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格莱一边费力地想着如何哄好郁闷的骨头,一边带着骨头在地上的人醒过来之前另找一处安全的树上栖息。
第17章浮金雾林
雪貂再一次转醒,天色已暗。
他的意识在清晰那一刻,便从后脑勺传来丝丝阵阵的钝痛感,雪貂艰难地从草地上撑坐起身,努力地回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躺在这里。然而他脑海中闪过的画面破碎而凌乱,依稀间忆起他好像被一只人的手骨抓住了……出奇的诡异。
这时,从不远处兴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听下去,那并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雪貂惊唤起警觉防备。他凭借对危险训练出来的本能,不顾后脑还在痛得发热,从地面上爬起身边快速躲向近旁的树干后面,谨慎地将其当做掩护,暗暗观察。
不料,这一观察令他大吃一惊。
大约在隔了五棵树的前方,一只蚂蚁挡在中间,一只躯体清晰得仿佛经过放大千百倍的巨型蚂蚁。膝状的触角直达森林的顶盖,六条腿肚上的灰毛根根清楚,支撑着肥胖的腹部微微向上翘起,口器上镰钩状的大腭开开合合,不停地往嘴里送塞着一具残尸。这只巨蚁的身上驮着堆积的尸体,有几具零散挂在巨蚁身上的摇摇欲坠的尸体随着巨蚁的移动时从它的身上滑落。雪貂拥有着夜行种天生的极好的夜视力,他能模糊地认出一些尸体上眼熟的衣着服饰,那些应属于进入浮金雾林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与他同行于一条路上的人,即使没有交谈过,他也会在记忆中留有印象。
他们都遇了难……雪貂骤然惊觉,他将前方的巨蚁倚着的那棵树和自己藏身的这棵参天红树比量了一下,当目测过蚂蚁的大小后,雪貂深刻认识到自己如飘零的落叶不值一提的身材,还不够那只蚂蚁的一根腿毛长。
巨蚁缓慢地朝这边挪着腿肚。
雪貂不敢惊动,他小心绕着树后退几步,同时握紧手中的佩剑。他时刻躲避着巨蚁的视线,他不清楚这只蚂蚁的视力好不好,或者它没有其他的感知器官,雪貂在对怪物了解不深的情况下不敢轻易出手,他只能先静静观察。
那只巨大的蚂蚁绝对不是浮金雾林里原有的。它应该就是悬赏的怪物。
那他记忆中的骨头是怎么回事?它的诡异程度可不必眼前这只巨型蚂蚁小。
雪貂思索片刻,他决定先悄悄地跟上这只巨蚁,毕竟他来到这林子里的目的就是除掉任何出现在浮金雾林里不应当出现的东西。既然他不确定自己记忆中的骨头是否真实存在,那么就先处理眼前的现实,先解决掉这只大蚂蚁再说其它。
当然,雪貂也不会犯傻的单枪匹马地去挑战那么一个硕大……庞大无比的怪物。他先跟上它,暗中了解它的习性,最好能发现它的弱点,在这之后,他再琢磨对策。
如此想着,雪貂的手掌与剑身贴紧的地方瞬间跳蹦出闪烁的金色火花又马上消失无踪。如果此时在雪貂的身边还有像他这种夜行种且经过骑士训练的话,也许可以在一瞬间用眼睛捕捉并认清在金色火花之中构架出来的蕴含规则之美的符文。
雪貂熟稔地催动轻盈的符文,他的双脚迅速踩上他身旁用来当做掩护的高树上,他屏住呼吸踩上通直的树干俯冲上树顶,随即轻跃到树顶上一根枝梢上站稳。
从高高的树顶俯视着林中的视野更为清晰,雪貂静静地观察着,他见巨蚁行走过的地方,所触之地皆瞬间枯萎萧败,但那与同为腐蚀系魔力的诅咒并不相同,它腐蚀过的地方并没有结出黑色晶斑,它行过的地方,仿若所有的一切被剥夺了生命活力迅速衰败而已。比起诅咒,雪貂认为它更像是一种由巨蚁自身释放出的毒酸气,像是为了迷晕或者是毒死靠近自身一切活物的一种野兽怪物捕食的手段。
不是诅咒,那就好办多了。雪貂稍稍平静下来,如果这种体型的怪物是魔怪的话,雪貂可不会再对赏金有什么妄想了。
接着他用同样的方式,从这棵树的枝梢上跳跃到另一棵树上,轻盈地不弄出一点声响,就这样一步步挨近行动缓慢的巨蚁,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它的后面,观察它究竟要去往何处。
雪貂一路尾行其后,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趋于统一,他见巨蚁慢慢移动的方向,那地方是一片早已被酸气毒害得枯萎的树林,中间有一处空地,雪貂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个由尸体堆成的山包。
正在这时,视力在夜晚极其好使的雪貂远远地瞧见那一堆堆尸山之间似乎有一道移动迅速的身影。
雪貂确信那里还有一个活人。
眼看着巨蚁即将前往到那堆尸山之间,而在空地上的人却没有任何警觉,依然在尸山之间到处徘徊。雪貂心道不好,他急急挥动起手中的佩剑,剑尖处再一次迸发出细微的火花,但此时的火花颜色却是暗淡的,暗到几乎与夜色相融,趁着凝聚的暗色火花未散,雪貂腾跃而起,身影极快地向身后近处的树木冲去,并在踏上树顶时,瞬砍净周旁的树枝,在这些被砍断的断枝无力地簌簌下落之前,雪貂又将剑柄再一次握紧,剑刃上一道雷光乍现将他脚踩的那棵树竖直劈成两半。
原本在朝着前方前进的巨蚁听见其他的方向传进空气中的声响,它的触角颤抖起来,转过它庞硕的身体试探着朝声源慢行移动,慢慢远离它原行的道路。
雪貂在树劈成两半之前,趁机从树顶跳跃到另一棵树上,他的身影迅速在林间跳跃,直到落下被尸山包围的空地之中。
听见响动,躲在尸堆后的人终于侧身而出,他见巨蚁远去,又定睛看去那刚刚落地的兜袍人,惊疑不定之中带着后怕的口吻道:“是你帮我引开怪物?”
雪貂刚想点头,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尸堆旁的人他似乎有印象。雪貂看了这人半天,终于确信道:“你是鬼兰治?你是满·鬼兰治”
满一怔:“你是?”
雪貂将兜帽拽下来,露出自己的脸:“我和你是同一个骑士学院的,我们还在一起上过课,你经常坐在东面坐席的倒数第三排。我坐在南面第二排。”
“哦。我记得。”满礼貌地掩饰自己其实对兜袍下的脸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雪貂却识破一般,道:“不,你不记得。你上课总是在睡觉。”
“你怎么会在这儿?”雪貂感到不可思议,他观察着满·鬼兰治的穿着仍是贵公子一般轻薄昂贵的面料,全身上下除了右手戴着黑绸手套,其余没有一件武器防具,甚至他都没有魔具佩剑,雪貂并不认为鬼兰治是因悬赏而来:“迷路了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满巧妙答道:“你还是个没结业的见习骑士,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雪貂非常不善撒谎,他心底一直觉得自己是偷奸耍滑进来的,便心虚不已,被鬼兰治随便两句带有暗示的话就能问得他心跳加速,不知该如何应答。
满见状,胸有成竹道:“互相保守秘密,成交?”
“……成交。”雪貂妥协道。
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雪貂一眼,心中倏地冒出一点盘算:“鉴于这‘食场’之中就我们两个活人,我们临时搭伙如何?”
“‘食场’?”雪貂不解。
满解释道:“食场是我自己编的称呼。我指的就是你眼前的这块尸体堆积如山的空地,这尸山上大多数尸体上都有那只蚂蚁啃咬过的痕迹,所以我认为这里是那怪物的进食地,也就是食场……”满一顿,他忽然道:“你不觉得我们时间有限吗?那蚂蚁被你引走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你还要我与你细聊?”
“好的,我同意。”雪貂将手伸到满·鬼兰治的眼前。
满盯着对方伸来的友好的手掌,不解道:“什么意思?”
雪貂迷茫道:“我们不是要搭伙吗?”握手表示联盟的意思。
“我不需要仪式,谢谢。”满道:“你守着这里,巨蚁回来立刻提醒我。”
“好的。”雪貂忽然觉得满·鬼兰治在学院人缘不好绝对是有原因的。
雪貂站在鬼兰治的周围,不时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还好,没有那庞大身躯的影子。
他听见周围有莫名的响动,便转头看去,只见满·鬼兰治俯下身,一脚蹬着尸山的一角,徒手伸进散发着绝望的死亡之气的尸堆,挨个抚摸摆弄过那里面早已面目全非的头颅,仿佛在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雪貂忍不住问道。
“我表弟。”满一边挖着尸堆,一边道:“在我们刚入林发生移换的时候,他被移换走了。”
雪貂觉得自己跟不上这人的思路:“抱歉,什么移换?”
满在发现手中的头颅上的一卷头发是金黄色的时候,便把找这颗断头扔到一旁,因为芮亚是黑头发。在他又拨找出一只断手时,他才有空向雪貂回复道:“你都不会思考发生这一切的原因吗?”
“我们在入林时发生昼夜颠倒之后,再醒来就到了这一个全是枯枝朽木的地方,中间没有任何过渡,醒来就被放在那只巨蚁的粮食堆里。最开始我以为那‘颠倒昼夜’的情景是异次空间或是颠倒空间之类的幻境符文导致的。但是后来我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食场有边缘,它不是绵延不尽的,边缘外可以看到月亮和枝繁叶茂,边缘里则是一片衰败,而且这样的边缘界限并不具有那种断层似地割裂感,而是渐进似的,像是慢慢腐败。有的树木甚至只有一小部分呈现衰败,令一半仍是生机勃勃。最主要的是,我们只要躲过巨蚁的威胁是能够毫不费力地走到边缘外的,所以我确信‘食场’是这森林的一部分,我们没有被传送到别的空间,虽然景象迥异太多,但这里依然是浮金雾林。”
“而在当时入林引起昼夜颠倒的,是瞬间性地点转换的移换符文,与普通的传送阵有很大的差别,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方式来实现位置的移换,所以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但这两种符文的本质是相通的,这应是巨蚁在捕食时迅速将猎物带回自己老巢的方式。”满解释道。
雪貂听着对方滔滔不绝的分析,说实话他对这个人在说些什么完全一头雾水,他仅能半懂半懵地点点头。
满翻找着所有有着完整头颅的尸骨,尝试着辨认上面一张张仅存的扭曲破裂的面容。
他道:“对了,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返回来?你都逃出怪物的食场了。我是为了找人,你是为了什么?见识到那怪物的壮观,你该不会仍对赏金抱有一丝幻想吧?”
雪貂道:“我并不是返回来的,我是跟踪着巨蚁第一次来到这里。”
满问话转过脸去,他见雪貂似不在撒谎,道:“不可能,入林时移换符文将所有人都转移到这附近,你不可能没有受到影响。”
“所有人?”雪貂这才有所反应,难道这一堆堆尸山全都是入林时的那二百多人?
他怎么也料不到,当初入林前名册上有那么多金猿骑士有那么多银蛇骑士加入,雪貂虽早知林子里危险重重,却不至于落得几乎全军覆没的结局。
那巨蚁在雪貂脑海中的估算又猛增高几层,背后透出些凉意,他忽然间想要放弃此次悬赏。
满却看着雪貂,暗暗思索道:“移换符文的性质就是可以影响动物的行动,不论鸟还是兔子只要在移换的范围内都将受到影响。当时入林,我和芮亚最后进入,我们没在林中走多远,便被移换到了这里,所以我预想移换符文的影响范围应是非常的大的,几乎囊括整片森林,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但是这里的尸体大约只有六十具,我知道其中有一部分人是逃出去了,但也有可能有一小部分像你一样没有在移换范围之内。”
满见到眼前的人似一脸震惊,他仿佛真的不知道入林来的人大多命丧于此的事,道:“……你太幸运了。”
雪貂环视着周围的枯败景色,他梳理着自己的记忆:“不,我记得我来过这里,但是有东西把我拖走了……是一个手骨……不可能,我想不起来……”
满并不在意道:“你最好一边想着,一边帮我注意周围的环境。现在我的身家性命可全权托付给你了……”
“对了,同学,你的名字是什么?”满问道。
“我叫雪貂。雪貂·雅里昂。”雪貂道。
“抱歉?什么?”满第一次听到这么怪异的名字,不免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手上捧起一颗脑袋的动作惊住,转过身去认认真真地望向雪貂。
雪貂早知如此,每一个第一次听闻他名字的人都是这样的回应,他重复道:“雪貂·雅里昂。”
满犹豫道:“是我想象的那种‘雪貂’吗?”
“是的,是动物的名字。我是被收养幼孤的善施教堂抚养成人的,那里的孤儿全都是以动物的名字命名,直到有人收养才会改换姓氏名字。”
“所以你一直没被收养。”满倒是很会挑重点。
雪貂坦然道:“虽然说起来难为情,但的确是的。”
“哦……抱歉。”满道。
“我并不这样认为。”雪貂道,可惜此时的他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他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聊自己的身世上,他便回头朝还在翻尸体堆的男子道:“能请您快一点吗?我想早回家。”
面对别人的催促,满仍是不紧不慢,他还差一座小尸山就探查完了。
好在他并没有在这里见到芮亚的样貌……满无法确定芮亚是已经被那怪物完全吃掉了还是仍活在别处,但他的内心总算是稍微安稳下来,至少存在着活着的可能。
满暗暗松气的同时也深知要马上撤离,以防那只食人蚁返身继续它的晚餐事业的时候惊喜地发现‘餐桌’旁多出一个新鲜的还活蹦乱跳的饭后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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