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失礼了。”
“无碍,”白启岚笑着摇了摇头,一撩衣摆,坐在了易茶的身边,“很久没有遇到像易兄这般直率豪爽的人了。”
直率……豪爽……么?易茶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酒囊,又想苦笑了,这和现在的自己真真一点都不符合啊。
“话说,这么晚了,白公子怎的有雅兴来这湖边……”
他抬起头,正对上白启岚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由一愣。或许是因为夜色昏暗的缘故,那双眼睛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格外明亮,那一刹,易茶的心头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一阵温暖,好像看到了希望……呵,又在说什么傻话了。
白启岚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易茶的诧异,顾自转开了视线,他把身上背着的药箱轻轻放在一旁,将双手举到嘴边呵了口气,又来回搓了搓,“这里的夜晚真是冷呢,明明都春天了。啊,对了易兄,你有酒吧?”
易茶下意识地举起了自己的酒囊,然后看着对方毫不客气的接过并大大的喝了一口。
“咳咳咳……”
这家伙,不会是第一次喝酒吧,但是上次好像还说要请自己喝一杯的……易茶满是黑线的拍着白启岚的背帮他顺气。
“咳咳……嗯,好酒!”白启岚对易茶摆了摆手,长长的舒了口气道:“好久没有喝到这么烈的酒了!果然身体感觉暖和了不少。”
烈么,易茶仰起头喝了一口,入口甘醇绵长。这家伙以前都喝的些什么酒啊,阿玖的女儿红确实不错,不过自己倒不觉得烈。
“白公子这样子看起来倒是个清雅之人,想来平日里自是喝不惯我们这种……”
“喂,易兄,你还是直接叫我启岚吧,何必如此见外。”
“……”他们好像还没熟络到那种程度吧。
“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白启岚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红石峡一直都是这样,战事频繁,身为一名医者自是应当尽得本职。然而,很多时候,我都感到很迷茫。我只是个对草药医理知悉浅薄的医者,看着那些因为我而得以治愈的人,我很开心,但是更多的情况是我并没有妙手回春的能力,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在我面前闭上双眼……”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白启岚的脸颊微红,借着酒劲他第一次对着一个仅仅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说了这么多话,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但是他看着易茶,总觉得这个人心里一定装着更多更重的心事吧,不然为何他那看似淡漠冷静的眉眼间总是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寒凉和一股不想让人知晓的淡淡的悔恨?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四处奔走学习,我想要了解更多知识,想要帮助更多人,既然以我的能力不能结束这无情的战争,那么至少我想做些什么,做些让自己不再后悔的事。”
后悔的事……易茶的心突的被揪了起来。
微弱的月光下,白启岚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点点晶亮,是方才被呛到时留下的,湖边的凉风勾起了他散落的青丝,将那张有些固执却很坚定的脸悄然掩埋。
“啊,抱歉!”视线再度相对时,又变回了原来的白启岚,“很扫兴吧,听我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多。”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过,多亏和你这么一聊,心情好了不少,老实说这次来我一直很担心,这次战事好像比往日都严峻,姑父和子息过几日也要到了。”
易茶什么也有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白启岚依然自顾自地絮叨着:“我啊,其实从来都没有表面上那般镇定。”他回过身不知道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有了,这是大还丹,我改良过的,止血效果很好。”说话间,一个细口的青瓷小瓶递到了易茶的面前,他依然静静地坐着,完全没有伸手接下的意思。
果然,白启岚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拉过易茶的手把药瓶放在了他的手心。白启岚的手很凉,易茶对这突如其来的接触似乎有些抵触,但是白启岚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弯下腰,拎起地上的药箱,“药这东西还是拿着吧,有备无患。”
白启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只留下易茶一人。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如果你什么时候又想喝酒了,记得来找我啊。”
白启岚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悠悠飘散在夜风里。
易茶面无表情的脸上却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阴霾。他攥紧了手中的药瓶,你又看懂了我的什么?
第7章陆
不知这次幽都王又部署了什么新的阴谋,只是似乎自打易茶他们一行人来到红石峡之后,原本笼罩在这里久久不散的焦灼氛围好像统统被这日渐温暖的春风一吹而散。天气也格外的晴朗,战士们虽然依旧心有余悸,但本是紧绷疲惫的身心却因为这难得的安宁而得到了放松和缓和。
主账内此次的主将定扬将军正与宋晟煜、江子息以及各门派此番前来助阵的精英弟子们一同讨论着战事,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白启岚默默地起身,悄悄地走出了营帐。
“呼——”,一出帐门,白启岚就长长的吁了口气。这种凝重的气氛还真是不适合恣意自由惯了的自己,在战事谋略上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目前关于医疗方面的部署安排也已基本妥当,还是去看看受伤战士们的伤情吧。
如此想着,正巧和匆匆归来的易茶撞了个正着,白启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差点摔倒,所幸易茶拉了一把他才将将站稳。
自打上次在湖边一起赏月之后已然十余天,他俩倒是没再说上过什么话。总的说来就是都很忙,白启岚很忙,忙着每天采药制药看病,易茶则是随性而行,总是独来独往经常也看不到人,偶尔二人碰到也只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谢谢……”白启岚讪笑着看向易茶,金色的暖阳此刻正好照在易茶的脸上,他的额角还挂着细细的汗珠,束起的马尾似乎也因为赶路着急的原因显得有些散乱,英挺的眉宇间带着几许疲惫,身姿却依然挺拔俊朗。白启岚有点看怔了,与其说那束光照亮了易茶的脸,到不说那束光倏然把他照进了自己的心里,是啊,这该死的阳光,就是这样恰巧的、不经意的把一个不肯服输的倔强的青年硬生生的照进了自己的心里。该死,自己是疯了么……竟然有那么一瞬的心动。
“多大的人了,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么。”易茶收回手摇了摇头,这家伙果然是……所谓人不可貌相么?
易茶此番回来,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一直驻扎在湖对岸的那批妖魔军突然不明原因的全军撤退了,仅仅一夜,撤离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坏消息是,这次幽都王派遣了一个新的将帅,据说这个新将帅初来乍到,年纪轻轻却智谋过人且心狠手辣,有传言很多妖魔军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将帅本是不服,后来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居然彻底归顺了,还有传言说,这个新将帅似乎并不是妖魔,甚至还有一半人类的血脉……总之传言众说纷纭,但是对于王朝子民来说,此人绝对是个不可轻视的大威胁。
月朗风清,夜明星稀。
白启岚端着一屉热气腾腾的莲花卷掀开帐帘走进了主帐,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主帐里竟然空空如也。难得姑母让自己带了冰心堂的点心回来让大家尝尝,怎么一个人都不在呢?这阵子红石峡平静的都不像是红石峡,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自己甚至还能有时间骑着小云来回冰心堂与这里。
“唔……”
好像有什么声音?白启岚把屉子放下,循声找去,在营帐昏暗的角落里赫然埋着一个人。对,埋着,此人正被堆在角落里的毯子埋没,只能依稀看见半张脸露在外面。白启岚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生怕吵醒了眼前的人。他尽量轻手轻脚地蹲下身子,稍稍拨开了一些毯子,这才看清了里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易茶。
这个人即使在睡觉时,眉间似乎也总是若有似无的蹙着。白启岚不禁伸手覆上了那对微蹙的剑眉,想要将他抚平,但是抬起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了。唉,白启岚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这又是在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呢……
“阿晴!不要,不要去——”睡梦中的人突然伸手抓住了白启岚还僵在半空中的胳膊。
白启岚吓得坐倒在一旁,他惊慌地朝着熟睡的易茶看去,他并没有醒,但是手却死死地抓着自己胳膊。白启岚微微使了下劲,没能把自己的手臂“拯救”回来,又怕动作太大吵醒了易茶,只得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在易茶边上坐的更舒服一点。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被个大男人拉着胳膊走不了就算了,对方嘴里还总是念叨着一个姑娘的名字,显然是把他当做那个姑娘了么。“阿晴……”应该是个姑娘的名字吧。
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人回来主帐。白启岚坐得无聊,差点睡着的时候手臂上的桎梏猛然松开了,他一惊睁开眼睛,醒了?!结果眼睛对上的还是那副沉睡的面容,只是似乎比刚才更难过了,没有醒来的样子,白启岚却看得出,这个人可能还在梦魇里。
“啪——”一块玉珏从易茶落下的袖子里掉了出来。白启岚好奇地捡了起来,暗紫色的玉珏表面并不平整,刻着从来没有见过的花纹,做工很是精细,玉珏被拴在一根淡紫色的绳结中间,像是一块小小的玉佩。
这玉珏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难道是所谓定情信物?想到这里,白启岚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好像自打遇到这家伙之后,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以前的他只是个温文尔雅的医者,对所有人都好,但却很自然地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这个人让自己变得很奇怪——总是让他想要去了解他,想要去帮助他,甚至于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明明很难过,却什么都不说;明明非亲非故,但是看着这样的他,他就是会感到难过,甚至心痛……
“白启岚啊白启岚,你是疯魔了么……”白启岚自嘲着抚额。
第8章柒
易茶醒来的时候暗紫色的东方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感觉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长。梦里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自小生活的的天机营,回到了和大师兄一起去过的仙境一般的云麓仙居,回到了那个在他生命中如阳光一样存在的云麓小师妹身边……
“阿晴……”易茶下意识地去摸袖中的玉珏,却摸了个空,他愕然,正欲起身,才发现那块他从不离身的玉珏正端端正正的躺在一边。他努力思索了片刻,完全没有头绪,难道有谁……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帐中的红烛早已烧完,天色尚早,营外一片寂静。帐中的一切都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态,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可能只是自己不小心掉落在外的吧,他兀自想着便整了整衣衫,走出了营帐。
虽已是四月春向晚,但红石峡的早晨还是有些清冷的。淡淡的草腥气随风袭来,易茶这才察觉到昨夜留宿的帐中似乎萦绕着一股特别的草药味,不刺鼻反而让人觉得特别安心,这里以前就有这种味道的么?
一夜的秉烛夜谈,定扬别过宋晟煜,一边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肩膀,一边向主帐走去。这三年来,他一直驻守着这红石峡。这里的每一处风吹草动,都逃不不过他的眼睛。这阵子的红石峡,确实是安宁的让他有些担心,其实老实算来,真真稳定的日子也不这最近的二十来日。上一次与妖魔军交锋时的规模虽不大,但也不小,屠伦亲自带兵来战,自己这边胜得并不算太轻松。此时,妖魔军突然撤兵,这其中到底有何阴谋?
定扬若有所思的进了主帐,将坐定,才想起来昨天易茶那小子在自己的帐里睡着了。环视了一圈,显然已经起来了吧。真是的,这小子自打五年前红石峡一役回来后,在营里病榻上整整躺了一年,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这一次再度看到他,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说起来,这孩子也不容易,当时年仅二十岁的易茶便已身为骠骑大将军。只是五年前那一战,当真惨烈,定扬当时身上有别的要务在身不能赴战。当时发来捷报时,营里都为前线的兄弟们感到骄傲,但是万没想到最后活着回来的不过数人,这其中就有重伤昏迷的易茶。
定扬揉了揉额角,深吸了一口气,帐中若有似无的的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一定是启岚那孩子吧,他随意的拿起茶几上一个小巧的青瓷香炉,香炉底部果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白”字。真是能让人心安的味道呢。
一切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即便是没有战事,驻扎在红石峡的弟子们此刻也丝毫没有怠惰,各自操练着。因着这次特别的机会,来了不少各大门派的弟子,大家也总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比试切磋一番武艺。当然,也有人这会儿正枕着干草垛,在忙里偷着闲。
趁着天气好,白启岚连哄带骗的才把小云带到溪边,准备给它好好洗个澡。他一边梳理着小云的毛,一边对着它念叨:“唉,你说你好歹是只云狐吧,你们云狐家族不都各个很高贵的样子么,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洗澡呢……”小云应该是听懂了他的抱怨,但是他显然没有理会白启岚,只是骄傲的昂着脖子。
嗯,然后美美的在干草垛上睡了一个回笼觉后醒来的易茶,映入眼帘的景象就是——
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青年,卷着裤管,撸起袖子,正费力的把一只一脸委屈的挣扎着的云狐压在溪水里,吭哧吭哧的刷着它的毛。
那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特别好笑,“哈哈哈——”
白启岚闻声,抬起了头,正好迎着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听声音他也知道,肯定是那家伙。“喂!大哥,有时间看热闹,不如来帮个忙啊?”
其实易茶刚笑完就有点后悔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似乎总会变得有点不像自己。
白启岚就这么望了一会儿,显然那边还是定定的坐着,易茶就像长在了干草垛上一样,压根就没有想动的意思。啊,他就知道这厮绝对没这么好心。
“小云啊,加油啊,洗完了咱们今晚就可以回冰心堂吃好吃的了,采苼姐这次好像又开发了新口味的莲花卷呢!”白启岚一边刷着,一边故意大声说道。
易茶当然注意到了某人的心思,他只是无奈的笑着仰头喝了口酒,喃喃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了,整天就惦记着吃,害不害臊……”
安详的午后时光里,迟来的春风终于携着柔柔的暖意来到了大荒,清澈见底的小溪里,那个悠然恣意的白衣青年,笑得像个孩子。嬉闹间,束发的缎带不慎被扯落,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只一瞬,和记忆里那个巧笑盼兮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易茶心口猛得一疼。
“阿晴……”
“易兄?你没事吧?”白启岚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长发散落,白衣还湿着,半贴在身上。显然是匆匆过来的缘故,他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这么跑了过来。
白启岚看着面色发白捂着心口的易茶,焦急的拍了拍了他的背。还是小云发现的不对劲,他这才抬起头看见了一脸痛苦的他。脑子里突得空了一下,然后他就急急跑了过去,不知所措地抚着他的背,甚至忘了自己就是个医者。
白启岚以前给易茶把过脉,当然易茶本人并不知道,就是那次在主帐里。他发现他有很重的旧疾,伤在心肺,平日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这病是慢性病,贵在养,显然易茶从没有把这病当回事儿,依然常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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