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耸耸肩,不置可否,“你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
“我喜欢权力,以及我自身,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抬高下巴,“当你得到世界上所有一切的时候,就会发现已经没有什么能再激起你的欲望,所以,没错,水草,你们所有人对我来说都很无趣,只是拥有生命力,那挣扎着求生的姿态、不断索求的欲望会使你们自身变得稍微有趣一些。”
“……我的名字是恩奇都,”他无奈的纠正他,“你的无聊是因为你得到的太多,试着丢下一些如何?当你缺少的时候,不满足将从心底涌出,产生欲望——就会有活着的真实感。”
“唔……”吉尔伽美什陷入思考,“有点道理……呵,你这不是说了很有趣的事情吗,水草。确实,当人类贫瘠的时候就妄图得到所有的一切……不过这世上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即使我不需要了,他们也理所应当的匍匐在灰尘里,等待我的再次临幸。”
“……”真是强欲而自傲的人啊。
恩奇都静静看着他。
认为这世间所有都归于他,正是这份强欲使他在得到全世界的同时能够保持自身的品性。
“那么,你又想要的东西吗,水草?”吉尔伽美什发问。
他顿了顿,直视着他道,“……有。”
吉尔伽美什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恩奇都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不是他习惯性地往上勾起唇角,这笑容显得非常生涩,就像一具货真价实的人偶因发自内心的喜悦而尝试着第一次微笑。
“——你。”
吉尔伽美什一愣,觉得荒谬到禁不住想大笑。
“你在说什么?水草,你想要得到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恩奇都低下头,笑容甚至有点害羞。
他重新打开书,声音轻柔从容,“这确实很异想天开,不过,先生,这是我第一次想得到一个人,所以我会努力的。”
“……”吉尔伽美什往后靠在座椅上,思考怎么回答比较好。
就算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也不觉得恩奇都是会放弃的类型,而且说实话,身为哨兵,从小到大被告白的人数能从帝国形排到同盟国去,这种事情早就习惯了,区别只是别人是“别人”,恩奇都是“他的向导”,身份比较麻烦。
“其实挺有趣的,”吉尔伽美什下结论,“虽然我不觉得我会被你打动,不过水草,你这仿佛溺水之人陷在泥沙中永远只能徒劳向水面伸出手的姿态倒是能愉悦我……好吧,我允许你,你就拼尽全力,向着握住希望的最后一秒之前绝望死去的画面努力。”
“……”
真是,非常具有恶劣性质的发言呢。
恩奇都用笔在第27页上做记号,压抑住想要欢呼的心情。
“非常感谢你,先生。”
在出发之前,恩奇都先前往塔,递交完全结合书和遗书——是的没错,每一个上战场之前的战士都是事先将遗书寄放到塔中,万一失踪或确认死亡,就将遗书转交家属。
他在半路远远望见操场上的远坂凛暂时执行辅助教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人高马大的一队哨兵,把他们骂得狗血淋漓,然后以向导之身示范,完美打出十个十环,1.5秒内。
……真是可怕。
恩奇都想,远坂这个样子,估计得拖到最后一天才能找到哨兵,不过这样也好,晚半年上战场,那时候最激烈的战斗或许已经过去,她幸存的可能性会增加。
恩奇都走进塔内,身兼计生委员会主任的言峰绮礼瞄了他一眼——他一向对这种同性之间无法繁育下一代哨兵向导的结合抱有复杂的心情——然后抽出中间的文件。
“你们这次的任务,吉尔伽美什上校的属下重回他的编队,你最好和他们相处好一点。”
“是。”他点点头,扫到最上一页“编号7852伊什塔尔”的首行。
“回去转告上校,出发时间定在下周二,行动时间周四。”
“是。”
恩奇都等了一会,确定没什么事了,向言峰点头告退。
“等等。”
言峰绮礼叫住他,他想了想,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烟,扔给恩奇都。
“到了北冬木战场,帮我转交给卫宫切嗣中校。”
恩奇都神情微妙的眨眨眼,点头答应。
“还有。”
他转过头,看见言峰沉沉的眼睛。
“活下去。”
恩奇都笑起来。
“我会的。”
第十章
穿过狭长的沙漠地带,就能进入北冬木战场的范围了。
坐在军用车上,恩奇都手撑着头,一颠一颠的望着外面的景色。
这一片是丘陵地形,被开辟出来的小块平原成为了主要战场,中间横贯整个冬木地区的冬木河将帝国和同盟一分为二,隔河相望,相互虎视眈眈。
他们抵达的地方不算前线,鉴于经过两年的短暂和平期休憩,最近同盟那边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上层早决定将吉尔伽美什(残缺版)放后方起威慑作用,不过现在吉尔伽美什(完整版)杀伤力更大,就将他调到前线,一有不测,直接伙同恩奇都动手——有宁孙当年的经典战役做铺垫,塔的军事训练成绩作保证,上层对恩奇都的战斗力有一定信心。
至于吉尔伽美什?
哦,这位大爷(残缺版)是能单枪匹马揍翻北冬木战场南线的危险分子,根本不用担心战斗力问题。
来迎接他们的是吉尔伽美什的副官阿伽,这位黑头发的男子和伊什塔尔一样,是吉尔伽美什的家乡乌鲁克人,帝国人种混杂,多民族多种族的人相互混居,除非人类学和历史学研究者,否则很难有人能明确辨别出走在大街上的居民到底是什么民族。
也或许正是如此,帝国有着异常的包容力,各样的异类都能不受拘束地生活——哨兵和向导不算在内,他们是军人,战争时期连生育指标都是有规定的——而与同盟的战争旷日持久,已经达到令人厌烦的程度,宁孙曾在晚饭时透露,这次高层下定决心要结束这场维持了近五十年的战争。
恩奇都直直站着,望向遥远的远方,隐约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烟深埋入土地中。
这就是战争。
不是为了掠夺食物和维持生存,仅仅是为了显耀武力、强大、试图得到更多的权利,而让这片土地充斥绝望的哀嚎。
他冷淡地注视前方,风高高扬起他绿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风衣,就像漠然独立半合着眼的神像,侧脸冷漠又坚硬。
吉尔伽美什看着他,直到恩奇都若有所觉,顺着他的视线往回望过来。
在对上血红色眼瞳的一刹那,那个像是人偶的男人,竟然慢慢微笑起来,连眼睛也弯上,纤长地睫毛附着眼角,露出纯然喜悦的笑容。
啊啊,多么有趣。
吉尔伽美什饶有兴致,甚至带着些许恶意的打量恩奇都,他刻意略过心脏在一瞬间激烈鼓动的声音,只觉得恩奇都是他二十几年来人生中最有趣的一个人类。
他如同工具一样情感淡漠的活着,不,那甚至不叫“活着”,没有欲望——这哪能叫做人生?
无趣的、可悲的就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行走于荒野,连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然后直至腐烂,尸体化为枯骨。
可是当他注视着吉尔伽美什时,或许连他本人也没有发现,就像枯萎的树枝重新抽出枝桠——那个男人,在一瞬间就被注满了活力,开始变得像是人类。他注视着他的眼神无比专注纯粹,就像将心灵也投射、给予唯一的一个人。
不过说到底,人类能够回报人偶纯粹的心灵吗?
吉尔伽美什挑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
因为他知道恩奇都想得到的是多么不切实际地存在,所以也为这个男人明知不可能也依然试图伸长手去得到的姿态所愉悦——他并不讨厌人类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挣扎的模样,这正是人类世界之所以进步(或堕落)的原因所在。
嘛,再观察观察吧,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家伙,也许能作为打发时间的消遣啊。
他这么想着,没有再去介意恩奇都直率纯粹的视线,坦然地将后背留给恩奇都,转身走进营地。
阿伽向吉尔伽美什行了一个军礼,后者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往座椅上一躺,用下巴示意阿伽继续。
阿伽站得笔直,余光扫也没扫吉尔伽美什搭在矮桌上的军靴,继续汇报情况。
“……三个月前,卫宫切嗣中校发现西线有同盟的动向,遭到四级精神攻击,当时他的向导爱丽丝菲尔夫人赶来,击退了来者,根据精神频率和使用的武器,应该是同盟的第三军队,他们从依思平原穿过,潜伏在冬木河上游,一直……”
恩奇都站在吉尔伽美什身后,他的入队批准还没有下来,暂时不能穿军服,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腰间系了腰带,衬得腿特别长,伊什塔尔坐在下面眼神射得像刀子一样狠毒锋利。
恩奇都视若无睹,眼神放空的发呆——反正到时候他跟着吉尔伽美什,在初次结合之后,能力尚不能完美发挥的情况下,自己行动的战略意义不大。
他这么想着,扫到靠近门的位置坐着圆桌骑士团的兰斯洛特先生,他愣了愣,随即想到可能是骑士长阿尔托利亚小姐命令他来的。
圆桌骑士团直接受命于皇帝陛下,不过耳闻过阿尔托利亚小姐不太喜欢吉尔伽美什,所以很少来吉尔伽美什所率领的瑞亚部队。
大概是这次的部署将联合骑士团共同行动,于是派来了骑士团第二位核心人物湖蓝骑士兰斯洛特吧。
恩奇都猜想着,这次估计会是一场大战,自开战到现在五十多年来,很少会将瑞亚部队和骑士团联合,这两支可以称得上是帝国最强的军队一直以来都是帝国最坚固的防线……确实说明了上层对此次战役很重视,想要一劳永逸。
恩奇都收回视线,继续发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会议已经结束了,而吉尔伽美什站着,军装凌厉的线条包裹着他的身躯,他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角,明显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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