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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无所谓!要被马师傅挑走唱白鼻子的,你也乐意?”

  “有什么不行?听说在后台最重丑,丑角儿不画脸,别人都不敢动笔呢。”

  “哼哼,我看你是有恃无恐,”素还真凑到谈无欲耳边说,“你想啊,要是高力士一亮相比杨贵妃还俊,这戏不就乱套了吗!”

  “说什么混话!”谈无欲被他呼出的热气闹得痒痒,伸手推了推他,又被素还真一把抓住手腕。

  “无欲,我想唱须生,你去学旦角儿和我配一对儿,可好?”

  “谁要和你配一对儿?要配也和旁个!再说了,秦相公眼光高,可瞧不上咱。”

  “你才在说混话,我看这院子里,就你最好看!不过是因为你在人前总是不抬头、不抬眼的,他们都不知道你好看罢了。小石头、小蚱蜢老说小兰香好看,呸,与你比那是天上地下!不过无欲,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总是低着头不看人?”素还真一直念念叨叨,谈无欲嫌他烦、又赶不走,只能充耳不闻、径自练功。

  “几个机灵的马师傅挑了扮丑,几个壮实的由朱师傅教练,”雷四爷在名册上勾了几笔,“孙夫子、秦相公无须谦让了,也都说说吧。”

  秦艳芳素来眼高于顶、人又刻薄,只服班主一人,孙文良不愿与他争,忙说:“秦公先请、秦公先请。

  “四爷,不是我说啊,”秦艳芳也不客气,走到门口指着院里的孩子道:“十个孩子里难出一个好旦角,百个孩子里也难得一个好青衣啊!眉目得美、身段得秀,最要紧的,得有股子劲儿。比如那个孩子吧,”他点了点被几个孩子围住讨好却故作姿态的小兰香,“旁人看,定觉得他是个旦角儿的好材料,也算是眉清目秀了,可我秦艳芳就敢说,这孩子只能成个粉儿,成不了角儿。为了什么呢?俗、俗不可耐啊!旦角儿本就是男人扮女人来取悦于人,再有这一股子媚俗劲儿,真叫个不堪入目了!所以说啊,想唱闺门旦、大青衣,必得骨秀神清。”秦艳芳走回座位坐下,不慌不忙喝了口茶,又说道:“我看这班孩子里,能唱正旦的,也就是少东家。”

  孙文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忙向雷四爷使眼色。雷四爷毕竟老辣,暗里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对秦艳芳说:“秦相公高见,老头子受教了。”

  “不敢。”秦艳芳还了一礼。

  “素东家把少东家托给我,是看得起我老雷。滴水之恩涌泉报,何况东家这样大的恩德、这样大的情谊!可惜我老雷只是个戏子,怕是此生难偿此恩。素东家爱听须生,我就想着,若少东家学些须生戏,无论能不能成角儿,以后尽孝膝前时不时给东家唱上一段解闷,东家能乐上一乐,我老雷也就...”说着说着,眼泪便要下来。

  “诶呦喂,四爷言重了,”秦艳芳忙道:“那就让少东家学须生,我再挑别人就是。”

  “委屈秦相公了,”雷四爷站起身,拍了拍秦艳芳的肩,“我这儿倒有个人选,不知秦相公意下如何?就是咱们前几日新买回来的孩子。”

  “那位小贝勒爷?”秦艳芳挑了挑眉,“又瘦又小的总低个头,让他学小花旦吗?您见过这样的小红娘?”秦艳芳把头一低眼一闭,倒将谈无欲那天冷淡的模样学了个八分像。

  “好无欲,你告诉我,我准不告诉别人!”踢完腿又接着扎马步,素还真仍是粘着谈无欲追问不休。

  谈无欲终于抵不过他的缠功,熬不住的松口:“因为在家的时候,大娘说我的眼睛太像我娘,不许我胡乱抬头看人,只能低着头站在一旁。”

  “为什么长得像你娘就不能看人?”

  “她说是因为什么狐媚子勾人。“

  “啥意思?”

  “我也不太懂,总之不是好词儿。可能是难看的意思吧。”

  “她胡说!那是她瞎了!”素还真气呼呼的说,“无欲,别听她胡沁,你抬头看看我,我最喜欢你看我了,你的眼睛里能映出我的影儿。”

  “别闹!现在你也知道了,能不能好好练功了?”

  “嘿,你不看我、你不看我,我总有办法让你看我!”素还真突然扭头在谈无欲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撒腿就跑。

  “素还真你!”谈无欲又惊又怒抬起头直瞪着素还真,满院子追着他打。

  正厅里的人听见喧闹声赶忙出来,却看见两个孩子追追打打,那个一直低着头、神情冷淡的孩子满面飞红,一双吊梢凤目盈盈有光,在阳光下光彩照人。

  “还真是个好的...”秦艳芳走过去一把抱起谈无欲,凑近了仔细打量他的脸,越看越是欢喜。

  素还真被孙夫子选了学须生,谈无欲被秦相公宝贝一样抱了半天,没人那么不开眼还敢去与他抢人,顺理成章的学了旦角儿。大伙儿一起向雷四爷行了拜师礼,都是同门,只是归不同的教习师傅操练。

  “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呐!”一切都遂了他的意,素还真分外高兴,晚上洗漱时随口唱起薛平贵调戏王宝钏的戏词儿逗弄他师弟,字正腔圆、有板有眼。

  “好狂徒也!”谈无欲用手一指素还真,举手投足间似已可见那几年后妙绝梨园的身段儿。

  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玉影珠光,再低绮户。

  十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醉昆仑。

  第三章·嫩寒锁梦因春冷

  “无欲,这倒是个好名儿,想来你娘是个明白人,可惜命苦。”秦艳芳敛目低头,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茶碗盖拨了拨茶叶,无名指和小指像一朵盛开的兰花般高高的翘起,他啜了一口茉莉香片,慢悠悠地问跪在下首的谈无欲:“可有表字吗?”

  “没有。”谈无欲恭恭敬敬地跪着,只觉得师傅的神态举动无不漂亮、讲究,真真赏心悦目。

  “你这么个冷冷淡淡的小人儿,取些个花儿、粉儿的艺名倒俗了,不如我赠你个表字。”秦艳芳把茶碗放下,略一思索道:“你这双凤眼真是生得好,就取‘凤卿’二字,可喜欢吗?”

  “喜欢!”谈无欲虽年幼,但也知道女孩子的名字中才多用花香芳粉似的字,生怕自己也得个兰香、蝶彩般的名字招人耻笑,没想到秦相公却是个与众不同、有见识的,因此喜不自胜,心里更喜欢这个师傅,忙向他扣了个头说:“谢师傅赐名。”

  “你是个可人疼的,我不改你的本名,也是要你时时记住,做人须得无欲,想要的东西越少越好,尤其做我们这样的人,更得少思寡欲。”秦艳芳扶起谈无欲,又把他抱到膝上,“戏子是什么?供人玩乐的东西而已,比婊子高贵不到哪儿去。就是唱红了,成了角儿,下了台人家还是说你是下九流,心里还是看不起你。你做些个好事,人家不觉得你好,可你但凡做错一件事,人家就会说,果然是个脏心眼的臭戏子!”

  “师傅,难道就任由别人看不起咱们?”谈无欲仰起小脸问。

  “别人怎么看咱,咱管不了,但是无欲你要牢牢记住,别人可以轻贱咱们、咱们自个儿绝对不能轻贱自个儿!”秦艳芳用手指点着谈无欲的额头,“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要被那些金啊银啊的晃了眼,更不要被那些情啊意啊的蒙了心!成了角儿,有人会捧你、会为你一掷千金,你以为那里面有半点真情吗?得之也易、弃之也轻,都是些没心没肺的狂蜂浪蝶,一旦得了手,你也就成了那些有钱人的一段谈资,一段拿出来调笑的风流账!这世上,比金银珠玉更坏、更误人的就是虚情假意!”秦艳芳越说越气,看着谈无欲似懂非懂的稚嫩脸庞,又倍感怜惜,“说了这么些个有的没的,师傅只是希望你在这个大染缸里,还能是干干净净的,对得起自己个儿。”

  “师傅,我记住了。”谈无欲心里虽不甚明白,但也知道秦艳芳是真心为自己好,他从秦艳芳的膝上跳下来,向他师傅深深一揖。

  “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好周全的礼数。”秦艳芳笑着搀起谈无欲,又向门外道:“少东家,可看够了?看够了就进来吧。”

  谈无欲一回头,果然看见素还真嬉笑着从门外跑进来,“秦师傅,我看小兰香他们几个早就练功去了,独没见无欲师弟,怕他才来不懂事儿,得罪了您、给您罚了,所以才偷偷过来看看。”

  “呦,我就是打无欲也疼不到少东家身上啊,少东家着的哪门子闲急?”秦艳芳向来喜欢素还真,他伸手揉了揉素还真的头发,半是逗弄半是玩笑地问。

  “怎么疼不到我身上,”素还真偎在秦艳芳膝边,撒娇道:“我心疼啊!”

  秦艳芳被逗得噗嗤一乐,“小人儿还知道心疼?以前罚过那么多人,怎么也没见少东家心疼?”

  “无欲跟他们怎么一样!”素还真拉过谈无欲的手,谈无欲皱着眉甩了几下手愣是没甩掉,只能任他牵着。

  “你和无欲才认识几天,怎么就这么好了?”秦艳芳端起盖碗抿了口茶水。

  “唐诗里头说,一见知君即断肠,一见即可断肠,这几天当然也可心疼啦!”素还真学着私塾先生吊书袋的样子摇头晃脑的说。

  “诶呦,以前可没看出来,咱少东家还是个多情种子呀!”秦艳芳笑得泼了一身的茶。

  “师傅别听他浑说!”谈无欲横眉立目地瞪了一眼素还真,“我才不和他好,他就是那些什么狂蜂浪蝶的!”

  “你倒学得快!”秦艳芳更乐,“得了,天不早了,少东家快带你师弟练功去吧。”

  “尔等父母兄弟,谁不盼尔成名?

  况值讲求自立,正是寰宇竞争。

  至于交结朋友,亦在五伦之中,

  皆因尔等年幼,哪知世路难生!”

  “无欲,你忍着点。”基本功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就是压腿,谈无欲坐在墙根,两腿被拉成一字贴着墙、再用砖头卡住双脚,疼得脸色发白,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素还真不停地用袖子给他擦汗,却怎么也擦不尽,只能围着他师弟溜溜乱转,“实在疼得厉害就喊出来,无欲,没人笑你的...诶,别咬嘴唇啊,会破的!”

  谈无欲生性高傲,以前在家时,任大娘如何打骂都能不出一声,此时亦是疼死也不肯大呼小叫,只是低着头咬紧牙关,直咬得下唇上都是触目惊心的齿痕。

  “好师弟,别咬、别咬!”素还真伸手想掰开谈无欲的嘴,可又舍不得用力,只能在他唇边不断地摩挲。唱戏的最怕破相,这要是让教习师傅看见谈无欲咬坏了嘴唇,免不了得一顿好打!情急之下,素还真急中生智,他捧起谈无欲的小脸恶狠狠地恫吓道:“你再不松口,我就亲你!”

  “什、什么?”谈无欲本已疼得有些恍惚,猛然听到素还真要亲他,吓得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伸手推他师兄,“你...你敢!”

  素还真见谈无欲松口说话,心中暗乐,又看见他师弟水盈盈的眼睛怒冲冲的瞪着他,只觉得心里像被小奶猫的爪子撩拨了一般,索性将计就计与他呛声,“怎么不敢?有什么不敢!”随即一手握住谈无欲的手腕,一手挑起他的下巴,低下头就亲,末了还伸出舌尖在谈无欲的下唇上轻轻舔了舔,“呀,还是破了,有血的味儿。”

  谈无欲只觉得两片温热的软肉贴在他嘴上,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方才压腿那样痛也没掉的眼泪,现在突然就不知为何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点点滴滴打在人心窝上。

  素还真被谈无欲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踢开压腿的砖头,把他师弟紧紧搂在怀里,用小手柔柔地给他擦眼泪,“不哭了,无欲不哭了,咱们不压腿了!”

  谈无欲紧紧抓着素还真的衣领,把整个脸都埋在他怀里,哭得浑身打颤,险些背过气去。素还真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衣领一样,被绞得紧紧的,恨不得所有的苦和累,都替他师弟去受。

  “素还真,你还是别对我这样好罢!”半晌,谈无欲终于抬起哭花了的小脸,一边将素还真的衣领拽得更紧,一边抽噎着说。

  青梅竹马,总角之交情根深种;

  流水落花,年少夫妻可能白头?

  第四章·春心无处不飞悬

  “【懒画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黛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似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秦艳芳坐在小院儿的天井,晒着太阳、捧着香片,闭着眼睛颇惬意地听着他徒弟曼声轻歌,双眉止不住的跟着曲调高高低低地耸动。一曲唱罢,谈无欲敛了眉目立在一旁,刚才眉梢眼角的无限风情尽皆消散,那张脸虽愈是长大愈是动人,可神色间却仍是小时候冷冷淡淡的模样。

  十岁上,谈无欲正式拜了秦艳芳为业师,成了秦相公唯一的亲传弟子。戏班里的孩子都是边学戏边演戏,先从龙套跑起,有的熬了几年才能在台上唱上一句,谈无欲在喜福成里却是个特例。“漫说龙套,就是二路旦,我徒弟也是不唱的。”秦艳芳向来心气儿高,又对谈无欲特别青眼,早早就在班里放了话,除了主角儿一概不唱。科班里的众师傅本对此颇有些微词,秦艳芳把眼睛一横,对雷四爷言道:“凤卿的戏份儿就从我月钱里扣,我就这么一个徒弟,断不能让那帮脏心的给毁了!”雷四爷拍了板,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些年,秦相公也给班里调教了好些个花旦,但是一些绝活儿和本戏只传了谈无欲。

  这一年,谈无欲十四岁。适逢京里有位贵人过寿请人去唱堂会,要连唱三天全本儿的牡丹亭,雷四爷来和秦相公商量,秦艳芳挑眉一笑道:“您只管找出最好的行头,等着看我们凤卿,一曲清歌动九城罢!”秦艳芳觉得谈无欲此次出场必是能一炮而红的,只是班里的小生不够好,恐拖了他徒弟的后腿。

  “世间岂少闲梅柳,何处觅汝梦中人!”听着最后一抹水音儿在五月槐花儿的香气里渺渺而去,秦艳芳意犹未尽的睁开了眼看向谈无欲,“凤卿啊,只怕小喜福的柳梦梅配不起你的杜丽娘,燕雀搭凤凰,才子佳人成了独角戏,也不好看喽!”

  谈无欲低着头,他其实心里还有个柳梦梅的人选,心念转了几圈,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说:“秦师傅,龙章来看您啦!”

  素还真从院外走进来,往阳光下一站,眉眼带笑,身长玉立,令人一见就欢喜,“呦,秦师傅怎么愁眉深锁的,可是无欲不听话,我这就帮您捶他!”素还真作势要打谈无欲,却被谈无欲一展水袖直接甩在他脸上。“诶呦不得了,师弟打师兄喽!”素还真捂着脸躲在秦艳芳身后,谈无欲白了他一眼说:“我哪儿敢打少东家,不过展展袖子,是某人的脸啊,”用戏腔道:“忒大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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