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的话音未全,胸膛忽感一片温热,他从未遮严的手缝之中低头看见一柄鲜红欲滴的利刃从后穿透至他的胸前。
“啊——”钻心刺骨的痛苦后知后觉,他浑身抽搐,却不能反抗,他无法反抗,只能任凭那柄曾象征他一切过往的长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带走维持生命的所有温度,因为……
“是我。我爱你。”身后的人像是安抚,轻轻道出正从格莱的意识中逐渐飘渺遥远的话语。
利落的击穿将格莱可感的痛苦减小到最低,库里斯灰色的瞳孔犹如火焰的余烬,一瞬间掠现的情绪波动很快偃旗息鼓,埋没于毫无色彩的眼底。
库里斯感受着怀中的人慢慢静止,他的呼吸仿佛随之静止,直到从格莱的心脏破损处流出的血液变得浑浊,浑浊着黄昏色的符文,升腾起的符文如矽尘沾惹到库里斯的手臂,烫出一缕灰烟。
他抱起委倒在怀中不再有任何力气的人,仿佛在朝四周并不存在的人吩咐:“清理干净。”
随即消失于传送符文破裂开的虚空之中。
眼前发生的一幕仿若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让人思考的余地都没有,悲剧便已然发生。
“这,这是……?这不可能!”雪貂一道裂缝似的瞳孔震然变得狭长,他不敢相信,他竟亲手将格莱推向死亡的怀抱,亲手缔造了惨剧。
他不是这样想的!他以为他们是……
“…这是怎么回事!雪貂!”满同样震惊不已。
“我……我不知道。”
满不敢相信所见,他不敢相信几分钟前还与他拌嘴的人,还生龙活虎满口糙话的人会恍然间销声匿迹。他与雪貂一样,此时都仿若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霎然四周寂静,风也不动,当满和雪貂有所察觉之时为时晚矣,他们已被四面八方涌现的魔侍团团围住。
满惊而警惕,那个骗子竟然和格莱一样,可以操控诅咒和魔侍。
“雪貂!”满试图唤回身旁沉浸在懊悔与悲恸的情绪之中的人。
“先出去。”满抓过雪貂的手臂,选中一处魔侍最少的方向,就要硬冲出去。
不想,他们刚迈出一步,脚底下的广场砖缝的土壤里冒出缕缕黑雾似的符文。
雪貂骤然回神,将满反手推开,拔剑劈开眼前尚正要聚集成型的魔侍。
然而仅是灭掉这一个魔侍,在他们的周围仍有正不断涌现的怪物。
事发突然,满和雪貂皆是毫无准备,除了雪貂身上有一把学院配备的普通剑器,其余的,他们甚至比剥了皮的煮鸡蛋还要干净。
正当他们困顿之际,空荡的广场地面忽蒙上一大片阴影,随即有风旋转而起,俩人纷纷朝天上望去,见一体型庞重的飞艇直悬在他们的头顶。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从飞艇上悬挂下一条长锁链阶梯,站在飞艇门沿旁的人深蓝短发随风轻扬:“上来!小傻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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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的飞艇穿过云层,辽远的天际释放着最后的余晖。
“瞧瞧我仪表非凡的弟弟,狼狈成什么样子了?”面前一个矮小的男人一边抚着满的发顶,一边露出嫌弃的嘴脸:“几天没有沐浴了?”
心里一下子挤进着许多事的满没空儿搭理对面的人的挑衅。然而男人却得寸进尺似的,手指从他的头顶滑下去直接捏住他的耳垂。
满一惊,他们之间从没做过这么亲密的举动:“你闹够了吗,月希。”
‘月希’明显没有料到,他回头赧然而怒,朝坐在正席此时正摆弄魔方的男子道:“最后一次警告你!阿尔伯爵,不准遥控我!把那该死的魔方扔掉!”
闻言,阿尔握着魔方的手霎时摊开,表情无辜。
月希转回头来:“更正一点,我已经正式更名为希尔,我不希望你再称呼错误。”
“你活着我真高兴。”满面无表情道。
“希尔?你是…月希…满的姐、哥哥?”雪貂诧异地注视着如今已是一身轻劲洒脱装束的男子。
“我是。雪貂,好久不见。”与面对满时的高傲不同,希尔投向雪貂的眼神温润如细雨,态度判若两人:“这件事说来话长,也许我真的是深海之灵,海洋给予我第二次生命。”
“慢着,希尔殿下,请问我的功劳被您抹杀了吗?您身体里的骨骼有一大部分是我拼接上去的。”阿尔笑道。
“没有深海之灵的作用,你拼接的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说不定我现在还在哪片海底沉着呢。”希尔讽刺道。
阿尔故作哀叹一声,眼中却盈着笑意:“薄情寡义,白费我的苦心。”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被困在此?那群魔侍该不会就是你放出来的?”满面对自己的这位‘姐姐’仿佛早已将刻薄当成正常的问候一般。
希尔气道:“你真把我当魔王了吗?狼心狗肺的东西。”
“谁知道你背后有什么勾当,装女人装了二十年的怪胎……”满道。
“那是我自愿的吗!”希尔被人挑拨起旧伤,气氛一瞬间陷入剑拔弩张的境地。
雪貂见状,出言相劝:“满的意思是谢谢你及时赶到帮助我们脱离险境。”
希尔其实也知弟弟的嘴巴像抹了剧毒一样,他早已习惯,也习惯已淡薄的方式回敬。
“那你转告那个不识好歹的人,我并不是专程来救他的,只是像捡起地上一片有碍观瞻的纸屑一样,顺手救了他小命,不用他道谢。”希尔的眼睛盯着满,而话语却是回复雪貂。
“那您是来?”雪貂问。
“我来找格莱的,我是来请他立刻回到禁林。”
希尔没有注意到,他此话一出,满和雪貂变得沉默。他继续解释道:“我们一个月前从南大陆动身,由于是我执意前来,阿尔的飞艇还未来得及取得西大陆的着陆许可,所以我们只能停在浮金都的上空隐藏起来,刚才飞艇上的罗盘行向异样,应该是受到诅咒的影响,所以我们便来到这里,正好看到你们窘迫的模样……”
希尔一边自顾自地解释着,一边想到:“怎么会有这么多魔侍……阿尔,现在下面什么情况?”
阿尔在会议桌后直了直身子,一面漂浮在半空中的水晶镜上投影着地面上的风吹草动:“我真是成了你们鬼兰治家的佣人……下面很干净,一个魔侍都没有了。”
“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希尔思索着:“谁有这么大的能力。”
希尔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问道:“格莱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他……”雪貂不忍。
“他死了。”满接续道。
“死了?”希尔眨眨眼睛,忽尔笑道:“太好了,尸首呢。”
雪貂和满凝重的目光充斥着不解与难忍。
“好?你竟然说好?”满平静的眼眶竟有些微红,他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喉咙变得沙哑。
阿尔见苗头不对立即起身,在他们对希尔发难之前,他提着一厚纸袋,走到另两人的面前:“你们先看看这个。”
袋子里是一本厚厚的书册,书册的封皮已经翻卷起毛边,磨损褪色的书面昭示着它的年头久远。
翻开书册的扉页,便是一张泛黄且折痕凌乱的画像,是一口棺盖半开的灵柩。
而下一张便是这具灵柩里一张熟悉的睡脸。
“格莱?”雪貂一眼认出。
“看背面标明的日期。”阿尔指引道。
“星历2996年冬月六日……二百年前的?”满惊异不已,手指不禁继续将书页向后翻去。下面是一张红铜色的照片,这久远的相片正是150多年前,笨重的机械画像技艺不成熟时用红铜粉末冲洗出来的效果,相片上是一名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他的身上还穿着当时教士的服饰,肥大及地的模样一看就知是不合身的大人衣物,相片的表面好像用尖锐而细长的东西刮划出一段简单却意义不明的文字:“触碰圣意无救之人。”
再下一张,是一张按着五个小手印的草莎纸,每个小手印下都记着一个名字,其中一个偏大的手印下用古语写着一个‘格莱’,有一娟秀且稚嫩的笔迹还特意将五个名字用心形围圈起来,并在下面写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发过誓的,不能反悔哟!——星历3112年一个漫天蒲公英的日子,冒险小队记录员:娜娜。”
再下几张,相片的冲印色彩则更接近现代更加清晰,那是一沓场景雷同的相片,一座破败的古迹废墟,断垣残壁前两道一高一矮的人影。
“星历3192年花月一日、星历3193年花月六日、星历3193年雾月十一日……3197年雨月十五日,整整70年前……”满不由地惊叹,他看着相片的背面时间记录的时间一点一点向现在推进,站在格莱身旁的年轻人正逐年老去,然而格莱却是永远的一副如现今不差分毫的模样。
“格莱身后的人……是学院图书馆管理员,乌里霍夫学董。”雪貂不曾想过他曾在图书馆打扫时无意间从学董的成就画像中看到学董年轻时候的面孔,竟在此时重合。
难怪,难怪当年格莱第一次进入图书馆被学董发现时,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是你呀,你回来了。”他竟以为是老人家的思绪不清一时胡言乱语。
“什么?”满惊道。
“是的,这就是在乌里霍夫学董的遗物之中发现的。”阿尔道:“乌里霍夫生前是南大陆人,他的儿子决定将他生前的成就著作包括未出版的手稿全部交给南大陆联盟学府的聚物馆珍藏保管。这本随笔记录也在那些遗物之中,在检查分类的过程被我发现,便扣留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里每一张脸都那么像格莱?”满不相信道。
“不是像,他就是格莱。”希尔觉得满的问话蠢透了。
阿尔在一旁补充道:“根据乌里霍夫的记录,这个名叫‘格莱’的少年,已经存在二百余年。但是他的存在并不是连续的。大约每隔五六十年,他便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一次。就像这样,用画像,相片,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证明,被当时发现他的人记录下来。”
“乌里霍夫收集了很久才找到这一些少量的记录来寻找少年存在的规律。不止因为年代久远、时间跨度大才导致证据缺乏,更多的原因是有很多当事人不愿透露或者在这之后被人为破坏。这些都是在书册后面,乌里霍夫手写的记录中有所说明。”
“这名叫‘格莱’的少年,最初被发现的地点是禁林。乌里霍夫记录,他是在跟随当时的老师前去禁林研究时,与老师走散,迷失在禁林中,偶然深入禁林腹地的他发现了一座古遗迹宫殿,那里并不想传闻中那样充满可怖令人恐惧的东西,相反,它祥和而安静的就像一处无人参拜的教堂。”
“他进入宫殿,他被存在那里的东西所震惊,繁复而多彩的壁画、巨大而高伟的神像、名贵且至今仍视为稀有的魔石,在断壁残垣之中比比皆是。它应是属于一座名都的宫殿,可是历史上却没有任何记载,年轻时的乌里霍夫以为是他学识浅薄,便暗暗将此处的模样记在心中,决定离开禁林后一定要查个明白,然而在他日后几十年从事典籍管理的时间里,他一遍遍翻找典籍,却一点关于禁林之中宫殿的踪迹都没寻见,甚至连坊间传闻都没有。”
“乌里霍夫在古遗迹中逗留了将近三年,而关于这三年的事情,书册里没有任何记录。但是这里面有几处明显的缺页损毁,所以有可能乌里霍夫有记载那三年的遭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被他撕去。”
“这一段空白,我已经找到乌里霍夫当年的同辈印证过,他们的确曾跟随当时的大贤者前往禁林调查研究,而乌里霍夫的确曾在那里失踪过将近三年的时间,当时所有的同学老师都以为他受到禁林中的诅咒死去,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们从禁林回来就曾为乌里霍夫建过一个衣冠冢。”
“三年之后回归的乌里霍夫从此以后潜心研究,没有再提过禁林之中的事情。”
“而他的随笔记录,就到此为止了,只有夹在书册中的几张相片能够证明他之前所言并非虚假,他的确在禁林中找到过一座古代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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