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听懂了,有车走那条线我就不用惦记了,保准屁也没有。”
老板点点头,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洪少秋去灯塔酒库取了两瓶好酒。回去的路上闻着十里飘香,又买了两袋糖炒栗子,拎了满满两大兜东西回家,成叔给他开门,连数落带抱怨他买个菜还回来这么晚。洪少秋权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赶紧把塑料袋塞给成叔,甩了甩勒出印子的手,捧着栗子往里望:“凯哥呢?”
成叔无奈,气鼓鼓地伸手掏了把栗子:“就知道找你凯哥。”
洪少秋见状连忙把栗子袋抻起来,往成叔掌心里多倒了几只,笑嘻嘻地:“买了两袋呢,您别烫着。”
“分什么呢?”
那边周凯估摸是听见开门声,就从三楼下来了。
洪少秋换了鞋,捧着栗子进屋:“刚出锅的栗子,哎怎么又拿你自己擦地!”他眼睛一瞪,把栗子放到茶几上,噌噌噌两步过去拽着人往沙发走。周凯笑眯眯地被塞进沙发里。洪少秋要去给他拿拖鞋,周凯拽着他叫他坐下来,等人顺势坐下,两只脚丫就大言不惭地伸进了他怀里。周凯没事儿人似的,探身捞栗子袋,埋头翻了翻,捡了个还挂着砂糖的放在两颗小虎牙下边咔嚓咬开。
土豆听见开壳的声儿,总以为要喂它,呲溜一下也蹿了上来。
洪少秋认命地捏他的脚趾尖,合拢掌心暖了暖。大佬又贪暖,又怕痒,蹭着踩了踩。
这毛病纯粹是惯出来的,周凯屋子里有地毯,很偶尔才赤脚踩地板拿东西。自从上次他发烧,洪少秋管了他两回之后,反倒时不常就要无视拖鞋满屋乱晃。越管他他就越爱明知故犯,嘴上什么都不说,单往人眼前一站。有时候还有外人,正摆威做派谈正事。
能不管吗?不能。
洪少秋看他把人训得噤若寒蝉就只想乐,乐完又心里软得发胀。从小到大没人让他任性,他就想把什么都给他补回来。
周凯自己吃够了,剥了个栗子给洪少秋:“后天腾出空来跟我接港。”
“接港?”洪少秋把栗子叼过去,“哪儿来的?”
“丹拓的货。”
他一口咽下去:“怎么还有?”
周凯顺着土豆的毛,让它舔了舔栗子壳里侧,漫不经心道:“是啊,还有一船。”
洪少秋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心思不在这,也没多问。只是心里画了个魂儿,说好了阿仓管缅方生意,怎么这会儿还轮得着带他接港了。
晚饭做得家常,三个人坐在一桌吃,加上洪少秋痞里痞气讲段子,话顺嘴溜出去也不怕挨打,愣是吃出了一大家子的热闹来。洪少秋跟土豆一唱一和,末了还把猫抱上了桌,惹得成叔竖着眉毛直骂没规矩。
吃完,周凯自顾自上楼拐进了平常锁着的阁楼里。洪少秋抻脖子看了眼,回来帮成叔收拾碗筷,周凯不爱请外人,家里没帮佣,平时基本上不开火,偶尔做一次饭也是成叔自己收拾。
两个人站在流理台前沉默地洗洗涮涮,只剩下锅碗瓢盆轻响声。
洪少秋还是没忍住打听了一嘴:“今天……是个日子?”
成叔闷头一笑,早就猜到他要问:“白鹭鸣老祖宗过世的日子。”
洪少秋唔了一声,听成叔继续说:“叱咤风云半辈子,让人设计死在情儿床上了。混道上的,一生自然谈不上为善,但白鹭鸣向来门清,不沾那些毁人身家的血雨腥风,实在也难论作恶多端。”说罢摇摇头,面色冷淡。
老人自有老人愁,当年一路打江山,现下还活着的不剩几个。
洪少秋轻轻摩挲着盘面,不知想些什么:“落了这么个死法。”
“谁说不是。”成叔长叹一声,“人一老,心也软,对那小情儿动了真心,想着再过一阵子把人娶回家给个名分。没成想那小娘们和他有深仇大恨,早早盼他死。弄死了也念旧情,没用人寻仇,自己了结了。”
“那凯哥?”
“老爷子对他有大恩,他这条命是老爷子亲手捡回来的。每年都祭。”
洪少秋开水龙头冲盘子,哗啦啦很大声。成叔停住动作打量他一会儿,说到别的地方:“前年老爷子过世,海港城风云巨变,多亏了有他带着阿仓杀出一条血路保下白鹭鸣坐大到现在这个局面。他身上两条命的人情,一条死了,还剩下一个阿仓。都不容易。”
语毕,盯着洪少秋琢磨。
“跟我说仓哥有什么用。”洪少秋不迎他视线,低眉垂目,“两条命的人情?凯哥这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光背着这么点吗,您、白鹭鸣上下、甚至洪福安那几个小辈,他谁不罩着?连对嘉怡名都都没赶尽杀绝,凯哥这样的性子——”
“阿秋。”成叔皱着眉头打断他,“你这嘴呀,少说两句吧,这是你能说的话吗。”
洪少秋不吭声了,咬着腮帮子冲碗。
这样的性子,不该被绑在这样的高处不胜寒上进退维谷。不管他为了谁出头,当时不出头又会怎么样,事已至此,没人无辜。周凯对人不狠,却还能雷霆手段稳稳把牢白鹭鸣。洪少秋最开始不知道,现在却很明白。
那是因为他对自己足够狠。
成叔见他不发一言,态度软下来,言辞却薄凉:“阿秋,在这种地方,情是能要了人命的,我一把年纪早已经看得开,你们不一样。”
洪少秋把碗盘沥干净水,整整齐齐地码进消毒柜:“又能怎么样,我跟他一天,护他一天周全就是。”
成叔闭了闭眼:“非要凑到一处,图什么。”
洪少秋皱眉,跟打杀惯了的人讲话也露骨:“凯哥看得起我,我喜欢他,你情我愿,上床吃饭干正事,什么图不图的。”
成叔不置可否:“你了解他多少?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妄图抗命数,自以为混沌之地也能造一个新盘古出来。”他似想到什么陈年旧事,漠然喟叹道,“你最好要他的人,要他的钱,要他的权。别要了他的命。”
上位者无情,无情是最大慈悲。
神佛动情,跌坠十丈红尘;厉鬼有心,只得挫骨扬灰。
周凯进阁楼后就没再出来。
客厅熄了灯,洪少秋把土豆抱到沙发背上,自己也趴上去,在一片黑暗中把玩猫爪子,同竖起的瞳孔大眼对小眼。过了午夜,洪少秋打了个哈欠,楼上终于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出,楼梯口渗出暖黄的灯光,复又阖上。
咔哒一声轻响,灭了灯。
洪少秋这才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拍拍土豆一脑袋杂毛,小声道句晚安,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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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男人不在乎钱权色,那就一定另有所图。
人总要有弱点。
可周凯从小在阴森海底长大,从来不知道天底下有无偿的富足。想吃饱要抢,想活要拼命。在海底,他没有自我,没有执,不背负不能活。
人有恩于他,要记恩,人有过于他,睚眦必报。生活在弱肉强食中的野生动物,自幼亮出獠牙,爱和恨都来得直白。
也廉价麻木。
他借着一次械斗把周超送走,权当他死了,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弟弟。老爷子动用关系给他办了新身份,上户口,着人引路。周超考警校,老爷子早早得了消息,冷眼旁观,没拦他。
凭这个,周凯也要给他卖一辈子命。
自己的命早早就不是自己的。
老爷子出事,白鹭鸣风雨危墙,他和阿仓破釜沉舟,真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可十年共患难,反倒不能同享福。阿仓染指没能随老爷子进棺材的走私线,接头人碰面,暗伏的人脉启用,牵一发动全身,丹拓像嗅到血腥气的鲨鱼闻风而来。
当初是缅甸人觊觎利益,借着小情儿的旧仇设计害死老爷子,没成想白鹭鸣还能站得稳,轮不到外人鲸吞蚕食边边角角。现在换了主事人,坐下来照常谈。
利来利往,想来也很有意思。
情字能值几个钱?比权势廉价,比美色单薄,想来要比礼义廉耻贵一点,值得放在话本里演一演,也算人间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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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凯把每一个分岔路口都走的果决,刀头舔血讨生活,一念生一念死,他不贪生不畏死,所以没什么可犹豫。最大的犹豫,是那时在灯塔看见那个换了气场的年轻人。
肿了半边脸,故作愣而俗气地引他注意。
一个阴差阳错间知根知底了的小警察送上门,再绝佳不过的挡箭牌。
他早早厌倦熬日子,谋划一场盛大的收尾。
点引线的人来了。
他犹豫了一个转身的时间,洪少秋在身后扬声喊他:“哥!做掉啊。”
听乐了,回头看他。
洪少秋是第一次见他,他不是。
第一次见洪少秋时,他头发比现在短,穿着白恤,拿胳膊没轻没重地锁着周超拖他去吃饭,周超一叠声地洪哥放开,脚步却还是跟着人走了。
挺好,有书读,有新生活,也叫人哥。
他就忽然挺羡慕洪少秋,能被周超在朗朗乾坤下喊一声哥,不用接受异样的眼神和腹诽。
周凯没思考太久,递上酒杯:“厉害。”
小警察一愣,倾身用双手毕恭毕敬接了过去。
他点点头:“行,明天跟着我吧。”
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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