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平惊奇地回了下头:“你们这么熟啊。”
明诚笑容温和,不说话。那两个装了半天哑巴装不下去,李熏然苦着脸交代:“别提了,省长秘书是我俩警校格斗训练教官,说出去谁敢信。”
往事不堪回首,细节早记不清,挨揍的痛感可历历在目。明家鲤鱼乡家教极严,历代或从政或做学问,原本军政不并涉,赵启平暗自唏嘘,明秘书当年怎么背着家里跑去军校,毕业后为什么去警校做了几年教官,又是怎么跟明楼一路从被人设计外派的边陲乡镇杀回省厅,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三个人轮番酣战,胜负难定,李熏然玩热了,坐在地上大声叫唤老凌老凌,那边哎哎哎好几声,会读心似的端来一大壶冰镇酸梅汤给他们分。
“你别一口气喝太多。”
“知道知道。”李熏然头不抬眼不睁操控铁甲男飞起一脚踹向赵启平小萝莉的后腰。凌远没辙,拿食指点了下李熏然的脑袋,又忙着回厨房照料他的炖盅。
从小到大,李熏然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季白身后,所有人都照顾他,因而他最怕被护在身后。他看起来享受百般疼爱,其实从来不习惯麻烦人,李阿姨因为李局长的缘故极力反对李熏然从警,小孩儿表面上撒着娇,骨子里没一丝一毫妥协,富足的疼爱没能培养出乖巧的猫咪,但的确给了他温暖的内核,不屈不挠地鼓励着这个世界。季白很难想象,有一天李熏然能在一个人面前变得这么温驯懒散,收起他极力证明自己的倔强,彻底放松下来。
大概盯得有点久,李熏然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三哥你干嘛呀。”
季白收回视线,笑笑:“你们两个少点过程啊,这怎么说好就好成老夫老妻了。”
“你才老,要点酸梅汤喝怎么就老夫老妻了。”
“你对你妈都没见得这么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倒是不怕折腾凌院长。”
“互相折腾嘛。”李熏然无所谓,“哪有什么事非得别人做不可,不都是自己能做的,偏要给对方做,对方能做的,自己又偏要帮他做做。不折腾日子怎么过。”
他调皮地飞了个眼神儿:“是吧阿诚哥。”
明诚温和地看着他和季白。
季白保持着那个还未散去的笑,摇了摇头。
他有点犯烟瘾,从兜里撵出一根咬在嘴边,没点火,烟叶子的苦香糅合在唾液中蔓延到了舌根。他拿舌尖顶顶滤嘴,偏着头看厨房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食物的香味儿仿佛有实质,比酒精更容易让人沉迷。
互相麻烦?他想到什么,讽刺地咧了咧嘴角。
他和庄恕,从来不会互相麻烦。
晚上送走一票吃饱喝足的,回屋看见李熏然和被子扭在一起,半眯着眼睛把头埋在枕头里哼唧,凌远把他捞出来:“不洗漱不准睡。”
“……洗漱完就精神了,让我睡……不要阻拦我和周公约会。”
“和谁约会?”凌远轻轻拍他屁股,“周公也不行。”
“嗯……”
李熏然阖着眼睛,牵线布偶一样被凌远推着走进卫生间,牙刷挤好了牙膏递到手里,后来握着他的手腕把牙刷送进嘴里慢慢刷。
李熏然装不下去了,扑哧一声喷了凌远一手牙膏沫子,他三下五除二刷完:“老凌你可真行。”
“下次犯懒还这么治你。”
“服了你了服了你了。”李熏然呼噜呼噜洗脸,喝了几杯葡萄酒之后有点泛哑的声音和着水声传过来,“今晚早点睡,凌晨四点堵被窝。”
凌远递给他毛巾:“凌晨?你和季白也太拼了,早知道改日吃饭。”
“不影响,几个小毛贼,一队新结训的警察首次出任务,我俩陪着看看,要不都用不着去。”
堵被窝儿算他们半个行话,凌晨时间人警惕性下降最容易犯困,多半都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警察就把早上三、四点抓人的行动戏称为了堵被窝。凌远有次闲聊说人爱夜里干坏事儿,警察爱夜里出任务,你们不正好赶一块儿。李副队盒盒盒直乐,谁说不是,他们以为夜里安全,其实夜里我们最紧张,大家商量商量都把工作时间挪到白天就好了。
李副队练就一身秒睡的好本领,三五分钟也能打个盹,这时候被子温暖,床很舒服,他贴着凌远的侧肋,柔软的呼吸拂过皮肤。
凌远关上灯,侧头亲亲他。
千篇一律冗长而毫无新意的日常,凌远甘之如饴。
激烈的博弈和爱恨的碰撞令人激动,好比经岁月洗练流传下来的多半是壮烈悲剧。凌远不愿让人铭记,不愿被歌颂,他只愿成为这漫长时光中平凡的一朵浪花,消弭在自己才知道的甜美之中。
他们当然有各自的战场,但那是明天的事儿了。
现在,这一秒,拥着爱人酣然入梦。
这是家赋予的意义。
第十四章14
饭后出门送走了其他人,庄恕靠着一棵梧桐树有一搭没一搭扔着他手里的车钥匙玩,季白脸色泛着点酒后的潮红,夹克敞怀儿穿,里面那件白衬衫的领子咧歪着。
“容易着凉。”庄恕说着走过去给他拉上拉锁。
季白不躲,故意似的扬起下巴让他顺利拉到顶,滚动的喉结直白地梗横在眼前,夜色下微妙而脆弱。那里不堪一击,轻轻吮吸就足以留下鲜明吻痕,牙齿开合间血脉贲张,似乎很轻易就能要了这个人的命。
“行了,上车吧,送你回家。”庄恕叹了口气,别开眼。
还是那个样子,两个人非要分出胜负似的,屁大点事针尖对麦芒到一块,大到工作安排小到早上领带结哪种好看,统统分庭礼抗一番。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犟到最后伤人伤己,谁都不痛快。庄恕这次打定主意不接茬,季白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当年那口气到底还是没消下去,他不是不知道。
喝了酒没法开车,季白不想也得想,只好磨磨蹭蹭坐进副驾驶,心想庄恕这厮不喝酒估计是早就打好如意算盘了,他跟李熏然赵启平两个小混蛋玩嗨了没注意,否则自己也不能多喝几杯。
“抓紧开回去吧,我凌晨还要跟个行动。”
“怎么这么赶。”庄恕第一反应和凌远一样,“早知道换一天吃饭。”
季白只是摇摇头,额头靠到安全带边儿上发呆。
庄恕试探问:“车你没开回去,凌晨怎么走?回家吧,到时候我送你。”
“不用,叫李熏然接我。”
“他也喝了几杯,让他多睡会儿。”
没废话,又强调一遍:“不用。”
连个冠冕堂皇的解释也懒得给。
庄恕拿余光瞥了一眼季白凌锐的侧脸和下颚骨,叹了口气:“三儿。”
“嗯。”
“我们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怎么下去了?”
“我的人天天睡单位宿舍不回家,见面除了不说话就是扑克脸,不合适。”
“你的人?”季白笑了一声,扑出一股哈气打在玻璃上,晚上温度降下来,车内外温差挺大,瞬时蒙上一层水雾,“我以为我们关系挺简单的。”
本来也没开出去几千米,庄恕索性面色平静地踩下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啦声,亮着双闪横在辅道中间散着令人不安的光,两个人在惯性作用下都往前倾了倾,肩膀让安全带嘞得生疼。
他缓慢地转过头,尽可能温和地说:“简单?你别忘了,当初是谁二话不说跑去缅甸玩失踪,我电话不能打人不能找,活活被人放了三年鸽子。分手好歹还有个交代,我倒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分过手。”
“没分过。”
季白的长睫毛覆盖在垂下的眼皮底下,他在这个时候才显得是有温度的,安静地呆在安全带划出的那一小片范围中,不盛气凌人,不发火,只是没精气神。人类实在犯贱,庄恕这一刻反倒宁愿季白跟他情绪激动地吵,而不是这样漠然。
“是没分过。”他重复一遍,“你不是要个交代吗,来吧,我们谈谈。”
季白坐直了把视线递给庄恕,下最后通牒一般:“谈谈吧。”
这个气氛并不是什么缓和关系的好契机,庄恕把季白折腾来吃这顿饭也不是为了现在像两个高中生似的在马路上吵架。
说成这样,也不用矫情了。
他绷着肩膀尽量中肯地说:“行,我先反思,三年前我不应该忙工作忽略我们的关系,下班没好脸色看,家经营的没个人气儿还同你吵架,你生气是应该的,虽然你不该一声不吭跑掉。”
季白挑起眉毛:“我一声不吭?”
“你一声不吭。”庄恕陈述,“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找你们市局的人一个也找不通,搪塞的尽是些机密任务的官话,涉及你身份安全,我又不敢硬查。”
“我没一声不吭,人选定下之后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庄恕皱皱眉,这才想到他上手术时错过的那通电话,无声地张了张嘴。季白嗤笑一声:“我知不知道你多担心?那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吵那一架因为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傅博文的案子几十年前说不清,三年前也说不清,你是不是以为你那套灰色边缘运作的手段我真的不知道,胆子倒是大,什么也不说,你自己做。要不是陆晨曦最后站在你这边没有落井下石,我说不定下半辈子见你可以直接去看守所了。”
“……你的身份不适合掺和这些事,不告诉你也是要保护你,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心里也有数,我去缅甸执行任务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一样等于让你危险。”
“三儿,你拿这么大事儿当赌气呢?”
“赌气?”季白微微扬起下巴,眼眶张了张,“庄恕,你脑子有毛病吧,三年来敢情你一直当我和你耍脾气玩儿呢,你纡尊降贵回来,给给好脸色哄哄我请我吃吃饭这事儿就过去了是吧?”
“我没当你闹着玩,但是我承认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庄恕靠回椅背里,双手抱在胸前坐着,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太熟悉季白现在这副模样了,炸着毛,浑身的刺噼里啪啦竖起来构架防御的姿势,恨不得周身十米之内生人勿进。
炸着的毛却忽然软下去了。
季白自嘲地笑笑:“等着开饭的时候李熏然说他和凌远过日子就是替对方做点对方其实也能做的,互相麻烦。我从来不麻烦你,你也不麻烦我,我爸手里捏着随时点点指尖就能动用的资源你当看不见,求爷爷告奶奶往省厅送礼打关系,那次海岚地产的小儿子撞了车送到你们医院治,腿没保下来,我动了点私权带队到医院压着他家人没闹起来,你回家跟我别扭了三四天。”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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