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澈依言,一路分花拂柳,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了几丈,这才瞧见望湖楼的牌匾。水墨淋漓,字迹遒劲。
推门而入,厅内,连个像样的桌椅都没有。抬眼,便能瞧见临湖启的窗,窗外,恰好见着一片水色一座远山。窗下,摆了一张矮榻,软塌之前,一张长几,长几之前,散落了若干蒲团。
此时,上官澜正斜倚在榻上,垂手布菜,“想必你宿醉初醒,来吃些东西吧。”
玉凤澈进门,阖门,缓步上前。长几上头菜色清淡,不过点心米粥,倒像是给宿醉初醒的人吃来养胃的。
上官澜候了片刻,不见玉凤澈落座,便抬眼看了看他,笑问:“怕我下毒?”
玉凤澈唇角抿紧,不发一言。不是怕他下毒,而是不知他所请为何,实在不敢落座。
上官澜眉峰一扬,知道是他心有顾忌,也不再劝,只施施然靠进矮榻柔软的靠枕里,道:“我在南疆散了消息,说官府要拿你,换玉矿。”
话到此处,玉凤澈已然明了,“若是玉家本族有异动,盟主便将我交由太子,是吗?”
上官澜道:“是。”
玉凤澈眉眼低垂,忽地一笑,笑意颇有几分讥诮,低声道:“我哪儿能换得一个玉矿啊……”
“我赌的就是你换不到,来,坐下吃饭。”上官澜闻言,扬眉一笑,招呼玉凤澈入座。
这人,天生俊俏的样貌,这扬眉一笑,更是说不出的潇洒风流。玉凤澈不知怎么的,心里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他这么一笑,就忽地没了踪影,也不由跟着笑了一笑,在蒲团上坐下,端粥来喝。
煨得稠稠的米粥,放到了宜于入口的温热,喝下去,身心舒畅,连宿醉的不适于疲惫,都消解过半。
上官澜陪着少少吃了些,等玉凤澈吃完,叫人收拾了去,又将玉凤澈送回了小小湖。
玉凤澈吃饱了,回了小小湖,想,若上官澜只为说这一句话,何苦将他唤至望湖楼,派人传一句,不也罢了?
眼下,自个儿的去留,已不在公子盟,只在皇家与玉家。不得不说,上官澜这一着,确实高明,分明从中斡旋,却能将公子盟摘得干干净净。
得了上官澜的一句准话,玉凤澈一颗心也就半悬不悬地定下来了。在公子盟得一日安生便过一日安生。院门也不出,天天吃饭睡觉练武。
这一日,他正低头默数那小池中到底有多少尾小鱼儿,数着数着,目光突然落到了一方山石的一角,上头镌刻着三个不大不小的字,线条有些稚嫩却不乏趣味,那三字,便是“小小湖”。玉凤澈不自觉一笑,“难怪叫小小湖,却是因为这个。”
他在此间住了近二十日,竟然才看见。不自觉在自个儿手心划了这几个字,还有意仿着那上头的笔锋。有人来了,是上回传话的婢女,玉凤澈蜷起手指,似乎要握住手中未曾画完的字,在门户后站定,等着敲门声。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听在玉凤澈耳中,像是直直叩在他心上,他开门,门外的婢女一礼,道:“盟主请玉公子往望湖楼小叙。”
等的就是这个,怕的,也就是这个……
若是一直没动静,便是苗疆玉氏不曾有异动,他处境便还算稳妥;但眼下……上官澜邀他小叙,想必,是有了动静。
玉凤澈一时悲欣交集。他从来不知道,他在父亲眼中竟还能与玉矿相提并论;但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若是出了公子盟,恐怕很难,稳稳当当地进南疆。
上官澜瞧着玉凤澈神色恍惚地在蒲团上坐了,便知他是想哪儿去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玉凤澈正百感交集,情绪激烈,听见上官澜发笑,猛地抬头看着上官澜,眸中神色复杂。
上官澜好容易敛了笑,道:“你安心,不是要送你走。”
玉凤澈一怔,缓缓笑开,来的这一路,一直恍恍惚惚,直到此时,心思才算稳当下来,“不是南疆有异动?”
“苗疆消息散了大半个月,泥牛入海。你本家,应该能稳住。所以,你且安心在此间呆着,吃穿用度,也不必忧心。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着也该拎你出来透透气。”上官澜说着,又笑,“也怪我,话没说清,叫你平白受惊。”
玉凤澈瞧着上官澜说话,瞧着瞧着竟失了神。上官澜脸颊下颌线条流畅刚俊,英气逼人。剑眉,却柔和了眉梢,鼻梁高挺,上唇如同两座山峰连绵,下唇如一叶扁舟,色泽殷红丰润。这么仔细看才发觉,真的是漂亮极了的人。尤其嘴唇,难怪笑起来好看。
上官澜抬眼瞧了玉凤澈一眼,眸光清亮,隐约凛然,玉凤澈一个激灵,回了神,“谢盟主从中斡旋,费心了。”
上官澜不以为意,“公子盟不能跟皇族对立,又不能被江湖诟病,两难之地,只能委屈你了。”一面说,一面取了长几上杯盏斟了酒,推到玉凤澈身前。他原本,只是独酌。如今,想对饮,“来,姑且为你压压惊。”
玉凤澈垂首瞧着眼前的盈盈满满的酒盏,他猜不出这是哪种酒;不过,上官澜的杯中,必不存劣酒。
“多谢。只是在下不善饮酒,恐辜负盟主美酒。”玉凤澈微微躬身扶盏道谢。
上官澜眉眼一弯,自顾自斟了酒,搁下酒壶,“且饮一杯,权当承了我的情?”斟罢了酒,上官澜倾身来,拿了盏子在玉凤澈的盏沿儿上一碰,收回便饮。玉凤澈见状不好推脱,也跟着举杯饮尽。
酒香醇厚,入喉柔润,待酒液咽下,一股子辛辣才由腹而升。玉凤澈想,这么烈的酒,就他那点儿酒量,怕是三杯入腹,便要看不清人了。
他这么想着,才将手中盏子放下,便见上官澜便又提了酒壶来给他斟酒。可不能再斟了!玉凤澈伸手去拦,生怕拦不住,错手握住了上官澜手腕。
玉凤澈未及多言,手腕便被拿捏住,玉凤澈反应不及。上官澜拉着他手腕一引,手掌轻轻一翻便制住了他的手腕,指腹有意在手腕内侧的肌肤上摩挲一番,笑问:“你,干什么?”
觉察出上官澜的轻薄,玉凤澈脸上冲上一层薄红,说不清是羞是怒,手腕一翻挣开上官澜的手,两指并拢齐出,直点小臂之上的支沟穴。上官澜轻笑一声,倏然缩手回去,五指或直或弯状如兰花再度拂出,轻描淡写却又异常迅疾,玉凤澈猝不及防反被拂了三阳络,整条左臂都无力再动,左手再度被上官澜握在了掌心把玩。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皮肤白皙,常年握剑虎口带茧。
玉凤澈左手被制,右手援上来攻。上官澜却扯着手中玉凤澈的左手来挡他右手,叫玉凤澈投鼠忌器,下杀招,怕废了自己左手,不下杀招,又无法脱开,上官澜也有意作弄,用玉凤澈自个儿的手同他拆了二十来招,才伸了右手出来。
玉凤澈见了,手腕一转,变指为拳直取上官澜右手手腕,上官澜手腕一翻,却正好滑到玉凤澈拳旁,玉凤澈又变拳为爪要抓他,上官澜只得再转手腕绕到玉凤澈掌心后侧。玉凤澈正待外翻拇指取他外关穴,上官澜却自他手腕下方伸指拂到了他中泉,整条右臂又被制住。
上官澜笑得眉眼弯弯,将玉凤澈右手腕拿了并到左手,一手拿住了他双腕。拿住之后,顺势往怀里一带,要将玉凤澈拉过长几。
玉凤澈见不过数十招就被他制住了双手,心下不服。顺势起身,同时左腿扫出隔着一条长几直取上官澜太阳穴。上官澜见了,喝了一声好,出手就将玉凤澈双腕送上去抵扫来的左腿。这一腿若是踢实了,自己双腕不断也得伤。只得压下足尖变踢为钩取他肩膀。
上官澜见了,迅速将自个儿右腿抬起来,膝盖不偏不倚在凤澈膝盖内侧的阴陵泉上一撞。玉凤澈结实挨了一撞,左腿立时无力,又疼又麻,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还未待反应,上官澜已然勾了他的小腿,将他一腿死死压在了软榻上。
玉凤澈身子被带得直往前倾,饶是如此,还是不肯认输,右足使力,右腿顺势而起一弯膝盖直往上官澜胸口撞。上官澜轻笑了一声,右手却绕到玉凤澈踢来的腿后拂了他殷门穴。玉凤澈右腿再也无法继续使力,但往上官澜胸口撞的去势不竭。上官澜伸手在玉凤澈膝盖内弯往外一带,玉凤澈右腿便跪在了上官澜身侧。
上官澜伸手揽了玉凤澈腰身,道:“你到现在都没说,到底为什么握我手腕呢。”
玉凤澈双膝分开跪在上官澜双腿两侧,整个人趴在上官澜怀里。玉凤澈脸红得能滴血,“你放开我!”
上官澜施施然松开了揽着玉凤澈腰身的手,整个人往后一靠。玉凤澈现在手脚无力,全靠上官澜扶持才能稳住身形,上官澜往后靠,他无力支持,也跟着前倾倒进上官澜怀里。上官澜笑道:“我放开你了,是你自己靠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玉凤澈是真的没料到这上官澜竟如此惫懒,涨红了脸颊,怒道:“无赖小人!快把我穴道解了!”
上官澜却不管玉凤澈怒骂,反倒乐呵呵地将玉凤澈抱起来叫他侧身坐在自个儿膝上,笑道:“唉,若是一直有这么顺遂,能少受多少苦,服不服,嗯?”说着,手还有意探上去要捏玉凤澈下巴。
虽然手脚被制,但是脖颈还能动。玉凤澈低下头来张口要咬上官澜手指,上官澜避过,笑道:“原来还不是特别顺遂啊……”左手揽着他腰身,右手在他手脚大穴上拍过解了他穴道。
才被解了穴,玉凤澈便要再攻,上官澜一手正扶在玉凤澈腰上,见他又要打,下手也不含糊,在他腰间章门穴上一拍。玉凤澈闷哼一声,全身绵软,只拿一双杏仁儿状的眼睛狠狠瞪着上官澜。
上官澜呵呵笑了一声,伸手揽了他腰身,道:“方才都同你说了,顺遂便可少受苦,你如何就是不听呢,嗯?”
玉凤澈又羞又怒,“把我的穴道解了!”
“不打我就解。”
玉凤澈哼了一声,侧头不再看上官澜。上官澜身子一侧,带着玉凤澈就着软榻躺下,瞧着玉凤澈近在咫尺的脸,笑问:“还打不打了,嗯?”
玉凤澈少经人事面皮本来就薄,再经上官澜这么几次三番挑弄,自然气急败坏,“不打了不打了!”
上官澜这才笑吟吟地在玉凤澈腰身上戳拍了一阵解了他的穴。玉凤澈见他解了穴,却没有放开自个儿的意思,又答应了他不再打不好出尔反尔,只得撑着身子从上官澜身上起来。他又急又羞,动作自然放肆,险些带翻了软榻前的长几。起了身,匆匆整理了衣裳,便要出去。
听得上官澜在身后笑道:“凤澈慢走,上官不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首次调戏达成。
玉凤澈对上官澜好感度,第一章是负的,这一章,负得更厉害了。
☆、叁.
玉凤澈经望湖楼一事后知道上官澜惫懒,打定主意再不招惹。但上官澜是个惫懒惯了的人物,好容易找着了一个陪着他喝酒过招的人儿,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于是,没歇几天,小小湖院门便被上官澜拍得震天响。
“上官得了一壶陈年花雕,不知玉公子可否赏脸与上官同饮?”
玉凤澈当时正在院内练剑,听见上官澜在门外的喊声,全作了耳旁风。
上官澜敲了一阵,拍了一阵,见玉凤澈有意不理。心下不耐烦,出掌再拍,掌风带了柔和内劲,门栓随手而断,门扉不损,进了门,大咧咧地喊道:“凤澈,没听见我叫你么?”
话音未落,只觉面前劲风横扫。凝目细看,却是玉凤澈手中长剑平平削来。上官澜喝彩道:“好剑法!”足尖一点,身形便仿佛不受力一般往左边飘去。
玉凤澈见上官澜身法诡谲,也知是极高深的轻功法门。眉头一敛,剑柄一转滑到左手手心,剑尖随即送出直逼上官澜脖颈。不管上官澜如何变换步法身形,长剑剑尖始终不离他眉心咽喉心口等要害。
上官澜在一方小院之中纵横腾挪也得心应手,忽然后撤,退往小小湖中的一方山石,足尖顺势在那山石上一点,身子便斜斜飞起要越过玉凤澈头顶。玉凤澈手腕一翻,长剑陡转,一招平天刺直直往上。上官澜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竟能扭转腰身避过刺来的剑尖,甚至有暇伸出左手来使了惊剑三弹的功夫。左手拇指扣紧了三指,由食指开始连绵弹出,内力直注剑身,震得长剑不住震颤,玉凤澈虎口发麻险险握不住手中长剑。
上官澜施施然落到玉凤澈身后,在他耳边轻笑道:“不过是与上官同饮,怎叫凤澈如此动怒?”这笑语听进玉凤澈耳中自然全是轻佻。
玉凤澈倒转长剑,剑尖自腋下伸出,由上而下直挑上官澜胸腹。但这一挑却挑了个空。玉凤澈扭头,上官澜已在屋内圆桌旁坐下,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搁在桌面上,另一手正晃荡着一个小小的酒壶,笑道:“早闻鬼手剑诡谲精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扬了扬手中酒壶,道:“饮罢这一壶就走。”
玉凤澈锁眉,良久,才收剑回鞘步入室内,在上官澜对面坐下。上官澜早已翻了茶盏斟了酒,见玉凤澈过来,便将盏子推了过来,“尝尝吧。”
玉凤澈垂眼看着盏子里盈盈一杯,却没有饮。上官澜见了也不介怀,只自顾自饮酒,道:“凤澈安身在此,可还有不如意的?”
“盟主费心了,玉某很好。”
“好就好。”上官澜自顾自饮罢一杯,又斟满,“难得有一处安身,那便好生呆着吧。”说着,上官澜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来,收着这个。”
“多谢盟主。”玉凤澈将令牌接来,这令牌,与他夺来的十六枚令牌形状一致,只是锐边换成了包边,反面增了阳刻大篆的“凤澈”二字,还添了流苏与绑绳。上官澜送了这有主的公子令,想必,便是认他的身份了。
上官澜见玉凤澈仍旧无意饮酒,伸了手要去取他面前的盏子。玉凤澈伸手拿了盏子将酒饮了,才将一个空盏放进上官澜手里,上官澜挑眉笑问:“怎么,凤澈要添酒?”
玉凤澈不想同这惫懒人物多话,只皱了眉看着他手中的盏子。上官澜有些无趣,却仍旧带笑,将盏子收了放好,终究没再添酒,也没再说话。独自一人饮罢了小酒壶中的酒,收了酒壶,起身,走过玉凤澈身侧时,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温言笑道:“若是不愿与我共饮,可以直说。”顿了顿,续道:“得了空,该去拜访盟中前辈。”
玉凤澈还待分辩些什么,但院内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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