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在喊他?
——除了何熙,谁还会喊他“小律”?
——何熙又为什么要喊他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
“快点,小律,要迟到了……”
不,别再喊了……他、他不记得,为什么要记得……
游浩贤的眼皮被糊住似的僵硬,怎么都睁不开。他模模糊糊地想,这一定是个梦境,还估计是个不太好的梦境,他得赶紧醒来才好。
“小律,不想爸爸妈妈了吗?”
爸妈?
游浩贤猛地一用力,睁眼去瞧,一对年轻的男女立在他身前,对他微微笑着。
“小律,过来。到这边来。”
“……好、好的。”
他似乎成了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男人将他抱住高高举起,动作温存而有力。女人在边上抿着嘴无声地笑,眉眼间溢出安心甜蜜。
早春三月的风和暖轻柔,拂在脸上,落进心里。他待在男人怀里有恃无恐地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没有焦虑没有慌张,只有平静与安宁,仿佛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就永远不会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他被这个男人抱着走,曲径漫漫没有尽头。三月的风渐变燥热,时间诡异地飞逝进七月,盛夏蝉鸣聒噪,树荫碧绿而巨大,孩童稚幼的笑此起彼伏,隐隐约约的人声鼎沸。
“这是你最爱爬的老榕树,怎么不记得了吗?”男人沉稳温和的声音不断响起,仿若一个提醒,催他忆起旧事。“还有这些东西,一铁盒的弹珠、捉蜻蜓的竹竿、飞机模型、捞虾的网……你都忘记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零碎的事物本该印象深刻,看到它们却如此生疏。
“他你也不记得了?”
男人指向榕树,树荫下有一个男孩,一双金色的瞳眸里带着探究与好奇,正躲在树后打量着他。
“你……”他开始觉得有些想起了,头忽然疼起来,他捂着脑袋逃避男人灼灼的视线,不防男人继续追问:
“我们你也不记得了?怎么不喊我们呢?”
疼痛持续加剧,他抬眼,张张嘴,逼出一个细弱的气音。
“……”
——!
游浩贤被剧烈的疼痛惊醒了,小口喘息着环顾四周,卧室门窗紧闭,跟入睡以前别无二致,那极度的痛楚也消失无踪,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真的只是幻觉吗?哪里有这样逼真,这样疼痛的幻觉?
目光调转,游浩贤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源于那针镇静剂,或者说,吗啡。
床头柜的角落里,那个小皮箱静静地躺着,无声的蛊惑。
——你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吗啡是有耐药性的,搞不好还会上瘾,你会害了你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手脚却不听大脑的劝阻了,颤抖着够过皮箱摸出针剂,针头贴着肌肤扎进了青紫色的静脉中。
——哪怕只是个幻境,他想回到那里。
多么静谧甜美的旧时光,没有担惊受怕没有小心翼翼,尽情地嬉笑玩耍,一切都还未发生。
带着这样的怀念,他坦然地接受了魔鬼的私语,独自沉湎进那个聒噪炎热的旧日夏季。
“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怎么了。”紫影并没有在意苍离话里的不自然。他正在埋头抄笔记,生意是生意,课业是课业,两者都不能耽误。
“那天给游先生的吗啡被错拿成-3型了。”
紫影嚯地抬头,眼神一下冷下来。
“丹那怎么不来跟我说。”
苍离汗浸额际,原先替同僚想好的辩解之辞尽数噎进肚子里。
“先生——”
“好了你不用解释。”紫影摆摆手,心里迅速开始思考解决方式。
-3型是最近销路比较好的一种吗啡,特点是掺杂少量即致幻剂,在吗啡本身强效镇痛的效果上打出梦幻迷醉感的噱头,颇受一些青少年的偏爱。
这种东西有比较强的心理成瘾性,一旦适应极难戒除。
如果何熙没有及时制止——游浩贤染上毒/瘾该怎么办?
紫影漠然地想,反正他养得起。
只要游浩贤喜欢,养一辈子都可以。
他看见硕大到无朋的榕树树冠,沉沉地压下深碧的阴影。小跑过去,路边一人多高的狗尾巴草随轻风摇曳,小巧的蝴蝶悬停在他头顶。
那个金色瞳眸的男孩半个身子藏在树干后,正对他招手。
而等他跑近,男孩已经走远了。他殷殷地追着,景致变幻,长街人迹稀薄,魂灵一样在他身周游走。不知何处的笑声包裹着他的耳膜,将他推向前。
“小律……”
他茫然四顾,找不到声音来源。
男孩站在他身后,向他伸出手。他递出去,男孩一把抓住便带他跑起来。
手心潮湿温热,柔软的触感。
跑着跑着起了浓雾,视线被扭曲畸形的房屋遮蔽。他想问问男孩,现在是去到哪里,开口却只有单薄的气息,疑问飘散进雾里。
他们停在一座小院前。窗户倾斜倒挂,玻璃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上次见过的那对年轻男女站在小院门口,笑语吟吟,面容沉静。
“小律,欢迎回家。”
回家……
所以这些场景这样熟悉?这些惯走的街道,绿茵茵的老榕树,摇曳的狗尾巴草,还有——
他张嘴努力振动声带,直到嘶哑,简单两个字就是无法出口。
——“……”
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
男人不在意似的笑笑,女人拉过他带他进门,饭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头顶风扇悠悠地晃着,夏季躁动的气流上升,氤氲的热气转眼就散去,白雾浅薄。
他迟疑着拿起筷子,女人为他盛好汤,男人还斥责女人:“他自己不会动手啊,尽惯着他。”
女人对他眨眨眼,他背着男人给她一个笑容。
饭菜很香,他低头挟了一筷子炒三丝,瞥见那个男孩正倚在门口打量他。
他对男孩招手,希望男孩也能过来一起吃。男孩摇摇头,他看见那双金色的瞳眸里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这是在害怕什么……?
“小律,吃饭就好好吃,三心二意的,下次不要吃饭了啊。”
男人板着脸说他,他吐出舌头扮个鬼相,继续扒饭了。
衣角却被拽了一下。他转眼,男孩的手指正攥着他的衣边,攥得很牢。
干什么,这吃饭呢……
最终却没抵过男孩的力气,身体被整个拽离原位。正要向男人解释,男孩忽然蹂身扑来将他压倒在地——
——下一秒,风声呼啸。他看见男人额前一颗黑色孔洞,以及仍残留怔愕惊惧的面容。
——“!”
游浩贤猛地翻身坐起,心脏涌起像是被狠狠攫住一般的紧切疼痛。他昏昏沉沉地看向窗外,夜色晦暗,不知道现在具体什么时候,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哆嗦着拆开一支新的吗啡,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后果了,他只想知道这场旧事的结局,这个被刻意埋在尘埃里、不触碰永远也想不起的结局。
他想,做为当事人,无论如何,我有知情的权利。
这条街道人不是很多。住宅区,又是大白天,上班族和学生党都不在,自然安静。
于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汇集的人群和混乱的喧闹就显得格外突兀。
霍琊把嘴里叼着的烟头拿开,从藏身的角落里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形,不远处聚起了不少人,正围着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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