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云乐,她抛弃多年的儿子。
天色阴沉,明明十点多了,依旧看不到太阳,估计是要下雪,陈巧玉和王松还没有返程,老俩口辛苦了整整一年,总是要多陪陪老人孩子,上货用的三轮车拿塑料布盖着,停在楼门口的小院里,云乐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生活过十几年的家门前,他走的那天想着不再回来,但往往事以愿违,躲不过的,终究是躲不过。
云锦鹏这两天哪也没去,专门在家里等着云乐,久违的房间阴冷潮湿,他坐在地上夹着烟,粗哑地问:“钱要来了?”
云乐说:“没有。”
云锦鹏使劲儿地吸了口烟,眯着眼睛问他:“没有?”
云乐又一次确认,说:“没有。”
云锦鹏平静地吐出一口浓烟,拿起手边的酒瓶子猛地站起来,砸在地上,吼道:“没有你也敢回来!?你他妈个废物东西!”
碎玻璃碴炸开了花,弹到云乐的校服上,他校服兜里似乎放东西,沉甸甸的往下坠,云锦鹏喝了酒,带着一身恶臭的酒气将他推到楼道墙上,用手肘卡主他的脖子,疯了似的吼:“给我去要钱!”
云乐没有丝毫畏惧,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吧?”云锦鹏狰狞地笑着,拽起他的校服领子就往外走:“行,你不要,老子亲自去要,他妈的,我儿子可不是白白给闻家人上的!”他看见了云乐脖子上的红痕,更觉得有了筹码:“告诉老子他操了你多少回?老子一次一次的要!发了发了,没想到你还有点用,是个会卖/屁股的好儿子!”
云乐被生生拖到楼道里都没有反抗,他把手放进衣服兜里,沉默片刻,才猛地挣扎起来,云锦鹏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想抬手给他一拳,却惊恐地发现他手里多了一把尖刀,目光狠绝地,冲他刺了过来。
云锦鹏将将躲过,酒醒了一半,横眉怒目地暴呵道:“操/你/妈!敢跟老子动刀!?”
云乐没一句废话,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孤勇的狼,仅用了一瞬间就起了杀心,他绝对不允许云锦鹏见到闻野,更不许这个从心底腐烂恶人,出现在闻家,打扰那么温柔善良的一家人,他从没想过偷偷走掉,走了就是把烂摊子丢给他的大宝宝,他舍不得,他得让云锦鹏死,才能绝了后患。
第52章
林遇的鞋跟陷进多年未修的泥土里,留下一个个小坑,凌乱的电线杆蛛网一样的结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个地狱似的地方和十年前相比更加残缺破败,林遇停在垃圾桶前,盯着里面的行李和书包,并没有太多反应,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空唠唠的,又觉得十分可笑,她哪配有什么情绪,从她决定抛弃云乐开始,就和那个孩子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了,是她主动放弃了母亲的身份,他的喜怒哀乐她都不配插手。
“你不该恨我!你要杀的人是段菲那个贱/货!是她跟别的男人跑了,是她抛弃了你,我他妈被人带了绿帽子!我也是受害者!”熟悉又陌生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林遇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段菲......这个名字仿佛把她拉回了十年前,拉回了那段饱受煎熬的黑暗岁月。
“妈妈,你疼不疼......我昨天去大姨的菜场捡水瓶,换了钱,给你买了碘酒。”昏暗的房间里不久前才遭遇了一场劫难,段菲抱着双膝靠在墙角,眼神空荡荡地盯着窗户,云乐那年还小,只有五岁半,拿着一块纱布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额头上血,怕她疼,又小口小口地吹了吹,段菲常常不理他,他也习以为常,捡起地上的毯子,盖到她身上,学着她的动作,乖巧地坐在她身边,通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困了,就靠着她睡觉,醒了,就去帮她倒水,饿了,就蹲在厨房的地上帮她煮面条,会把鸡蛋放在她的碗里,自己只吃一点青菜叶子,“妈妈,大姨说现在的肉比蔬菜便宜,我已经存了十几个瓶子了,大姨说存到一百个就可以买五花肉了,妈妈,五花肉是什么啊?大姨说要做红烧肉,就得买那个位置。”他把面条一根一根挑到碗里,又忍着烫端到段菲面前,把筷子递给她:“妈妈,等我长大了赚钱,天天给你做红烧肉吃好不好呀?”
段菲眨了一下眼,平静地看着他,像和大人对话一样,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突然开口,让云乐开心不已,高兴地说:“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因为你是我妈妈......
很多时候段菲会被这个孩子所触动,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犹豫了整整七年,还是选择了离开,她没有带走云乐,因为她过于自私,她痛恨云锦鹏,更不可能为他养儿子,但她知道云乐聪明,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生存,肯定不会让自己活得太差,所以就算她走了,也无所谓……
“贱/种!你他妈给我放手!”云锦鹏的怒吼声把林遇拉回现实,她此时走到胡同尽头,看见两个人疯狂地扭打在一起,一个拿着刀,一个被按在地上,狰狞咆哮,“你在这里等了她十年有个屁用!她回来看过你一眼吗!你现在所受的一切都是她赐你的,你被打被骂被人欺负都是因为她跟人跑了!你该杀的人是她!儿子。”云锦鹏用力攥着云乐的手腕,尽量控制着刀尖,不停地蛊惑:“咱们以后不提段菲那个死女人,咱们俩一起赚钱,闻家那可是大财主,你以后多卖卖屁股,咱们不就发了吗?日子好咱们换大房子!我还能让你睡沙发?”
云乐咬着牙,刀尖想要戳进这恶人的嘴里,让他立刻闭嘴,“我已经和闻家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云锦鹏瞬间僵住,云乐说:“我和他们的儿子……分开了。”
“分开!?”云锦鹏惊怒,一把将云乐掀翻在地,两人的力量本就悬殊,云乐被扔出半米,还没爬起来,又被云锦鹏拎着领子提起来,抵到王松的三轮车上,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遍!?”
“我们分开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打闻家的注意!”“砰”的一拳,云乐嘴角溢出血来,云锦鹏发了狠,猛地夺过他手上的刀。
林遇楞在原地,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她眼睁睁看着印象中天真可爱的儿子被云锦鹏毫不留情的谩骂毒打,看着那个为她做饭,为她清理伤口,想要赚钱给她买红烧肉的儿子挥刀杀人,那孩子在这个地方等了她十年吗?只因为她一句不责任的话,就在这个地狱里待了十年吗?林遇腿脚发软,想要上前阻拦,却突然崩溃了似的跪在地上,她离开后有了钱和地位,不再受人欺负,不再柔弱胆怯,她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却再没有了为人妻的勇气,也没有了为人母的资格,她知道云乐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但自己这些年又做了什么?她逃匿似的远离这个家,留下一个没办法实现的承诺,任由那个一心把她当做妈妈的孩子自生自灭,她想过关于这个孩子的无数可能,但从没想过会目睹这样的画面,更没想过他会被逼迫到动手杀人,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嘴角苍白颤抖,根本无法站立起来。
失去筹码的云锦鹏疯了一般冲云乐挥刀,他欠了赌债,还不起钱就要被剁去手脚,“我残废了你也别想活着了!婊/子养的杂/种!我弄死你!”
短刀闪着寒光,直冲云乐的眼睛,他不躲不闪,哪怕会被云锦鹏戳瞎,也要把刀抢回来,他不怕死,他是怕云锦鹏活着!短刀是他从厨房拿来的,此时夹杂着寒风,迎面而来,云乐挣脱牵制,刚要抵上刀尖,就见云锦鹏痛呼一声,被猛地踹飞出去,“咣当”脆响,那把短刀掉在地上,云乐无暇顾及其他,猛地冲去,想要夺回主权,却被人从背后拉住,圈进怀里,“放开!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云乐盯着那把刀双眼赤红,他心里着急,怕云锦鹏继续活着,会去打扰闻野。
“宝宝!宝宝乖,别动!”云乐听到声音蓦地怔住,他呆呆回过头,惊慌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闻野,他没说缘由,而是把云乐拉到身后,指了指胡同的方向,分散了他注意力,云锦鹏已经捡起刀爬了起来,盯着闻野看了半晌,竟然发出一声疑问:“是你?”
闻野背对云乐,撇了眼面色苍白尽是悔意的林遇,又对上一脸戾气略有迷茫的云锦鹏,轻轻勾起嘴角,楼道里陆续走出几个人,长得五大三粗,人手提着木棍,随后“哗啦啦”一阵乱响,王松的三轮车塑料布下也钻出来一个人,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龙刚坐在三轮车上点了跟烟,这电动三轮车车斗子太小,藏了半天怎么都伸展不开,可把他累得够呛,云锦鹏看了看四周,提着刀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盯着闻野,仿佛要把眼睛瞪出来,问道:“你是闻家的儿子?”
闻野点头。
“是你给我钱?又故意让我输?”
“对。”
“那我提前出狱……”
“是我。”
“你?”云锦鹏突然笑了,怪不得有人保他出狱,怪不得会一笔突来横财,他看了眼云乐,恍然大悟似的:“你是想把我弄出来,给那个贱/种出气?”
闻野笑道:“不对。”
“我他妈管你对不对!敢算计老子!我他妈杀了你们!”云锦鹏的爆怒声,拉回了云乐的目光,他发现情况不对,惊惧不已,刚想冲到闻野身前,却已经来不及了,云锦鹏猛冲而来,一刀刺入闻野胸口,速度快到所以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云锦鹏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闻野——!”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报警!先报警!妈的,别让那个杀人犯跑了!”
“我,我没杀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攥着我的手刺进去的!我没杀人!我就想吓唬吓唬他!放开我!我没杀人!他说要让我坐牢!让我进去一辈子!他妈的!他诬陷我!老子没杀人!”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云乐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什么都听不清,抱着倒在地上的闻野,全身冰凉。
第53章
兰舒、闻和宇得到消息已经是五个小时以后了,闵川到医院门口接人,又急匆匆地带路,闻和宇皱着眉问:“闻野怎么样了?”
闵川说:“伤口不深没伤到内脏,医生说再观察一两天,没什么大问题,就转到普通病房区修养了。”
兰舒妆都没化,急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才说?我儿子为什么会被乐乐的爸爸刺伤?!他疯了吗?”
闵川犹豫片刻,才说:“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今天这件事是闻野一早计划好的,从回国那天就开始进行了。”
“计划?计划什么?”兰舒问道。
穿过医院大厅,闵川带着他们上楼,说:“不知道闻总还记不记得林遇?”
闻和宇说:“当然,你不是给她介绍了老段的生意?”
闵川说:“其实这次的生意是闻野拜托我牵线,故意引她回国的。”
闻和宇疑惑:“她?为什么?闻野受伤和她有什么关系?”
闵川说:“听说她是云乐同学的妈妈。”
云乐的家庭组成,闻和宇多少知道些,毕竟是留在儿子身边的人,不能稀里糊涂,但也没有过分深入的调查过。
闵川说:“我不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冲突,只知道林遇不想和云乐相认,所以回国以后,闻野一直让我带着她在云乐家附近徘徊,也找借口带她去过瑞海高中参观,旁敲侧击地提起云乐在那里上学,想看看她对自己的儿子是否还存有感情,但几天观察来看,有是有一点,还不足以让她主动相认。”想了想,又说:“今天这件事,我猜想是闻野故意促成的,他故意让林遇看到自己的丈夫儿子自相残杀,想让她有所触动,毕竟这么残酷的事情,就算铁石心肠,也无法冷漠以待,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受伤,当时有那么多人在......云乐的父亲,应该没有一点机会,所以他……”
兰舒担心地说:“无法相认就不要相认了啊!她抛弃乐乐那么多年,难道乐乐对她还有感情?!宝宝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多事情!”
闵川忙安抚地说:“兰女士您别着急,我大概问过,应该是云乐同学有些话想要和林总说,但按照林总之前的态度,根本没有机会,所以才会让她看这场戏,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但我觉得所有人都被闻野蒙在鼓里,包括我,包括云乐同学。”闵川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更多的闻野并没有向他透露。
兰舒怔了怔,红着眼睛问:“只是这样?”
“嗯。”闵川点头。
兰舒无措地看向闻和宇,喃喃道:“他......他为了云乐......是疯了吗?”
六楼特需病房。
闻野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明明受了伤,却眉头舒展,安静地睡着,云乐僵直地站在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事情过去了几个小时,直到现在都不能正常思考,他不明白闻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不明白狭小的楼门口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人,不懂龙刚为什么藏在三轮车里,不懂段菲为什么会跪在地上痛苦地望着他,他有太多的不懂,可他根本找不到头绪,“嗒”的一声,病房门开了,云乐怔怔地回过头,轻轻地喊了声叔叔阿姨,但声音小的根本听不到。
兰舒瞥了他一眼,疾步上前,附在床边捧着闻野的侧脸,心疼不已,她前半生忙忙碌碌,跟儿子见面的时间基本没有,好不容易有时间陪在他身边,想好好疼他爱他时,他却出事了,闻野活了十七年,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阳光健康的模样,如今却因为......因为一个男孩子......躺在病床上,“乐乐。”兰舒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云乐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把闻野的手放回被子里,掩好被角,走了出去。
特需病房的楼层寂静无声,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兰舒依旧是漂亮的,哪怕不带妆,还是好看的无可挑剔,闻野和她长得很像,只是五官硬朗许多,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乐乐,我们家,一直以来,对你还不错吧。”
云乐:“嗯……”
兰舒说:“阿姨,还有你叔叔,真的不在乎你是男孩女孩,我们都是自由恋爱过来的,只要你和闻野相互喜欢,我们就永远祝福你们。”
“可,可我希望你们是无忧无虑的,你们还是高中生,还没有成年,还有漫长的人生去走,未来还有无数的风风雨雨要去面对,所以阿姨很怕。”兰舒说:“很怕哪一天,闻野为了你,会把命仍出去。”她看着云乐,有些难以开口,哽咽道:“你能体会阿姨作为母亲的心吗?”
云乐听得有些出神,盯着病房,点了点头,他懂兰舒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他,做不到,“阿姨。”云乐对上兰舒的目光,缓缓地跪在地上,兰舒惊讶地后退两步,“你,你做什么?”
云乐哑着嗓子,极为平静地说:“对不起阿姨,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不能离开他,我知道我们的路还很长,但我跟您保证,这是他最后一次为我冒险,也是最后一次为我受伤,我以后,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他,阿姨,我能不走吗?我不想离开他......”
两人一跪一站,僵持了许久,兰舒确实想让他离开,她此刻的心情任何一个母亲都能理解,她有自己的忧虑,并没有松口,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云乐始终跪着没动,兰舒回家拿换洗衣服,闻和宇确定儿子没有大碍,还有工作要忙,闵川只是个外人,对于闻家的事情,根本插不上话,他试着让云乐起来休息,并没有得到回应。
凌晨三点多,病房的灯突然亮了,门缝里透出一道光,打在云乐身上,晃得他睫毛动了动,闻野穿着病号服走出来,因为麻药的关系睡了很久,现在才醒,此时蹲在云乐面前虚弱地说了声:“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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