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生怕露出里面不坚定的皮肉来，求人的态度应该更肯切一点的，苏眠想。

  但唐先生说过，不喜欢他跪。

  气氛几乎是瞬间就急速转冷，苏眠听到头顶传来男人压抑着怒意的声音。

  「再说一遍。」

  「求您了，我会还的，钱我都会想办法还的……」

  唐鹤川低气压凛人，苏眠却渐渐收了抖，语气轻而坚定，甚至直起身抬起头来。

  「我一定会还的，求您。」

  不带哭腔，但眼泪流了满脸，苏眠无声地哭，朦胧视线里抓不住对面男人复杂的神情。

  哭的跟视频里一样，唐先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苏眠，你把自己当什么？」

  第26章

  苏眠终究也没答上那话，无声的眼泪有种醍醐灌顶的效果，让深陷柏拉图错觉中的某人猛然就清醒明白了。

  真是生气啊，唐先生想。

  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错的有些离谱。

  于是咬牙切齿，忍着肉疼，对哭着想逃的小东西说了句好。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各怀心思地分手。

  「身份证，出生证明，买卖契约，还有还款合同，都看一下。」

  苏眠咬着唇一脸憔悴，半晌才呜咽似的，应了声「嗯」。

  唐先生口表不一的功夫炉火纯青，话说的凉薄，瞧着人泫然欲泣的，还是不免心里发酸，小心地养了半个月才养出来一点肉，一夜之间就又瘦回去了，真的要气死。

  「说要还钱，总要有个计划，是吧？」干脆就铁石心肠到底好了，唐先生扣着膝盖想。

  苏眠呆呆地只会应是，铺陈开的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睛没办法聚焦似的，竟突然就目不识丁了。

  「凡事都得讲规矩，有条件，签了合同我们双方才都有保障。」唐先生说。

  是啊，逻辑讲的通……苏眠失着神跟眼前公事公办的男人对视，然后拿起桌上的钢笔，在合同上签了名字。

  他太难过堂皇，完全忘记了自己，根本就不欠任何人的钱。

  不看合同就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唐先生微不可见地叹气，然后挥了下手。

  唐卯合手在沙发后面站着，接到指令，掏出一部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那么，合同生效，从下个月起，每月还500，现金还是转账，都可以。」

  「……？」苏眠看着桌上新款的手机有些懵，不明白500这个数字是怎么算出来的。

  唐先生对上他疑惑的眼睛，忍不住笑出了一种奸商的从容。

  「怎么？合同不是都签了，你看，你的身价是50万，出去打工能挣多少，按市价来算，每月500刚合适，定额还款，不能多还，不能提前。」

  苏眠瞪着眼睛消化这个不平等条款，悠闲的甲方偏头问自己的秘书，还款时长是多久。

  唐卯垂头回答：「83年，唐总。」

  苏眠两眼一黑，还没说出话来，唐鹤川又说，「哦对，手机也不是赠送，抹个零就算一年吧。」

  「之后有叠加债务直接累积，没有按时还款，按两个月来。」

  「明白了么？」

  毫无社会经验的小朋友被一顿骚操作惊呆，张着嘴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就咬着手指去看桌上的合同，白纸黑字的签名还是新鲜的，似乎没办法反悔了。

  唐先生盯着他软乎乎的发顶看了两秒，然后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

  「没问题就走吧，唐卯送客。」

  再磨蹭，我就要反悔了，唐先生想。

  苏眠揣着巨额欠款回了福利院，西装革履的唐卯拉开低调豪车的车门，说，「到了，小苏少爷。」

  语气太自然平静，苏眠莫名就觉得脸热，真皮座椅烫屁股似的，局促慌乱地下了车。

  「谢，谢谢。」他微微鞠了一躬跟人告别，唐卯却稍错了身，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尽职的管家一直把苏眠送到了院长办公室，时隔很久被院长奶奶抱进怀里拍拍，苏眠轻易就红了眼眶，闻讯而来的张有泉大着嗓门跑进来，一路喊着苏眠的名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张有泉笑得豪爽，拍着苏眠的肩膀又瞥见了扑克脸的唐卯。

  「哎呀，贵人！」苏眠不明所以地看着院长和张有泉齐齐跟唐卯道谢，末了张有泉还扭过头说，「小苏眠，这次可真的要多感谢唐先生是吧？」

  「啊……是。」苏眠莫名有些紧张地看向唐卯，所幸那人什么也没说，冷着脸便告辞了。

  张有泉扯着苏眠很开心地絮叨，他进了唐氏的保安队，收入稳定也清闲，福利好还分配了公寓式的宿舍，周末依旧来福利院做做义工，小日子一下子过得富裕了起来。

  「小苏眠不然你跟哥去住吧，那楼房环境可好了，省的这边还得住硬板床。」

  心大的汉子兴冲冲发出邀约，没走远的唐卯却折返回来，很冷静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张先生，务必谨言慎行。」

  苏眠还是住回了宿舍，硬板床却不见了。

  院长说多亏唐总慷慨捐助，翻新了设备，改善了伙食，连义工宿舍也装上了空调和大床。

  晚上苏眠趴在舒适大床上犹豫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打开了手机微信。

  唯一的联系人备注是先生。

  打字删掉，又打字又删掉，只有月色清辉洒进来，屏幕荧光映出一张紧张的脸。

  「福利院，还有张哥，谢谢您。」

  想了想，又紧接着发了一条，「先生」，打着字按了发送，没由来就红了脸，发完便扔了那烫手的机子，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没一会儿便震动一声，有了回信。

  先生：嗯。

  苏眠抱着手机无意识地撅了下嘴，手指尖划来划去，要不要发个表情过去呢。

  正想着，消息又进来了。

  先生：放心，不算债务。

  苏眠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复，看着屏幕呆呆的，接着又被震了一下。

  先生：那是我自己的人情。

  没开空调的夏夜，夜风偷溜进来，有种和沁的温软，苏眠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好久好久，回了一句晚安。

  第27章

  第二天苏眠出去找工作，发现世道变了。

  咖啡馆不缺兼职了，便利店不收柜员了，甚至路边小餐馆都不要洗盘子的了。

  两个月不到而已，短工市场就饱和了？

  苏眠很困惑。

  在地铁上感慨求生不易的时候，叮咚报站让人瞬间清醒。

  大到了。

  尚在发呆中的人绷直了脊背，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这也许是某种条件反射吧，看着来往的大学生们笑语嫣然，苏眠站在路边怔忡失神地想。

  凶狠的火舌扑上来，把残破的录取通知书寸寸吞灭，那场景太残忍真实，让人很难不感同身受地害怕。

  苏眠倒退一步，抿着唇逃了。

  失魂落魄地回了福利院，却发现大教务处的人正在院长室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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