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褥里一颗深栗色的头颅探了出来,并伴随了一阵又一阵的嗝声。
格莱一边打着气嗝,一边从床柜上取来一杯温水,喝了几口控制住打嗝的频率。
“刚才噎住了,你们继续。”说罢,格莱又钻回了被窝里。
……
“伤好了就起来!别装死,救治教堂的床位很贵的!”满作势要掀被子。
格莱死死抓住:“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放魔骨了!”闻言,魔骨探出一根骨节。
“你敢!我供食宿费用。”满道:“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回垃圾堆!”
“你扔!”格莱光脚不怕穿鞋,浑身上下没有一文,索性就赖上了。
“不可能,我也给你做了铭牌,明天你就出去干活接单子,挣钱还钱。”
“你谁啊,老子听你的?!”格莱不让。
“你们安静点,病房不允许大声。”雪貂拼命嘘声道。
入夜。
一道微风从未关合的窗里吹进寂静的房中。
格莱睡得安稳,双眼紧合,舒适的睡姿将被褥一角踹下床沿。
这时一只手轻轻将格莱垂在床边的软褥提起,覆盖到他半露的肚皮上。
这只手顺着少年的腰身滑到少年的脸庞之上,然而这只手即使与格莱的肌肤挨贴得十分近,却仍是隔着一段看不见却真实的空气。
手指不敢接近,却又不舍离开,只停留在格莱的额头上方迟迟不动。
藏在格莱身下的魔骨有所感应,它顺从地爬到来者的身边,与来者缺失的部分很快融为一体,终于回归完整的魔骨被套上一副黑绸手套。
那只戴着手套的手转而静悄悄地拉过一把椅子,一个红发灰眸的男人便坐了下来,候在病床旁边,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仿若不存在的鬼魅。
男人凝望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安静的目光像沉思又似空空无物。
第37章【番外】蜜月
细雨蒙蒙,泥泞的土地上辗转出深浅不一的脚印,格莱身上蒙披着一件深色的雨袍,从头到脚覆盖严密,只是靴跟沾了些污泥。他带着浑身的雨凉气,推开前面一扇矮小的铁皮旧门,他稍欠下身子踏进门里,竖笛与七弦琴交织缠绵的吟游新曲萦绕入耳。
他选了一处最里侧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身穿亚麻绿长袍的侍酒女子捧着陶壶走近他的身旁。格莱脱下雨袍随意扔到靠背上,雨袍的边角淅沥着水滴偶尔几滴渗入座椅的软垫上。格莱接过侍酒女递来的干手帕,眼睛盯着墙上悬钉着的主餐牌:“拿两个杯子,贝尔高原烈酒来一壶,先暖暖身子。”
侍酒女应笑着记下,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个橡木杯放到格莱的桌上,并为其斟满一杯,而当她准备斟满第二杯时,却被格莱拦住:“这杯倒清水,有人斋戒日。”
侍酒女应笑着酌满一杯清澈的温水。在侍酒女抱着酒壶离去后,一人带着熟悉的气息坐到临他旁边最近的座椅上。
“嗨。”红发的男子眉眼弯弯。
“嗨。”格莱回应道。
“请问您认识格莱吗?”那人故作陌生的语气。
格莱的嘴角微微上扬,习惯性地配合他玩起这种花招:“不认识。”
“哦,那真可惜。”库里斯惋惜的语气,他接着说:“我听说他口活不错,还想找他玩玩呢。”
“你他妈……”格莱笑骂着抬起手搭上身旁口无遮拦的人的后颈,似爱抚又似解恨地按捏了几下。
库里斯低着头,脸上泛起绵糖似的笑,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其实我的也很好,你要玩吗?”
格莱拿这人始终没办法,他将盛着清水的橡木杯推到库里斯的面前:“你被斋戒日憋疯了吧,不是说拉奥斋戒日当日不得饮酒、杀生、犯淫吗?”
“口头上说说,不犯忌。”库里斯笑着拿起橡木杯柄,轻轻碰了一下格莱手里的橡木杯沿。
“即将坐上长老院教宗正权席的人说话还这么放肆。”格莱用取笑的口吻暗透着祝贺的欢意。
库里斯听罢,反而嘴角一沉。格莱察觉出对方的情绪变化,便放下酒杯,问道:“怎么回事?”
库里斯道:“伊底农曼·费林因并不打算推荐我,他和其他另外五位正权席长商议,要将我派去北境下院。”
“伊底农曼·费林因……那个老头儿不曾是你的老师吗?我记得他对你十分青睐,当年我们离开皇宫后就是他在长老院给你找了一个职务。”格莱道。
“时过境迁。”库里斯低声道:“他现在视我为眼中钉,处处提防着我。”
格莱正疑惑,忽地感觉周围似有人的目光紧随他的左右。格莱余光一抬,便看到铁门附近新落座了几名陌生的男子。格莱常年磨炼出来的敏锐神经提醒着他这几个来者不善。格莱从进门选中酒馆里最里侧的位置便是方便他能时刻掌握酒馆全局注意到微小的异动,而且从对方那群人飘渺不定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落向他和库里斯的方向时,格莱便觉得不妙。
他可从不会被动等待危险找上门来。
格莱仰头吞咽了一口烈酒,咂舌道:“他家酒越来越难喝。”随后,撂下酒杯起身,他抬手压上库里斯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动:“在这儿等我。”
格莱径直朝那帮明显针对他们的人走去,并似寒暄着地搂过其中的一个男人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出铁门,而酒桌旁的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了出去。
库里斯见到这一幕并不吃惊,因为他在赴约的来路上就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然而他并不担心也不打算告诉格莱,他本来可以自己私下解决的,可惜那帮人实在太蠢,竟被格莱察觉出了踪迹。
库里斯大约能猜到派这群打手来骚扰他的人真正的意图只是恐吓他,若是真有心置他于死地方才他故意路过那么多条暗巷窄路他们都没有下手,要么是连暗杀都不懂的新手,要么就是有人授意他们必须在人多嘈杂的地方给他痛击,造成他行为不端蓄意闹事的风闻让他错失教宗正权的席位。
怪就怪背后操纵的人心太软,他以为单单恐吓就能逼退库里斯的念头,收敛他的野心。
库里斯悄悄瞄了一眼六角的窗外,打斗之中惟有格莱迅猛灵活的身影实在惹眼,他不禁口干舌燥,抿下一口温水润喉。
侍酒女抱着酒壶前来桌前的身影挡住了库里斯的视线,他用手遮住格莱饮过的酒杯,制止住侍酒女续酒的动作,脸上挽起微笑:“调一杯贝尔高原烈酒八分满,两茶匙青橙汁,两茶匙弭坎山清酒,五茶匙枫叶糖浆。”
侍酒女微微一愣仍是默记下来,不一会儿,她便按照库里斯的吩咐抱着调好的酒摆放在桌上,库里斯拿过酒杯在鼻下轻嗅,随即满意道:“是的,谢谢。”
格莱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他的气息仍残留着打斗时的粗犷,他握起酒杯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个满强制平复起呼吸,但当他全部饮下后,停留在舌尖上的味道让他倍感惊喜,他掂量着酒杯重新审视起这意外变得好喝的酒饮。
库里斯注意到格莱的小动作,笑而不露痕迹:“怎么了?”
格莱以为他问的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便解释道:“是伊底农曼·费林因,他派人袭击你。如你所说,他似乎并不想让你坐上教宗正权的位子。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他对你之前不一直很好吗。”
库里斯道:“人心难测而已,我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仅如此,我现在已经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想要除掉我也是情理之中。”
格莱却皱起深重的眉头:“费林因好歹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圣法大贤者,都传他是第一智者,没想到他这么善妒。”
库里斯垂眸思索片刻,再抬起时眼底涌现一丝寒光:“伊底农曼不会放过我,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格莱同样有如此担忧:“不如你趁早跟他表明你不想要这个位子,让他派你去北境下院,跟我回北境也不错,省得我卡斯莫托和北境两头跑。”
库里斯顿道:“你让我放弃?”
格莱道:“费林因已经八十多岁了,你才不到四十岁。他不剩几年的命了,你再忍耐几年,熬死他足够用,等他死了,你再重新将位子夺回来。迟早都是你的。”
库里斯道:“你觉得他会留着我这个隐患吗?他已经认为我与他离心,我掌握他的秘密不少,我活着对他而言便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系在他脖子上的宽绳,他不会容我在北境下院逍遥快活。”
“……他不会做这么绝吧。”格莱心里抵触道。毕竟这个糟老头子大贤者曾帮助过库里斯度过难关,格莱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话音刚落,库里斯的脸色变得沉郁而不可捉摸。
格莱心底一凉,他明白库里斯已有决意:“你真的要……”
格莱坐直上身,他扫了一眼周围,酒馆里嘈杂的人们只顾自己无暇注意其它。格莱便沉声与身旁的人道:“他是你的老师,是你的恩人,他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拉了你一把,给你一席之地。是他让你重新拥有权力,让你的志向你的才能发挥出来,没有他,你也不会有你如今的地位。”
“那都是曾经,他现在是我的绊脚石,是我的敌人,他要杀了我,你却要我放过他!你现在的行为是背叛!”库里斯低声道。
“你可以不再感激,但我不能忘了他的恩情。这是你欠他的,放过他一次就当偿还他的恩情。”格莱坚决道。
“你以为他当年为什么帮我,是他的仁慈,他的好心吗?不,是他的懦弱,他的弱点在我手里,他玩死过一个□□,是我帮他收的尸。他的儿子并不是英年早逝,那白痴贪图享乐将国库亏空,是我帮他顶下罪名外逃出境。”库里斯落下重音:“我们不欠任何人的。”
“……”格莱坚定的目光忽然不稳地摇晃。
“我本就不打算脏你的手,如果你不情愿,随便派你手底下的谁都可以。”库里斯垂下目光,不再与格莱对视,他的手指滑过粗糙的橡木杯沿一圈又一圈,等待着格莱的回答。
格莱的心里剧烈地动摇,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理解权力斗争的残忍,这比战场还要凶险狡诈万分,可是他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救,他不是不想脱离,只是那泥潭有着一双温柔至死的手。
格莱将内心所有的反抗狠狠压下道:“这件事处理不当容易落下把柄,不能交给其他人。”
正如他所料,库里斯扬起明亮的笑容,他捧起格莱的脸,爱怜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如此爱我。我不希望你再因为那些虚伪的人而刺伤我的心,我不想令你为难。”
格莱沉默半响,终道:“对你,我认栽了。”
旧式圆顶古堡外壁,一人影如蜿蜒的青蔓轻巧地翻折进一扇徐徐进着夏风的窗子。朴素的床帏里,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呼出沉沉的吐息。
如腰带缠绕格莱腰身的银链逐渐消融成颗颗银珠,银珠飘动进格莱低垂的掌心中重新凝聚成一把映着凄惨白光的银剑。
格莱抬手,几次将剑尖抵在老人的颈脉之上,隔着苍老的皮肤,他依然能感受到其下沉实有力的跳动。
在第七次将剑刃横在老人的颈部时,格莱终是暗骂一声。
手中的银剑已迅速变回一条长链,格莱扥着长链手法老练地缠绕上老人的脖颈,格莱向后收紧长链将老人拖拽下床,老人从睡梦中惊醒,喉咙处的窒息令他大惊失色,老人想要大声喊叫却挣扎不起。
这时耳边传来刺客的沉声:“有人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命我取你的老命,但是一位坦利伯恩大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让我放你一条生路,说是偿还你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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