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陈清朗啊”阴差不知所以地回答。
“可是陈记布庄的陈清朗?”
“正是。”
“他的爹可是叫做陈为海?”
“正、正是,哎、哎大人、大人这是做什么?”只见孟婆一个箭步凑到了那个老头身边,冷不丁被推搡了一下的阴差嚷嚷了起来。
孟婆一把抓住了陈清朗“夫君、夫君你可算是来了,你可知柔玉在这地府桥头等了你多少个年月吗?”
被抓住的人却不如孟婆这般热情,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向后退缩着:“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
“夫君,我是柔玉啊,我是你的妻啊,你再好好看看我,你怎么能不认识我。”
“胡说!我的妻明明还在阳间活得好好的,我来地府前还瞧见孙儿带着那个丑婆娘上街买点心吃,我根本不认识你!”不知孟婆哪来的力气,陈清朗竟挣脱不掉她的手,于是他连忙向阴差呼救:“大人、大人救我,草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听他这么说,孟婆只当是陈清朗年迈昏聩,怕是只记得新妻,早忘了自己。面上虽涌起难掩的悲凉神色,但还是固执的捧住陈清朗的头,强制他自己看一眼自己的容貌。
“夫君难道真的将柔玉都忘干净了吗。”
可谁知待陈清朗看清了孟婆的长相后,却变成了一副惊恐模样,他使劲儿挣脱开了孟婆桎梏着他的手,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
陈清朗瞪大了眼,太阳穴四周弹出几根青筋,他指着孟婆的手不住的颤抖,“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早就死了吗?还是、还是你来要我的命了……”忽地又想到自己也已经死了,陈清朗的脸上恐惧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蛮横神色“反正我也是个死人了,你还能奈我何。”
“清朗,我怎么会要你的命,我是柔玉啊,是你的妻啊。”
“放屁!都说了那丑婆娘还活得好好的,虽然你已经死了很多年,但你这张脸我永远忘不了,你分明是小翠!”陈清朗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交集败坏地吼道“我当年也是失手才打死了你,看在我也做了好几个噩梦的份儿上,你至于在地府等我这么多年吗。再说了我该如何也是判官大人说了算,你守了也是白守,大人、大人救我。”说着便赶忙向阴差寻求庇护。
孟婆还在方才的一通吼叫中回不过神,她不明白陈清朗为什么非要说她是小翠,也不明白陈清朗说的是他失手将她打死是什么意思。
“夫君,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呸!谁是你的夫君,你一个丫鬟也能管我叫夫君!”
“假的,你说的都是假的!你我二人多争执无用,去三生石前瞧上一眼就都明了了。”柔玉便要携了陈清朗去三生石前。
陈清朗自然是不愿去的,他在两个阴差身后左躲右闪,阴差们害怕事情闹得太大也赶紧上来阻拦,“大人,兴许真的是你认错了呢,你瞧这人的脑子也不知是否灵光,说话稀奇古怪的,大人切莫放在心上,快快放我们进地府吧。”
因得阴差们纠缠,孟婆也未捉到陈清朗。料得这一时半会儿之间自己不会得偿所愿,索性不再去抓那陈清朗,转身独自往三生石前走去。
“反正我自己一人也能把事情看明白,只是你到时休要再与我抵赖。”
孟婆在三生石前站定,只见那石头上的一片混沌慢慢动了起来,渐渐地浮现一幅景象。
命运的魅力,便在于其本身的变幻莫测。有人一生都活在梦里,也有人在少年时就得以参透生活本身,无人说得清是做一生的梦好还是明白地活着更好,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是梦是醒并不由我们自己说了算。其实得偿所愿才是最好,若是有人不愿睡着,那就让他清醒过来;若是有人不在乎真实如何只愿意活在美梦里,那便让这个梦再香甜一些。但得偿所愿这件事太艰难了,不知要积累几世的福报才能碰巧换来一个,再加之这福报的大小分量也难于计算,因此世间才有千万人因不合时宜的梦境或清醒而痛苦不堪。
只是孟婆没想到,无论是梦境还是清醒,于她而言竟然皆是痛苦不堪。
陈家大宅里被装点成一片红艳而热烈的喜庆,孟婆回神后发现自己回到了成亲的那一晚,她发觉自己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孟婆四处看了看,在廊下寻得一个瘦小又熟悉的身影。她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压抑着快要脱口而出的喊叫声,她轻轻的走到了那个身影后。
孟婆伸手想要拍一拍那个女子的肩膀,一掌落下竟扑了个空,原来自己是触不到别人的。于是她大胆的绕至那女子正前方,赫然看见了一张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
她低头看了看那女子身上的衣服,竟是一身丫鬟穿的素色的粗布面料,没有大红色的喜袍,没有那一帕遮住视线的盖头,没有那日娘仔细盘好的发式,什么都没有。
“我是谁?”
她一时间慌乱起来,顾不得其他,她回头将喜房紧闭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果不其然,在大红色的喜床上坐着的新娘子另有其人,只是盖头遮住了看不清长相。她惴惴不安的靠着廊柱又将方才的问题想了一遍。
“我究竟是谁?”
心里的不安如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此刻她怕极了。她还未有功夫察觉自己正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额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她吓了一跳,几乎站立不住。
同时小翠也被吓了一跳,扭头向着声音源处看去。孟婆顺着小翠的目光并未看见有人,便小心翼翼地靠近拐角几步,方才听清拐角处有两个男人在争吵。年轻一些的声音属于陈清朗,另一个是他的爹陈为海。
“你要我娶我便听话地将她娶了进来,其余的你还想要我怎样。”她听见陈清朗愤怒的声音。
“不过是让你以后与她相敬如宾,不要再去那些烟花之地,她爹毕竟是官老爷,切不可让人说我陈家对沈大人的女儿不好。”陈为海说道。
陈清朗默不作声,陈为海紧接着又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别人家的婚事都是这样安排,还没见谁家的子孙自个儿说不愿意的,你怎么就不懂爹的用心良苦呢。”
“爹你还未见她长的那个样子,今后还不知让别人如何嘲笑我,怕是有不少人要在背地里说我为了攀个当官的岳父不惜讨个丑婆娘。”
春夜里的冷风吹过,站在廊道里偷听的孟婆打了一个寒颤。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该怎么形容,是大吃一惊,还是不可置信。她还想要在这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面前挣扎一番,可她也知道三生石是不会错的,无力感遍布全身,她最终还是在眼前的景象里败下阵来。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完全置身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陈清朗此刻已经来到了站在廊下的小翠的身后。
“咳!”
小翠收到惊吓,猛地转身,对上一双戏谑的双眼。
“你都听见了?”陈清朗问她。
她不敢答,只是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吗?”
“……”
“胆子这么小,谅你也不敢胡说。”陈清朗说完,猝不及防地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你家小姐长得不怎么样,你倒是个美人儿。”
一张俊朗的脸凑近,此时的小翠也吓得抖了起来,并努力转移视线不去看对方。
“滚吧,这儿用不着你了。”陈清朗一甩手,连带着也将她的脸甩向一边。于是就不再管小翠如何,自顾自的去推喜房的门。
陈清朗跨进门里,回身阖门时瞧见小翠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楞在那里,便压低了声音讽刺道:“怎么,还没听够?”
小翠仍旧不发一言,只是低头站着。
“那我给你留条缝儿,光听怎么能听的真切,可惜了这大喜的日子不能捎带着你一起快活。”
半晌,有悉簌声透过门缝飘然而至,不消一会儿,轻浅的吟哦声也接踵而来。孟婆看见小翠终是把头抬了起来,透过那条细窄的门缝儿窥见了桌上快要燃尽的红烛和旁边早已被人遗忘的合卺酒,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红。
像是被那大红色灼伤,孟婆将双眼从三生石前移开,踉跄几步,跪倒在一旁的空地上。这半晌功夫桥头又多了几个等着喝汤的鬼,孟婆在一众疑惑的目光里霎时便捕捉到了陈清朗。那个老头畏缩在阴差身后,正充满防范地盯着自己。
所谓梦醒之痛便是此刻这般感觉了吧,只是可笑自己拿着一段从别处偷来的记忆,移花接木般栽进了自己的树枝里,还无比宝贵这树上结出的畸形果实。曾为他快乐为他忧愁,痴痴缠缠五六十年,到头来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
梦里的自己是假的,陈清朗也是假的,就连那故事本身,到底有几分是自己杜撰的也不可知了。
一瞬间悲伤,后悔,绝望如千斤巨石一般压下,争着做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可她还不能就此垮掉,她要去弄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死。将一排贝齿咬紧,孟婆再次回到了三生石前。
这一次的景象换成了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气温比初春热了些,孟婆猜测可大概是五六月里的初夏。还是站在那夜孟婆矗立的门廊下,她看见小翠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正努力地往面前的小药炉里扇风。
乍暖还寒天气最容易着凉,“莫不是小姐生了风寒?”正这样想着就听到屋子里伴随着一阵咳嗽声的叫喊。
“小翠!”
小翠答应着,起身进了屋。
“药熬好了吗?”
“好了。”她轻声回应。
“那你端进来给我喝了吧,身子乏的很,喝了药我想睡一会。”
柔玉喝了药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小翠把板凳挪到了门廊边,拿了针线出来,坐在院子里绣起了花。
她美好的面庞经阳光一照,白皙得如同透明一般,看上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孟婆看着眼前这一幅美丽的景象,内心生出无限向往,时隔五六十年后终于又看到阳光,但她只觉得悲凉,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失而复得都叫人欢喜。更何况,她只能短暂的享有一下阳光。
正当此时,陈清朗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院子里只有一个小翠,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声,悄悄站在了小翠身后,觑着眼瞧她手里正在绣的花样。
“给我的?”
小翠慌忙站起来,与身后的陈清朗拉开距离,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回姑爷,这是我自己绣着玩的。”
“方才没看清,你绣的这是什么啊。”
“回姑爷,奴婢、奴婢绣的玉兰花。”
“嗯,倒是绣得好看。”
陈清朗没接话,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将小翠打量了一番。
“夫人呢?”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到。
“方才吃了退风寒的药已经睡下了。”
“嗯……夫人既染了风寒,这几日我自当不便与她同寝。不敢劳烦夫人挪动,还是我自己换个屋子睡吧。”不知是不是小翠听错了,她觉得陈清朗的语气里竟然透着一点欢快。
“你去把西边的屋子给我收拾一下,我今晚就住西边了。”
“姑爷,这样、这样怕是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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