拿来何用?”“……涂上去清清凉凉的,可以收敛止血也能止痒。”“哎呀对不住,傅某这里什么药都没有。”“唉?习武之人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怎么能不备上一点药……”“啊,小伤的话,喷口酒上去就好啦。”
未明看着他一脸“咦酒不是包治百病吗”的表情就来气。他一边叫着痒死了痒死了一边拧动身子,见实在挣脱不开,无奈道:“剑寒兄你放开我,我给自己扎一针好了。”
傅剑寒半信半疑道:“可你身上并没有带着银针啊?”
“你帮我找村里的郎中借来……不然绣花针也行!!”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道:“那你可不能再抓了。”
“好好好我忍一下,你快去快回。”
然而待傅剑寒返回,见东方未明半靠着床榻,胸口再添几道血印,五根手指的指甲还抠进侧颈的肉里。他顿时心头烧起无名怒火,顺手扯下绑于额前的头带,一把拉开那两只不老实的手狠狠捆了几道,系了个死结。东方未明没做什么抵抗,大概心里也知道再抓下去不好,口中喃喃道:“呃,我就一时把持不住——”
傅剑寒摇头叹气,将他抱到榻上。“要扎何处,未明兄吩咐便是。”
&>
第三章三、
“其实,其实我不太清楚针灸哪个穴位有止痒的作用。”东方未明仍不老实地扭着蜷着,活像尾巴被捏住的蚯蚓。
“嗯?”傅剑寒捻着针,居高临下地瞪视,让未明几乎哆嗦了一下。
“我就想着疼总比痒好……要不百会,神庭,膻中,鸠尾,你随便扎扎看——”
傅剑寒听他满口乱报的都是死穴,一来知道确实痒得狠了,二来也为这种信任心头一暖。他拿针比划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无奈道:“傅某又不是大夫,下针的手法、轻重都一概不知,扎坏了可不好。东方兄还是想点别的法子……”
“扎扎扎!剑寒兄什么时候也这么娘们兮兮了,一点都不干脆!!”东方未明继续嚎叫。
傅剑寒双眼微眯,恨不得把这小子摁死在榻上。过去他做人的准则一向是“兄弟有难要帮;兄弟有错,要包容包容再包容”,和东方兄的相处也一向轻松快活。如今心境变了,反倒发现这小子犯起浑来这么讨嫌。
他一手按住那人肩膀不许他乱动,一手从腰上卸下酒葫芦,牙齿咬开塞子,半壶陈酒就这么倾洒在胸膛上。东方未明“嗷!”地叫唤了一声,周身打了个激灵,渐渐安静下来。
“如何?”
“好像,还真不那么痒了——”未明嘴里嘶嘶地喘着气。被抓破的伤口一滴一滴渗出血珠来,和酒浆混在一起,痛如火燎——这便治好了之前的奇痒难忍。傅剑寒见他眼中浮起一层水汽,心中不忍,抬起袖子便想为他揩干身上的酒渍。东方未明又喊了一声:“等等!”
“怎么了?”
“你这袖子整天在外面吃灰,脏不脏啊……就不能找块干净的布吗?神医前辈说过,咱们习武之人平时在泥里打滚都无所谓,但如遇到出血的伤口,万万不可把污垢弄进血里去,否则发热化脓都是小事,一不小心连性命都能丢了……”
傅剑寒想想觉得也对,然而左右环视,屋内并没有什么干净柔软的绢布之类。他一向活得散漫,这间茅屋又只是临时落脚处,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连换洗的衣物也只有两套,一套穿在身上,另一套是南边回来换下的,还未清洗。东方未明抬起脖子,随着他的眼神四处打量,但看屋内的一角摆着些锅碗瓢盆,另一角堆着几只酒坛,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哇原来剑寒兄这么穷,东方未明怜悯地想。他不但擅长打猎挖矿,又从七贤那里学过书画园艺等风雅本事,只要随便去城中的当铺、古玩、字画摊看看,分分钟几十万上下。不过想想剑寒兄的酒量,又觉得这样也是很自然的事。
今后可不能再让他付账了啊,或许除了酒,还应该送他几件实用的东西……
东方未明还在天马行空的乱想,忽觉胸口一热,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顺着流血的伤痕从上抹到下,在收尾处轻加点啄,有如练习书法时笔画末尾的藏锋。他脑袋一麻——居然是,是,舌头??
“……傅某也是事急从权,东方兄不会怪罪我吧?”傅剑寒从他胸前仰起脸来,满眼无辜地问。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外表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居然这么睚眦必报——东方未明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傅剑寒再次垂下头去,一道道找出那些浸润在酒浆中的红痕,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地舔着:起笔时力道凝重,收束时微顿轻斜,有时连双唇一齐用上,运劲吸吮,一滴残酒也不曾浪费。他只觉从颈项到胸口全都融了,化了,一股股真气在经脉中不受拘束地乱窜,丹田发热,四肢酥软,脚趾都惊得蜷缩起来。
“傅、傅……剑寒兄……”未明小声唤着,声调又细又软,求恳之意一戳既破。傅剑寒仿佛从大梦中惊醒,蹙眉盯着身下之人,随后喉咙动了动,脱下外衣给他披上。
“抱歉东方兄,我——傅某一时唐突了。”
手上的束缚被解开;未明想出口道谢,又本能地感觉这样说只会再次陷入僵局,一时情急反而不出一言。傅剑寒眸光黯了黯,正要起身,东方未明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那个,傅兄,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傅剑寒闻言笑了,顺手揉了揉东方未明方才蹭乱的头发。“东方兄实在太过客气。先前屡次受兄弟厚赠,傅某虽不讲究这些人情往来,亦觉此情隆重,无以为报——”
“不是,你听我说。”未明用勒红的手腕支起身体,态度十分郑重,“剑寒兄,除夕那夜你跟我说了那个,那个不可兼得之事——”
傅剑寒抬眉紧盯着他,似乎想笑一下,又笑不出来,手掌却翻过来与他十指交握。
“我想给你送的,是一道菜,炖鱼蒸熊掌——是我师妹做的,又叫做两全其美。”东方未明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语调中有股隐隐的喜悦和暖意流淌出来,“所谓不可得兼,舍身取义,都是孟老夫子想象中有天命,或有人逼迫他只能选择其一的情状;倘若本无外力逼迫,又为何不可顺从心意,二者皆得呢??何况东方兄和东方未明都是我,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剑寒兄想取哪一种,只要我还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傅剑寒哑然无对,双目却越来越亮,最后伸臂将他轻轻拢在怀内,“东方……未明兄待我,情深意切,傅某惭愧。”
“有什么好惭愧的?”东方未明越说越觉得豪气干云,“将来,将来等我成了天下第一,定会罩着剑寒兄,谁都不能逼你舍什么取什么——噫————————”
末尾一个音千回百转,最后尖细得直插云霄——原因是脖子上的伤口又被傅剑寒舔了,而且还一路上滑到耳后,耳垂上的软肉被吸含入口中细细品尝;最后还化作一声闷笑,低低的余音激得人耳膜和胸腔都震颤不止。东方未明嘴角抽抽着,不知道该喊嘴下留人还是英雄饶命。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裤子当中被撑起一块——下面涨得发痛,总是不好意思这时候去摸自己,双手只好无意识地在榻上乱挠。忽然指尖碰到一册硬硬的东西——眼角一瞥,见是一本书。
《南国十八招》。
“……剑寒兄,这书……怎么在你这儿。”
“傅某那天早上起来看见的,本想着大概是未明兄遗落之物,就随身带上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归还。”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