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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笑着点点头,比划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沈慕南等了半晌,侧过头问:“现在走吗?”

  “走吧。”江北最后朝他妈招招手,后视镜里缓缓拉小了江母的影子。

  四面窗户大开着,夏风习习拂进,江北想着这些年与母亲的分分合合,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现在勉强算开解了,其实不信命,但人和人的缘分,或许全靠老天爷的那点安排。

  沈慕南知他心思,给他留足了沉默的空间,至于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做到与那个女人握手言和,如同一个已然僵死的局。

  倒是江洲洲的“平地一声吼”打破了这份肃静,沈慕南皱眉,往后视镜里看了两眼。

  江北习以为常,扭头看过去,瞧丫头这脸色,估计是又尿裤子了。

  “她怎么回事?”男人不放心地问。

  “尿裤子了,反正一会儿快到了,到家给她泡个澡。”

  江洲洲卯足了劲嚎啕大哭,江北从包里翻出了个毛绒玩具,捏在手上左右晃晃,“洲洲,看爸爸,嘿嘿嘿……”

  沈慕南停下车,使唤江北下车去给孩子换条纸尿裤。

  江北还是原来那意思:“到家再换吧。”

  沈慕南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二话不说下车到后座去,亲自给他女儿换了条新的,江北趴在座椅上瞧着父女俩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挺贤惠啊,以后都你来换吧。哎就刚才,我妈送我下楼那会儿,我特怕她跟你吵起来,吵吵也就算了,我最怕她动手打你。长辈打你,你还不能还手,再说了,我妈还是个女的。”

  “你妈情商没那么低。”沈慕南给孩子换好纸尿裤,指了指前面的湿纸巾,“帮我抽张纸,我擦擦手。”

  江北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又说:“我觉着你俩的关系没那么糟糕,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

  沈慕南面无表情地擦拭起来,未几冷眼看了一下江北:“我看你是最近吃太饱了。”

  “啥意思?”

  “闲的。”

  江北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别过脸,嘴巴里嘀咕着:“不吃就不吃呗,反正我妈也不稀罕。”

  回去的路上,江北没再说话,跟他平时聒噪的个性实在不符,沈慕南偷偷用余光瞥了几眼,心知自己把这位“小气包”给惹着了。

  男人都好面子,谁也不肯先退让,于是就这么一路无言地把车子开回了家。一到家,江北抱着孩子就往楼上走,忠叔跟他说话,他也权当没听见。

  一山不容二虎,气派一定要耍足了,不然以后可得有罪受。

  洲洲从车上下来就一直很乖,江北没费什么事就给她洗了澡,又给哄睡着了,不多时便打起了小呼噜。

  江北回主卧赶紧拾掇自己,大夏天的经不住折腾,稍微动一动,前胸后背全是汗。他去卫生间冲了凉,裹着浴巾出来时,男人就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瞧。

  江北也学起男人的老练沉稳,越是生气,越是不去说话。他脱鞋上床,玩起手机里的小游戏。

  沈慕南笑了:“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谁在说话?”江北对着空气问。

  沈慕南不得不服软,一面还得显出自己的宽宏大量来,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北,还是笑:“今天是我不对,不该说话那么冲,别生我气了。”

  “干嘛啊,莫名其妙给我扣个大帽子,我可没生气。”江北对着空气说话。

  沈慕南坐下来,轻捏一下江北的鼻子,带着几分受用的宠溺:“小气包,讲点道理好不好,就算我想和你妈一块吃饭,她也不能同意啊。”

  话至此,江北自知理亏,也羞于承认错误,他只想小事化了地糊弄过去:“去洗澡啊,站着干嘛,显得你个儿高啊。”

  沈慕南低头笑,伸手揉了揉那顶小卷毛。

  晚上九点半左右,周洋来了通电话,说是他们老家拆迁了,分了不少钱,家里人想给他哥在郊区墓园买块墓地,把骨灰迁过去,这样他哥也算是在地底下有个体面点的住处。

  江北说“好”,又问了迁坟的日子,说到时候过去看看。电话挂断,他一个人悄悄去了女儿房间,小丫头已经睡熟,轻浅的呼噜声从嘴巴里嘟嘟出来,带着点婴儿特有的童音。

  无数次设想过,这要是傻大个的孩子该有多好,至少那个老实人在这世上能有个血缘的延续,不至于就此魂飞魄散杳无踪迹。他一定会掏心窝子对那孩子好,送她去学钢琴,送她去跳芭蕾,等到了待嫁的年纪,给她买房买车好让女儿在婆家更有底气。

  “洲洲。”江北吻着孩子的额头,湿意从眼眶里溢出,到最后再也抑制不住哽咽了出来。

  他哭得狼狈至极,嗓子成了一个沙哑的手风琴,呜呜咽咽,沉闷用力。

  门被推开了,房间里透进了一束光,江北红着眼看过去,男人趿着拖鞋一步步地走近。

  沈慕南蹲下来,把蜷坐在地板上的江北揽进怀抱中。

  江北努力克制住自己,身体一梗一梗地抽泣起来。

  沈慕南心里堵挺,又想不出劝慰的话,只能拉出孩子来逼迫,他压低了声音说:“别哭!想把孩子吵醒吗!?”

  江北埋进他胸口,哭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沈慕南一把抱起他,不忍去看小情人的眼睛,烦躁道:“比洲洲还能哭,越大越像个孩子了。”

  把人抱进主卧,沈慕南去卫生间拧了条冷毛巾给江北擦了擦脸,没去追问哭的原因,猜也猜得出来,左右不过是那件事。

  “是我对不起他。”床上的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是刚才的哽咽哭腔。

  沈慕南没接话,默不作声地给江北擦眼泪。

  “他肯定、肯定看不起我。”江北胡言乱语起来。

  “别哭了。”沈慕南皱眉,心也跟着抽疼,他不大会哄人,笨手笨脚地碰了碰小情人的脸,“你这个样子,他更不会心安。”

  终于,男人和他的情敌达成了一次和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用这样卑微的话才安慰自己的小情人。

  “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江北今天是无理取闹够了,什么话都敢不假思索地往外说,他早就想说了,“什么忠贞爱情,在我这儿都是狗屁,我今天能跟你结婚,明天也能跟别人结婚,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找他,他死了,我就又回来找你了。你肯定恶心我这种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我没这么想。”

  江北抬头看他,忽然咧嘴笑了,比哭还难看:“不可能,周明就是个傻子,你多精明啊,你肯定嫌我恶心。”

  “我跟他一样,我也是个傻子。”这话才是男人的心里话,他是心甘情愿被这个小骗子骗,骗感情,骗钱,随他去,能骗一辈子最好。

  潜藏的那一点点良知忽然在江北的内心觉醒了——

  那人孤零零地躺在地底下,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跟别人过起了日子,不是有钱了嘛,乐不思蜀的他从没想过要去给前夫买块风水好点的墓地。傻大个生前没钱买房子,死后依然拘泥在不值一钱的一抔黄土里,要不是周洋的那通电话,他也许早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慕南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江北听不进去,翻身起来疯了似的找东西,找装有那人遗物的铁皮箱子,他到处找,男人就到处在他身后跟着。

  “你先冷静点,你到底要找什么。”

  第79章风雨欲来(二)

  理智,冷静,隐忍,通通抛之脑后。原来这些苟且偷生的日子里,愧疚才是最大的刽子手,它真实地存在于你的每一寸肌肤里,哪怕是血液里流淌着的,那也是汩汩凶残的愧意。

  江北如何逃脱得掉?他简直要被逼疯了,一旦愧意生根发芽,后半生恐怕都不得轻松。

  “砰”的一声,桌边的花瓶落地碎了,江北不管不顾,还在继续找他的东西,男人怕他踩到,弯下身想拾掇那些碎片,一不留神刮伤了手。

  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要濒临爆发,他上去一把揪住江北,语气不耐:“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江北被那滴答的血吓坏了,神志不清地说:“我就想找个东西……”

  沈慕南迈腿去床头柜旁连抽了几张纸巾,草草地覆在伤口上,脸色愈发阴冷,但一见小情人的慌张面色,语气又不得不缓和下来:“你现在很不冷静,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主卧的动静惊醒了楼下的人,管家忠叔率先上楼想来探探情况,他在门口敲了三下门,沈慕南捂着出血的手,过去开门。

  忠叔眼尖,一下子便从混乱的战场上分辨出了血腥气,他紧张道:“我打电话把周医生喊过来。”

  沈慕南颔首,示意他下去。

  忠叔多嘴说了句:“先生,我叫个人上来把房间收拾下吧。”

  “不用了。”

  门轻轻被关上,屋子里沉寂如水,空调的出风口簌簌地往外输送着冷气。沈慕南按着伤口,侧目瞭了眼江北,说:“他的东西在储藏室里,明天再去看,先睡觉。”

  江北依言,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作闹总有个度,他自己也知道大半夜不能再这么瞎折腾。

  江北入睡极快,天生的瞌睡虫,稍稍闭会儿眼马上就能睡着。男人一直在床边守着他,大腿被当成了枕头。

  时间静悄悄地划到十一点多,月光如练,盈盈地洒向房间的木质地板。

  “咚,咚,咚。”三下规律的敲门声后,门被忠叔缓缓推开了。

  沈慕南看过去,下意识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托住江北的头轻轻放到枕头上,怜惜地吻了吻额头,然后才轻声走出去。

  “先生,周医生到了,这会儿在楼下,要让他上来吗?”忠叔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直接下去。”男人略有疲态,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大步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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