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其实并未使用神目来看透哪吒的隐身。他能分辨出来，不过是因为那日神识交融，虽然只得刹那，却已铭记小师弟宝灵气息。那日神识交缠时难以言喻的初次体验快感，他自是也无法忘怀，只是因不清楚其中缘

  他放下手中物事，笑道，“武王给了一堆赏赐，师弟你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挑了去。”

  哪吒撇了撇嘴，随手从一堆杂物中捡起一枚指甲大小的碧玉葫芦，说道，“这个给我好了。”然后手一抬，向杨戬掷过来什么。

  杨戬听得耳边风声，伸手一接，竟是一瓶丹药。耳边听到这莲花化身的少年语气平淡的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杨师兄，你为烧粮草，不惜动用三昧真火，想必身体元气大伤。这是我师父给我补灵气的丹药，你可服用一二，想必可以加快疗伤。”

  “原来哪吒师弟这是心疼为兄，特意给我送药来了……”杨戬有些意外，这才知其来意，只是没想到这少年生性别扭，明明是特意来送个药，却偏要以交换礼物为名。杨戬不由微笑。

  哪吒粉面飞霞，别别扭扭的说，“我也不是特意给你送药的。只是……只是，你也太不容易了，为了烧敌军粮草，竟然重伤自己……”他是真的同情杨二哥。

  杨戬微微一愣，想小师弟是否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他杨二郎从来都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滥好人。

  两人呆呆的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忽觉室内静得奇怪。

  杨戬何等聪明，略一反思，便依稀明白了哪吒为啥如此反常，遂咳了一声，说道，“师弟你不必担心。我前不久玄功刚刚进阶，只要运功恰当，以自身玄体，游走真火，并不会对为兄产生不利影响，反而磨炼技巧，有利修行。”

  哪吒这才放下心来，上下打量杨戬，目光中显见分外羡慕。当年他初现莲花化身，便被太乙真人请来同门磨炼他性子。除去城府阴深的燃灯道人之外，他还曾被严峻的文殊广法天尊调/教，命令金吒将其缚在遁龙柱上，狠狠打了两百杖，最后三昧真火都被打出来了……诸般委屈苦痛，印象深刻；只是这些为人之苦，也没必要对杨二哥诉苦。反而是太乙真人事后长吁短叹，悔不当初，恨不得逆转时空，把徒弟转化回灵珠藏到丹田供养，就怕这小祖宗记恨不理自身，做师父做到他这种委曲求全份上，太乙他也是开天辟地仙道有成以来极为奇葩的一朵。

  众人皆赞他杨戬

  这句玩笑话带了些调笑的意味，其实不妥。只因他在人间少年时代，本是个排行老二不负家国重任的纨绔公子，又出生在人妖混居的宽松西蜀之地，生性便有些浪荡爱玩，若非一夜之间家国糟变，他也不会被迫逃亡，心志磨砺成熟。此刻自己房内除了哪吒别无他人，他便偶尔放任本心，跳脱一回，调戏一下令自己赏心悦目的美貌小师弟。

  哪吒却是认真在思考他的话，半晌，颇为遗憾的答道，“我恐怕不能做任何人道侣。师父说我下凡与旁人不同，只为历劫，若有幸此劫不陨，功成身退，便还需回到玉虚宫里，为阐教镇压气运，师祖将赐我五行俱全，于下一个仙元会劫或可转生。”

  杨戬一惊，“你师父可是说真的？”

  哪吒点了点头，说道，“等我化回原身灵珠子，这段记忆未必会失去，只是可能会成为我器灵元魄记忆长河中的一段。不过杨二哥你不用担心，我必然会尽力记得你。你到时候也可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他嘴上虽然如此说，心里却油然而生一丝道不尽说不明的烦闷。

  杨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气血上涌，提步上前，将他搂入怀中。

  除去师父太乙真人，哪吒还从未如此与人亲近过，他讶然抬起头，却看到那人明亮双眸灼灼如熔浆，眼中清楚的圈映出一个小小的惶惑的自己，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

  第31章

  东海。

  金鳌岛。

  只见岛架清奇,势镇汪洋，威宁摇海。潮涌银山鱼入穴,波翻雪浪蜃离渊。木火方隅高积土,东西崖畔耸危巅。丹岩怪石，峭壁奇峰,果然不愧是仙道名山。

  话说闻太师到了金鳌岛，下了墨麒麟，见各处洞门紧闭,并无一人，连鸟鸣都不闻一声，处处静悄悄的。闻太师沉吟半晌,自思：“不如往别处去罢。”复又上了墨麒麟，才出岛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到：“闻道兄，你往哪里去？”

  闻太师回头一看,见来者是个身穿道袍,长辫垂肩，眸横厉色,面容艳丽的女郎，正是同为截教门人的菡芝仙。忙上前行礼问道：“道友往哪里去？”

  妖族与男强女弱的人族不同，雌性天然强过雄性，虽因受生养哺育后代所累，雌性心无杂念向往修道之人不多，但一旦心性坚定入道途,女仙反而修道成就往往容易高于男仙，这也是为什么修士斗法，独惧女仙之故。

  菡芝仙不答他问题，反而抬头打量了他一番，最后落在他皱纹隐现的面容上，直言不讳，“闻道兄，多年未见，你老了。”

  最后短短三个字，道出闻仲困境。——也就是菡芝仙直脾气才敢这么说。

  闻仲微觉愠怒，他为金灵圣母嫡传爱徒，在截教地位尊崇，并不把菡芝仙之类修道日久却始终不得入内门的记名弟子放在眼里，然而为求人间富贵，必得经历凡届风霜的洗礼，他纵然天分再高，整日沉溺俗世不得空闲，修为提高速度自然也无法和仙界诸人相提并论，此刻被菡芝仙点破现实僵局，颇为难堪。

  他心里不悦，面上却越发庄重起来，“道友可知金鳌岛众道友去哪里了？闻某讨伐逆周，被那阐教门下姜子牙带玉门人阻住，他手下颇有几名术武了得的玉虚小将，只好来找道友他们盼得助力……”

  菡芝仙奇道，“这五年来，众道友日日在白鹿岛修炼对付阐教的十阵图，闻道兄却不知道吗？”

  她看闻仲神色，瞬间了悟，抬手布下一层结界，方才启朱唇说道，“闻道兄离仙域真境多年，果然不明白。好教闻兄得知，却是多年前，有前辈仙圣告知我等

  闻仲有意套她话，眸中精光一闪，故作为难问道，“若是通天师祖得知众同门被我闻某拖下山，会不会痛骂我等？若因我之故，连累众道友，闻某岂不是惭愧万分！”

  菡芝仙不以为然，“怕甚么？昔年我等为争夺入宫次序，在殿前杀得一地残肢污血，败者灵魄被存胜者生吞，胜者犹自连年争斗，通天道祖尚不在乎，反而说我等出身血食妖仙，本就应遵循洪荒法则，虽则地星分裂已不似洪荒混沌之时，弱肉强食并非一途，但我等修仙众人，早就跳出轮回之外，又不似那人族投靠圣人怜悯而求生。我等修道真仙，本就应当遵循本心行事，这也正是我教的玄妙之处。不瞒闻道兄，我们早就说好，一旦夺宝，不管是炼器还是化为炉鼎，都要众仙友一起分享，按立功大小，人人有份，以免有人产生外心，反而误了好事。”

  原来上清通天教主生性粗疏，收徒也以化形精怪众多，表面看热热闹闹，繁花似锦，实际失之于不看内德因果，过于随心所欲，导致失了大道先机。而玉虚圣人元始天尊却是反之，生性肃重，收徒极为看重资质和德行，只收先天清灵美玉良材为徒，因此数万年间，徒弟竟然寥寥无几，修行年月也无法和截教万仙匹敌。这两位圣人传道授业看重法则完全不一样，千万年以下，竟导致弟子们两相憎厌，修为水火不容。截教弟子看不起阐教故作清高，阐教弟子看不起截教滥竽充数，两教便如兄弟参商，争斗之机一触即发。

  闻仲眸中精光一闪，又问，“那位仙圣所言异宝灵珠，究竟是何模样？难道真是一颗明

  菡芝仙意外的看他，“宝物即是宝物，如此高阶灵宝，我等见到其宝器真身后便可得知。——然而，我们却是没有想过，宝物应有化形示人可能！闻道兄，你可是有何奇遇？”

  闻仲有心将阵上遇到哪吒及其奇异身世，并识得对方是灵珠子转世一事尽数道来。他能识得此宝，自是因为他旧年曾随伺金灵圣母入玉虚宫拜谒元始天尊，亲眼见过那圣人亲手从玉匣中取出的熠熠明珠，令人见之忘俗，因此阵上开天目观之，自然识得。然而转念一想，又问道，“此宝若化形，会有何种特征？”

  菡芝仙道，“因是高阶器灵化形，自然形貌极其出色，术武双修，灵气充沛，因为修行日浅，外表年龄应该不会太大，可能还是幼崽，因此极有可能是拜在阐教金仙门下，听师令而行……”

  闻太师接着问道，“是否有神通可能避过我的金鞭？”

  菡芝仙肯定道，“据我所知，以此宝的品阶而言，准圣以下法器应当都不太可能对其造成实质伤害……”

  闻太师原本几乎可以断定哪吒也就是灵珠子即是所说的异宝，听到菡芝仙如此笃定，反倒有些迟疑，难道那不惧雌雄金鞭的杨戬才是？

  菡芝仙见他思索，问道，“闻道兄若有高见，不妨随我到白鹿岛上，和十天君一起参谋详情。我等毕竟离世日久，又久不见君，此次详谈一番，有备而去，也许不用费那许多阵仗。”

  闻太师欣然同行。

  两人来到白鹿岛，见过十天君后，那菡芝仙生性直爽，抢着将闻太师的西岐见闻说了一遍。闻太师这才将自己对异宝为人的可能性提了出来。十天君为首的秦完秦天君最是老成持重，听完说道，“闻道兄，据你所见所闻，那哪吒和杨戬二人都极可能是阐教灵宝化身，听起来确实可疑，我等或可再试他一试。”说完，他闭目不语，掐指通算。其他人见状，默默运转灵力，助其通算。原来这十天君久居海外仙岛，习得连营通力之术，一人可暂借其余九人之灵力运转，因此在神通上倍数放大，方能偷窥一线天机。

  闻仲不敢打扰他们，半晌，见秦完睁开眼，

  只听众人发出一阵哄笑，那孙天君最是荒淫，急不可耐问道，“闻道兄，据你所看，那灵珠子化形，相貌身段如何？”

  闻仲笑道，“你既深知，何必问我？若擒下这宝贝，我怕道兄你不会舍得将其投入八卦炉中炼化，只怕会夜夜笙歌，精修欢爱不歇，彻底忘却那太上之情……”

  孙天君大喜，“必是绝世美人，否则闻道兄如何这么说！如此孙某先代诸位道友，多谢闻道兄成全了！”

  众人皆鼓掌庆额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十天君本为海外炼器士，他们散仙修道不易，最易走极端，为法宝修为无所不用其极。此刻阴谋算计玉虚宫门下弟子，意图炼为炉鼎，也是投机取巧本性使然，却不知眼前的贪婪终将招致杀身之祸。

  一片庆幸声中，唯有赵天君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那阐教道兄们都极为护短，若是我们擒了小的，来了大的，怎么办？”

  董天君不以为然，“赵师兄，我知道你和那阐教拘留孙交好，何必惧他。然而玉清圣人，收徒向来以严苛出名，他们玉虚宫二代金仙，寥寥无几人，门下弟子，更是只以一二记。若是真正对上，大家道行相当，单以两教可召唤对敌人数相抵，我们便也赢了。更何况我们有备而去，他们若敢来会阵，必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他们杀劫在身，只怕未必敢下山，为徒弟冒这个险！”

  秦天君却道，“董师弟此言有理，然而赵师弟此话也是不错的。若是可能引来大罗金仙，我等不如先灭那姜子牙。若无姜尚扶助西周，那昆仑山众仙家自然无法起因入世，若是贸然入世，那乱入红尘机乱牵引可能产生的后果只怕他们连想也不敢想……”

  他转向那精于魂魄之术的姚天君，笑道，“那姜尚肉体凡胎，只修得人仙……这灭因断果之事，便有劳姚师弟了。”

  闻太师这才注意到旁边一声未吭的姚天君，只见此人面如白纸，竟是当世少见的鬼修，于一身惨恻阴气中微微颔首，令人不寒而栗……

  第32章

  西岐。

  相府。

  银安殿。

  姜子牙在相府正在与众将议事,忽地停下讲话，默不作声。

  众文武摸不着头脑,唯有杨戬和哪吒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向殿门外，他们一承天目神通,一为宝贝现化，先于众人感受到杀气冲馀霄汉，笼罩西岐城。

  姜子牙听外界兵马喧嚣声,这才对左右说道，“闻太师新败，逃去了半月,只怕调成汤兵将不及，必定请了其他左道旁门之客,哪位师侄能为我去仔细探查？”

  杨戬行礼道，“师叔,弟子愿意一往。”姜子牙喜而准了。

  杨戬回头看了看,见哪吒一脸百无聊赖，知道今日因为黄天化被武成王派出去拉练家兵,这少年失去了与小伙伴殿前斗嘴乐趣，正自无聊，便拉了拉他，问道，“师弟可愿一同前往查看？”

  哪吒在无聊的探阵，和更无聊的守府中选择了前者,不假思索的将手交到杨戬掌中。

  金吒此时也已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杀气，他本想说“弟子也愿同去”，却见杨戬自然而然的与其双手互握双飞出去，便觉自己分外多余，复又闭嘴，只是心里暗暗纳罕，“三弟他何日竟变得如此听杨道兄话？”

  不说他觉得奇怪，有心默默观察两人，却说杨戬和哪吒二人飞到城墙上，只见闻太师行营此番大有不同。只见营中愁云惨惨，冷雾飘飘，杀光闪闪，诡风切切；又有十数道黑气，冲馀霄汉，明灭闪烁，笼罩中军帐内。两人看罢，惊讶不已，只得下城入府，据实禀告姜师叔。姜子牙忙带文武登城观看，感慨道，“红尘杀戮，终招来众仙家下行，两教玄妙道统，师尊何以轻付姜尚承起这天下纷争，以万民枯骨血污冲染九霄……”说完，负手转身下去。

  雷震子听得一脸懵懂，哪吒也是似懂非懂，都看向杨戬。杨戬轻咳一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听懂。

  哪吒唇角微翘，以目示意：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懂的。

  杨戬挑眉，不以为然：你莫把二哥想得太好了，我出山历练也就才一年光景。

  哪吒：我还以为玉鼎师叔博学广识，知天下事，你必定也懂阵法的呢。

  杨戬：我师父

  韩毒龙见他们眉来眼去的，奇道：“杨师兄，哪吒师兄，你们在以神识聊天吗？”

  金吒深深看了他们一眼，看出他们并非以神识交流，彼此竟然纯粹是不用讲话便能意会对方，神态一派亲密无状，不由大骇。他压下心中惊疑，装作无知无觉的说道，“是呀，各位师兄弟，看出了什么，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他特特强调了“师兄弟”三字。

  哪吒看他一眼，方才说道，“他们在布阵图。”

  金吒没有问他是怎么看出来，他知道这位三弟颇有来历，自有与寻常人不同之处。接着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哪吒抬手摸了摸火尖枪头，犹豫片刻，摇了摇头，眼睛却看向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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