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嘴角烫得通红,放下勺子,继续吃着烤红薯,邹建自己耍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变本加厉,端起桌上的鸡蛋汤,二话不说,倒在他头顶上,又嘲道:“瞧你头发几天没洗了吧?还不谢谢哥哥帮你洗头哈哈哈哈。”
他笑容可憎,甚至有些吓人,不少胆小的觉得他做的过分,已经默默走开了,剩下的都觉得好玩,跟着邹建一起笑,陈杨听着这些笑声极度扭曲,但也不敢出头,邹建这种人他惹不起,惹上一点,就会麻烦缠身,比如云乐。
蛋花汤放在食堂的塑料碗里色泽分明,让人很有食欲,可一旦这些黄黄绿绿的东西浇到头发上只让人觉得恶心反胃,像极了呕吐物,云乐也不觉得烫,独自吃着陈巧玉送他的那半块烤红薯。
一碗汤倒空,邹建的脾气也涌了上来,他抬手揪着云乐的衣领,将他拽起来,抢过他手里的红薯仍在地上,碾成了泥,恶声道:“老子跟你说话呢!”
云乐看着地上那一滩红薯泥,想起一大早就为他凭白掉眼泪的陈巧玉,平静的目光变了变,没等邹建耀武扬威,抬起拳头就挥到了他的脸上,这一拳力道十足,邹建的嘴角立刻出血,吼道:“你他妈敢打我!活腻味了是吧!”说着抬起脚把云乐踹到地上,却没想到云乐疯了一样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一起拖倒下去,邹建咬牙切齿,举起拳头砸在云乐脸上,云乐躲过两拳,抬膝顶住邹建的胃口,将他踹到一旁,皱建刚吃饱,此时被踹的胃里翻涌,干呕两口,气急败坏地对身后跟班说:“上啊!都看他妈什么看!给我打!踹他的胃!给我十倍踹回来!我**妈的!”
陈杨走时云乐已经被四个五校体育队的男生围了起来,他想赶紧去告诉老师,却不知道谁吼了一尖嗓子:“刘主任来啊!赶紧散了散了!”
陈杨顺着声音看去,果然看见教导主任刘胖子带着保安颠颠跑来,他松了口气,心想估计出不了人命,这才跑着回二食堂找闻野冯唐,没想到两人早就吃完了,正站在门口等他,冯唐问:“你掉厕所了啊,这么半天才回来。”
陈杨说:“我刚看见有人打架,围观了一会儿。”
冯唐问:“谁打架?”
陈杨说:“咱们学校敢大中午在食堂打架的能有谁啊!邹建呗。”
冯唐立刻问:“跟谁啊?”
“云乐,妈的,打的可凶了,我都看怕了!”陈杨说:“幸好刘胖子及时过来,不然怕是要出人命。”过了几分钟,一食堂那边出来一群人,陈杨指着邹建说:“就是那个人,闻野哥哥以后可得离他远点,这货家里有钱,咱们学校的实验楼就是他爸盖的,所以他再怎么翻天覆地,只要不闹出人命,校长都不管。”
闻野看了过去记住了邹建的长相,刚准备点头,目光却被刘主任身后的瘦弱少年吸引,那人头发有些长,衣服有点脏,走起路来微微的跛,冯唐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说:“那个就是云乐。”
闻野:“他们一群人,欺负他一个?”
冯唐说:“基本算是吧,不过也没办法,毕竟邹建这个人只能躲着,躲不过就只能受着。”
寒风吹过,陈杨把双手插进兜里取暖,缩着脖子说:“其实我觉得云乐挺可怜的,但是他又特别怪,比起邹建那种明着挑事的,我觉得他更可怕的。”
闻野问:“为什么?”
冯唐想了想,说:“云乐算是咱们学校的名人,成绩很好,但家里很穷,穷其实不是重点,听说他爸酗酒赌博,妈妈没办法离婚,受不了出轨,跟别人跑了,留下云乐独自面对他那个整天发疯的爹,听说高一的时候,邹建想让云乐帮他写作业,但是云乐没管,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陈杨补充:“对啊,当时邹建堵了他回家的路,本来是想教训他,给他打服了,但没想到云乐不但没服,还敢还手,让邹建吃了不少亏,这事就更没完了,隔三差五就得打上一回,有时候云乐不理,有时候发起狠来不是一般的吓人!再加上他话很少,总给人阴沉沉的感觉。”
“是啊。”冯唐说:“所以全学校除了邹建,也没人敢惹他,而且听他们班的同学说,以前有人向他示好,他也不接受,再加上有一次他们班主任家访,差点被他爸给……”冯唐停顿几秒,才说:“反正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不敢跟他做朋友,生怕惹麻烦。”
第3章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冯唐作为课代表,路过办公室时被老师喊进去帮忙,陈杨通宵打游戏,刺骨的寒风都吹不开他迷离的双眼,打着哈欠对闻野说:“回教室吗?我打算睡会。”
闻野看了眼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剩下半个小时,说:“我自己逛逛吧,一会儿回去。”
陈杨说:“行,那我先走了,你别迟到。”
闻野点头,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瑞海高中的教学楼新建不久,褐色的墙壁,白色的廊柱,为了节约行走时间,还在每一层的中间位置架上空中走廊连接对面的行政楼,闻野爬上六楼,站在栏杆前往外看,这所学校是他自己选的,一是距离家里近可以走读,二是听说教学质量还行,市级重点。
虽然他并不需要多好的教学也可以名列前茅,但既然有条件选择,就从不对自己敷衍,体验了两周校园生活,整体满意,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行政一楼后门的水池旁,站着一个人。
闻野想了想,那人应该叫做,云乐。
云乐手上拎着校服,拧开水龙头,他被热汤浇湿的头发,被风一吹,慢慢僵硬起来,现在是中午,最高气温保持在零下六七度,其实只要穿的保暖一些,并不觉得冷,可云乐身上只有了一件单薄的秋衣,上面印着廉价的米老鼠图案,这是他初三暑假去杂货市场处理的小摊子上买来的,当时买了两件了,到了冬天换着穿。
水管过了十几秒才冲破水龙头上的冰碴,云乐先把校服放在水池里,又俯**,冲洗头发。
好冷,他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地身体打颤。
闻野站在高处看了一会儿,通过空中走廊走到了对面的行政大楼,陈杨说那个人很怪,不接受别人的好意,总是阴沉沉的,最好不要接触。
可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闻野不去发表意见,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不喜欢轻易地给任何人定位,人本来就是多面性的,或许表露出来的一面,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至于云乐到底怎么样,他暂时没有兴趣,只知道眼下这个人,像一只在落在冰水里的小野猫,应该需要一些帮助。
细碎的蛋花黏在头发上非常难洗,彻骨的凉水浇在头皮上,冻着云乐双唇发紫,可是洗不掉,没有香皂,单凭着这样用水去冲,很难连着油渍一起清洗干净,他想了想,关闭水龙头,用手摸索着粘在头发里的碎屑,突然,有人走过来,对他说:“同学?同学打扰一下。”
云乐没理,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人见他不出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跑过来问:“同学,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学校超市怎么走吗?”
云乐忙着自己的事情,听那人继续说:“对不起同学,我是新来的转校生,对学校还不熟悉,你可以告诉我学校的超市在哪里吗?”
云乐停下来,将始终盖住眼睛的刘海背到后面,直起身。
他皮肤很白,眼角额头,颧骨处都带又青又紫的伤,额头比较严重,应该流过血,眼睛很亮,圆圆的杏核状,如果没带着显而易见防备以及凌厉的表情,是一副好看又可爱的长相,眼前这个人很高,脚上穿着一双看起来非常昂贵的运动鞋,身上是蓝白相间的同款校服,头发短而利落,眼尾很长,微微上翘,正一脸着急地看着他说:“拜托了同学,我想去买一点喝的,要渴死了。”
云乐说:“行政楼前门二十米。”他的声音不大,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质感。
“行政楼......不就是这栋?”那人立刻弯了弯眼睛说:“谢谢同学!”
云乐等他走后,再次低下头清理头发,可没过几分钟,那人居然又跑了回来,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闻野,谢谢你刚刚帮我指路,对了。”他把手上塑料袋递过来,试探地说:“我刚刚去超市买东西,没想到碰到了促销活动,只买一瓶水,就能送一条毛巾和香皂,好像是新推出的牌子,要三块钱,但是毛巾和香皂我都已经有了,你需要吗?”
云乐看了一眼闻野手上毛巾以及那块看起来并不像赠品的香皂,冷淡地说:“不用。”
闻野料想如此,没有强求,看了眼时间说:“那还是谢谢你,我先走了同学,快上课了。”
历史老师上了年纪,讲起课来倒是趣味横生,但即便如此,陈杨还是一觉睡到下课,睁眼一看,哈喇子流了满手,赶紧从兜里掏出上厕所没用完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又猛地发现桌角放了一袋零食,附带两瓶饮料,冯唐一早转来过东翻西找,专捡贵的拿,陈杨问:“这是什么?”
冯唐说:“没啥,你睡觉吧。”
陈杨立刻抢过塑料袋问:“谁买的?”
冯唐剥开一块巧克力,指着最后一排看书的人,小声说:“当然是闻野哥哥!说是慰劳咱两这几天带他逛校园!”
陈杨立马把头钻进塑料袋里,饿狼一样找吃的:“靠,咱们超市还卖进口食品啊?”
冯唐说:“有啊,就是太贵,没什么人买而已。”
陈杨拆开一袋小饼干,一连吃了好几块,感动道:“闻野哥哥以后就是我亲大哥,我愿意为他瞻前马后!”
冯唐嫌弃:“瞅你这点出息,一兜子零食就被收买了?我呸!以后你是他的左膀!我就是他的右臂!”
“哈哈哈,诶我草,这饮料还是温的?也太贴心了吧!”
瑞海高中有一点做得比较深入人心,虽然强制早自习,但没有晚自习,无论住校生还是走读生,都是五点二十准时放学,冯唐陈杨同样走读,收拾好书包准备喊着闻野一起回家,却看见他刚刚挂断电话,遗憾地说:“你们先走吧,一会儿有人过来接我。”
冯陈两人没多问,讨论着游戏通关问题,勾肩搭背地走了,闻野抬手看了眼时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去了一趟行政楼前面的超市,超市老板是个圆脸地中海的大叔,趁着没人,正在整理货物,听见脚步声,招呼一声说:“买什么同学?”
闻野站在收银台问:“老板,下午有人过来领赠品吗?”
老板听见声音抬起头,立刻不善地说:“你啊,当然有,这种便宜谁不捡,就是给我弄了不少麻烦,要不是你留下的钱足够......”又立刻摆出一副商人嘴脸:“我跟你说剩下的钱我可不退啊,五块钱的饮料我卖三块还给放在暖箱里加热,忙不是白帮的,那孩子过来问毛巾的事我这还有客人,一群人都听见了,害的我一连送出十几套,差点就亏了。”
闻野笑着说:“没让您亏本就行,剩下的您买酒喝,辛苦老板,先走了。”
“买酒?”老板目送闻野离开,从兜里掏出十张崭新票子,抻着头往外看,占了便宜还非要嫌两句,凸显自己的精明:“看着挺帅,还不是个傻娃娃冤大头。”
五点半左右,校门口缓缓停下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车门,看见闻野站在校门口等着,赶忙喊他一声,上前问:“久等了吧。”
闻野摘下耳机说:“没等几分钟,倒是麻烦你了,闵哥。”
闵川帮他打开后车门说:“不麻烦,走吧,闻总今天刚忙完,就赶紧订好位置,说是要带你去尝尝他小时候最常吃菜馆子。”
闻野上车,夸张地说:“我爸小时候最常吃的,难道不是妈做的黑暗料理?”
闵川发动车子,恐惧地看着后视镜:“兰女士的手艺,还是几十年如此一日的......?”
闻野苦笑:“一点没变,也是辛苦我爸,有这样一个青梅竹马的老婆。”
闵川忙说:“闻总可一点不嫌弃,这就叫什么......痛并快乐着吧哈哈。”
两人边聊边笑,车子穿过绿灯时,闻野透过车窗再次看见了云乐的身影,没想到还挺有缘,一天居然遇到了三次,他似乎没有前两次那么狼狈,头发柔柔顺顺的已经干了,手里拎着学校超市送的袋子,里面放着洗干净的校服和毛巾,还有一块使用过的香皂,不知是不是打算回家时晾起来。
闻野坐在车里与他擦身而过,从怀里掏出一只笔,翻开手上的本子,那个本子是记录校内野猫的成长记录,他在新的一页上面写道:
白色的小野猫,云乐。
身体瘦弱,防备心强,原生条件不好,虽然不接受别人的善意,却努力的为自己的生活争取希望,很认真的活着。
第4章
云野04
云乐到家时,门还是像早上一样大敞着,云锦鹏已经走了,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出去赌博,但无论他去哪,是死是活,云乐都不想知道,迈进房门,打开客厅的灯,说是客厅,其实只是一间三十平米的小房子中间打了一层隔断,一半是卧室,一半当客厅,卫生间在进门的位置,水管已经冻住了,到了冬天只能放些杂物,根本没办法用,厨房更是狭窄,几平米而已,地上摆着一个老式的煤气罐,茶油盐米,以及一口铁铸的炒锅,全都放在墙角。
云乐放下书包,把洗干净的校服挂在朝北的窗口前,那算一个简单的阳台,他小时候踩在桌上挂了一根晾衣绳,一直用到现在。
晚上又是阴天,也不知道明天衣服能不能干,云乐盯着校服看了一会儿,拿起放在一旁的扫把,将地上的碎玻璃打扫干净,又捡起今早被云锦鹏摔在地上的洗脸盆,放在生了锈的洗脸架上,他本想把今天买水得到的赠品,挂起来,想了想,只是把毛巾拿出来晾了晾干,准备再放回书包里。
云锦鹏见不得他用任何好东西,他大概觉得,这个贱人生的儿子,只配吃苦,受罪,高兴时骂几句,不高兴时拳脚相加。
云乐的母亲名叫段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陈巧玉曾经问过他,怪不怪自己的妈妈?说完全不怪,不可能,他又不是挨了打不会流血的圣人,云乐不怪段菲跟人跑了,身在这种地狱,不选择逃出去就只能一辈子睡在黑暗里,段菲是幸运的,有人愿意带她逃走,为她开启新的生活,只有傻子才会留下,坚守这样被殴打虐待充斥暴力的道德婚姻,但是他怪段菲为什么不一起把他带走,难道是他不乖,不听话?还是他哭闹不休,赖着她要玩具,要零花钱?
段菲走的那天同样是个冬天,云锦鹏出门喝酒,不在家里,晚上十点多,云乐睡在客厅的破旧沙发上被开门时灌进来的冷风吹醒,门外站在一个不高但是很壮的男人,段菲提着一早收好的行李,看都没看他一眼,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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