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公子说的“同床共枕一夜”,便真的只是一张床同意分一半给师兄碎觉而已！

  哪吒见杨戬在自己身侧躺下，便翻了个身,眉眼弯弯朝对方傻笑一下,这才合目沉沉睡去。他在心里赞叹杨二哥实在长得好看，显然对于可以和师兄同榻而眠,他对此感觉也是颇为新鲜满意。过去唯有幼童心智蒙昧时期，太乙曾搂着他宽慰同眠过。——他平时从不与人同居一室，很大程度也是因他自身所修的兵戈杀伐之道引起。只因他哪吒性情执烈,又以杀证道，走的是近乎极端魔道的杀戮一途，岂是真正如外表般柔美好相与之辈！一旦他在睡眠时偶尔放开对气息的控制,便是连道行稍弱的黄龙真人也难以忍受这近乎刀剑近身的锋锐感，即使他合目静卧时,乖巧安静如一具精雕玉琢的玲珑艳/尸。

  可巧的是，在杨戬的眼里,宝贝师弟的一言一笑一动一卧,怎么看怎么合心意，至于这小小的金火兵锐杀气,他杨二爷修的是九转玄功，肉身坚利连闻太师的金鞭都不怕，何况是同为玉虚门下弟子的不同修行之道副作用而已。

  若是杨戬已知人事，血气方刚之下，又是与心爱之人挨挨擦擦，难免擦枪走火。然而,杨戬离开西蜀父母时年纪尚幼，上玉泉山后又是跟了个玉石成仙的师尊修真，他到现在为止，虽然理性早熟感性皮厚，实则骨子里还是只可怜的童子鸡而已。

  因此两人竟然真的只是面对面纯睡觉而已。

  只是既然哪吒不再收敛周身杀伐之气，杨戬也本能的运转玄功，自身气息与之几番试探交锋，竟然一呼一吸之间，带着师弟气息自如流转成阴阳清泉，在两人道体内外化虚交融，便是玉虚门下大道衍化神奇，虽非双修，舒畅裨益之处却是比之截教双修之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吒在师兄醇厚的玄功气息包围下真气平稳流转，全身舒畅，百骸欲融，少有的进入沉沉梦乡，自借化莲身以来，他已经很久未能入梦了……

  哪吒在一片灰雾虚空中飘渺而行，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却不知道何时可以出去。

  他梦见自己

  他看到杨二哥向拥有自己的肉身的人偶哪吒打招呼，自然毫无回应，他看着杨二哥一次次的试探着接近那个空有其形的西贝货，又一次次的因为得不到回应而逐渐绝望。他忍不住心里充满了愤恨和心疼，他在虚空中嘶吼，“杨二哥，我在这里，那是假的我！你看看我呀……”然而杨戬从来看不到他的残魄，听不到他的嘶吼，其他人也感应不到他，包括曾经疼爱自己如眼珠子的太乙真人！

  他看着杨二哥去求玉鼎师叔和太乙师父让自己再次复生，他看着杨二哥眼里从充满希冀到希望破灭，眼里墨沉沉的竟然比这缠绕自己的灰蒙虚空还要黯淡了几分。

  他只能无奈的嘶吼，甚至试图打那个冒充他的名字，占用他肉身的人偶，然而他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也无法让这梦境世界任何人注意到他，他这才意识到，在这方天地，他已经死了！

  他放弃了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只是静静的陪在杨二哥身边，偶尔回一趟乾元山看望太乙真人和金霞童子。他看着他一路算计坎坷九死一生的走过封神战途，他看着他在玉虚宫和天庭的夹缝中修成肉身成圣，逼得天帝应下“听调不听宣”的指令，他看着他因那西贝货接受天庭招安时眼中掩不住的杀气，即使他们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哪吒”！他的心里因而又有些微妙的得意，即使夺不回肉身，杨二哥也分得清那不是真正的“他”，甚至会对那不是真正“他”的“哪吒”产生杀机，然而最后杨二哥也没有动手。

  ——封神之后，阐截两教名存实亡，太乙真人和玉鼎真人各自封山隐去，曾经冠绝天下逐鹿之战的清源妙道真君，没有在封神之战后选择宽心游历天下山水，也没有带谁去他口中囚着他母亲的桃山，更没有选择四方神佛或好心或假意为其介绍相伴的道侣或好女，而是选择了蜀地一

  然而两人激烈斗武斗法，正在不相上下时，太上老君却投下了金刚琢偷袭那猴妖。杨戬修为实在那美猴王之上，他一发觉天庭偷袭，便飞身相抵，一枪将金刚琢荡飞，然而那猴妖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那重逾万斤的金棒便落在了杨戬身上。

  “不，杨二哥……”哪吒大叫一声，忘了自己无人可见，冲向前就想接过杨戬下坠的身影，杨戬的身体穿过了他与空气虚化一体的双手，杨戬却突然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仿佛看到了他，眼神里既是冬去春来的温柔又是不敢相信的喜极……

  梦境在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分崩离析，哪吒猛然惊醒，不属于此间天地的神念迅速消散褪去，梦中所见景象纷纷如沙般消褪而去，唯有眼角一滴珠泪匆匆流下。

  他猛然坐起，看见杨戬已是合衣起坐在他身旁，黑夜中难掩朱颜玉挺，只是神色奇异的看着自己，额上金目半睁，竟显灼灼威压之感，令自己感觉极为陌生。

  “哪吒师弟，你可是……梦见了什么？”半晌，杨戬斟酌着言辞，郑重地问道。

  “杨二哥……嗯，我……我是做梦了！可是，我不记得梦境内容了，只是隐约觉得和你我有关，我很难过，难过得想哭……”听到师兄低沉而充满磁性的语声，哪吒不知为何，心头更觉委屈难受，只是说不出为什么。

  他摸了摸脸颊边不断流下的冰冷眼泪，沾了一点送到自己唇边尝了尝，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我做人又有进步了，看……我居然真的流泪了！”

  “你可能是……”杨戬刚说了四个字，忽然额上灼灼刺痛，他猛地收住了口，以手捂额，一缕鲜血从他指间渗出。

  “杨二哥，你怎么了？”哪吒抓住他手腕，惊问道。

  杨戬刚刚是想告诉他，“你可能是入了我的天目预知长河里，看到了另一个时间线下另一个世界的场景，这场景令你极端的伤心，因此你迷失在内，这是极为危险之事！为了叫醒你，我不得不强开天目，提前醒来……”此刻他不得不咬着牙，竭力与额间疼痛对抗。——天道禁言！——哪吒一旦知晓另一个时间线的场景，一定会心生异想，做出更改那个世界的举动，这是天道绝对禁止的！这也意味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那被遁去的其一，便是天道也控制不住的变数之一，哪吒便是这变数之一！而相对的，无意中引哪吒入了另一个时间线的杨戬他，便是天道选中的最佳执行者之一！然而，此刻杨戬对于天道的体悟并不深刻，他只是意识到此事此方世界天道禁言，再说下去，只怕会有天雷直接击打他紫府，他从未遇到过此等境界威胁之事，只得转移话题道，“我无妨。师弟你没事吧？”

  哪吒拉开他的手，见他额上竖目仿佛被人刺了一刀，血水不停流出，又是难过，又是心疼，隐约猜到和强拉自己出梦境有关，不由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害了杨二哥你。”

  杨戬利落的从袖中取出灵虚清丹，说道，“师弟你怎么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梦境本就是虚无缥缈之事，杨二哥自己不自量力，消耗天目之力过了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为兄的不能及时体谅到师弟入了噩梦，不能及时救你出来，怎么还能怪你！师弟你要是还是心中不安，不如帮我搽药吧。”

  哪吒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接过清丹专注的涂抹在杨戬额间，两人离得极近，杨戬甚至能闻到对方肌体间透出的淡淡莲香，不由痴了，心道，“此事我杨某绝不后悔！”

  待哪吒涂完

  哪吒面飞红霞，怔怔道，“杨二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杨戬不再犹豫，低声而坚定的说，“我答应过你将来要带你游历天下一事，必定会带你做到！现在，师兄先带你去看场热闹！”

  说完，他手掌微一使劲，握住哪吒的藕白手腕，带着他轻轻飞起。

  哪吒心中虽有疑问，却没有多问一句，他顺势搭在杨戬臂膀上，任其将自己带出树屋，飞向野外，最后停落在一处背靠绝壁的山崖前。

  极远处夜空中传来巨大翅膀扑棱之声，而且听起来还不止一只。

  “是鸟妖？”哪吒转过身，以目询问。

  杨戬点头。

  哪吒这才低声问出一句，“你白天觉得他们有古怪，现在带我来看？”

  杨戬点头，也低声回道，“我原本也只是怀疑而已。它们快到了，我们快躲起来。”

  哪吒刚想说“我有隐身符”，却见杨戬伸长手臂，从后方将自己紧紧环搂在他胸前，带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眼前是层层藤蔓半挂下来，磊磊怪石变为半透明帘幕垂在眼前，背后是师兄温暖醇厚的胸膛，原来杨二哥竟是为了隐匿他们自身气息，以肉身玄功将带他一起带入了岩壁里……

  杨二哥他外表温和，其实骨子里是个说一不二颇为霸道的师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师兄弟都误以为他是好脾气？——哪吒在感慨杨二哥修为实力的时候，不禁又为自己抱屈，“杨二哥，你能否不要将我搂得这么紧？”他艰难的转过脸，略显嗔怒的杏仁大眼眸光射向杨戬，以神念说道。

  杨戬一怔，却没有放开他，只是微微放松臂膀好让宝贝师弟在自己胸前靠得舒适些，同时用神识传话道，“抱歉了，愚兄修的玄功就是这样，不然恐怕会泄露我们的气息……”

  “我们要等一下看完戏才出去，要不你先咬我一口出气吧。”杨戬说着，半开玩笑的抬起修长的手掌，在哪吒面前扇了扇。

  哪吒

  杨戬没想到这宝贝师弟咬自己时候竟然用上了灵力，疼得差点叫出声来，手指不由自主地向哪吒口中一屈一伸进去，猝不及防触到对方香滑软嫩的舌尖，险些破功。而始作俑者毫无玩火自觉，反而更加得意的斜睨他，含住他的手指以朱唇皓齿轻轻磨弄，看在杨戬眼中，便是这宝贝师弟面色潮红含着自己的手指，挑逗的看向自己，因是清甜莲华化身，这总是带着几分少年稚娇欲滴的妍态几乎能将圣人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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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就在杨戬自手指头到心尖都过了电般痒不可言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瞿如”、“瞿如”两声怪叫声。这怪叫才出一声，便有数声附和，听起来倒像是几个不同的脑袋发出古怪的夜猫子笑声,令人发瘆。

  他倏的收敛心神,以神念提醒哪吒道,“鸟妖来了。”

  哪吒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遂放开师兄被自己咬在唇齿间作弄的修长手指，循声向石壁外面望去。他转头迅速,细软如墨缎的秀发带着淡淡莲香，轻轻擦过杨戬的脖颈，因此忽略了杨二哥低头看他时,恍若清泉浸润过的琥珀眼瞳中，那一抹深不见底的温柔。

  只见昨日黄昏时才见过的鸟族四长老,倒先飞过来两人，正是风羽和云翼两位先前接待过自己的长老。

  “小妖风羽，云翼……恭迎瞿如大人……”两人低首半跪在地上,大翅展开，翅尖垂地。

  杨戬知道，这是鸟族特有的行礼姿态。蜀地鹞鹰一族虽为凡鸟,然而天生傲骨，只对真正强者臣服。可见来者不善。

  空中那名鸟妖傲然落下，只见它形状怪异像鵁,却长着白色的脑袋和人的脸,长着三只脚。

  “你们想求见鸑鷟老祖，也要看老祖有没有空理睬你们……有何要事,先和我说吧。”瞿如（注）懒洋洋的答道，又打了个呵欠,“格老子的，为了应你们的请求，大半夜的道爷遵老祖之命来，最好说点真正有用的东西，不然吃了你们俩当夜宵！”

  风羽和云翼对视一眼，回道，“好教大人得知，昨日我们部族三只鸲鹠鸟外出觅食归来，差点被山下恶人所擒……”

  “技不如人，被抓了也是活该。”妖族向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瞿如毫无怜悯弱妖之心。

  “是……是……然而，他们却是为人所救，救他们的人自称是阐教弟子，我们已经将其留下来参加今日的舞春大典观礼。”云翼小心翼翼地说。

  “哦，阐教弟子……”瞿如来了兴趣。

  “其中一人满身珠光宝气，灵气逼人，虽是人形，却更像宝器或花妖修真。多年以前，我族曾蒙鸑鷟老祖指点修复灵脉之法，不知抓此人祭春有没有用……”风羽试探着说道。

  瞿如狂笑一声，“不用问老祖，我便可以回答你们。若是灵气足，哪里管是人是妖，只要能填地脉即可。”他不以为然的心想，这些杂居的低等鸟妖就是胆小，做事畏手畏脚，若是换了自己，哪里还考虑许多，自己一口吞了最好。

  “可是另一名阐教弟子，却姓杨，外貌与两百多年前因私灭国的西蜀人族君主杨君极为相似……”

  瞿如听到“杨君”一词，三足一爪猛然蜷起，“你等可确定？”

  风羽和云翼肯定的点了点头。风羽补充道，“杨君虽然没有画像传世，然而样貌极为出色，他那背叛天庭的妻子瑶姬娘娘，更是三界无双的大美人。我等当年曾有不成器的族人侍奉在其座下，因此我等曾有机会直睹尊颜。这名杨姓少年，不光外貌神似杨君，其眉眼英丽俊俏之处，和当年的瑶姬娘娘简直如同复制，如此我等才敢求使者前来相助。”

  随着他的话语，杨戬握紧了双拳，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微微心酸，“他们果然是认出了我，也是认识我父母的，竟然当着我的面说我父母坏话！不可原谅！”

  他心中更加愤恨的是，这些杂鸟妖族的背叛！当年西蜀各族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鸟族其实深受杨君大恩庇护，然而一旦杨家蒙难，鸟妖一族除了一个半人半鸟的忠臣辛环之外，并无其他人主动救助他们，如今竟还算计到他和宝贝师弟头上，意图恩将仇报。

  哪吒感觉到了他心中的复杂澎湃情绪，转过脸反手搂住他，那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妍丽面颊在他胸口安慰的蹭了蹭，明净的眸子毫不掩饰与师兄同进同退的坦然态度。

  杨戬忽然记起那日哪吒做错事情被太乙责骂了，哪吒也是这么讨好的态度，搂着太乙真人将自己脸颊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想来是他们乾元山二代弟子特有的撒娇方式。他被这宝贝师弟这么一安慰，心中郁闷之气却是消散了不少，不由很是受用，连顺势揉了揉师弟小脑袋，同时更加专注地听外面三妖对话。

  瞿如怪笑道，“既然你们深知，又何必问老祖的意思。既然他们已经被你们留下来参加春典，那就好好招待贵宾吧。”

  风羽和云翼大喜，知道这是代表鸑鷟老祖允了他们作怪的意思，顺势说道，“我族灵力法宝贫乏，部落族人又不擅战斗，唯一一个武力卓越的优秀子弟名叫辛环的，可恨向来更加亲近人族，数百年前早就在西蜀灭国战争中受杨家所累，不知所踪，如今只怕我族无人能制得住这两人！”

  瞿如冷笑，“你等老奸巨猾，不勤加修炼，却肖想老祖替你们打发强敌。别说老祖没这么闲功夫，就是我也懒得理会你们。想来以这两名默默无闻的阐教弟子，修为能有多高，就算我做个好事，一起帮你们解决了吧。”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酒葫芦，说道，“这里面是凤凰天池里培育出的离朱果所酿美酒，老祖赏给我的，就算是五方神鸟，也不是个个都有的。只要一杯，便可迷晕一名千年大妖，只要在他们喝的酒水里混入数滴，便可让其醉得不省人事，到时候四肢酸软，任别人摆布……”

  风羽和云翼不疑其效力，当下千恩万谢。

  等到三名鸟妖都飞走了，杨戬和哪吒他们两人自石壁中走出来。哪吒笑道，“鸟妖们真有趣，居然想靠美酒来醉死我们……”

  杨戬怒极反笑，“也罢，既然他们起了坏心，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师弟，你可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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