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头逛到街尾,上官澜吃着糖葫芦买了点儿酥糖点心,买了十二生肖彩瓷,一个套一个的五个从大到小的空心木娃娃,碰上了一只会骂“混账东西”的八哥儿,也买了……热闹也是从街头瞧到街尾。
玉凤澈在后头跟着,咬着个冰糖葫芦就见着上官澜那一袭白衣跟花花绿绿的娃儿混在一处挑玩具捡吃食。他瞧来看去,也就买了一截三尺来长的缀着俩流苏的红绳。
提了满手的包裹,好容易到了街尾,车夫抱着个酒葫芦坐在车上等着他俩,瞧见人来了,赶紧把酒葫芦放下来搭手搬东西。
等上官澜在车内安顿下来了玉凤澈才跳上马车,才探身入内,就听里头上官澜正在逗鸟儿呢,说着什么:“来,小八,说说阿澈是个什么?”
八哥答:“混账东西!”
“诶,对,混账东西。”上官澜笑得开怀。
玉凤澈哭笑不得,才在车内坐稳了,就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拍,“你才混账!”
上官澜由着他拍了一下,把鸟笼子在旁边放好。忽而倾身倒进玉凤澈怀里,把手伸进他衣襟里摸东西,“好好好,我混账我混账,来叫混账看看混账东西买了什么?”约摸是没料到会摸扯出一截红绳儿,上官澜愣了愣,“你买这个扎辫子么?”
也是没料到他能惫懒成这幅模样,玉凤澈本想伸手去把那红绳夺来,转念又道这东西本就是送他的何苦再抢回。只道:“你那酒葫芦上头红绳儿好换了。”
“给我的?那我收着了。”上官澜乐呵呵地把那红绳儿圈成团儿收进了怀里。眼风又落在了那八哥儿身上,指着那呆鸟对凤澈道:“阿澈,我觉着要是把这鸟儿送给卉儿,我肯定得天天挨骂。”
玉凤澈挑眉:“卉儿能高兴,你挨几句鸟骂怎么了?”
☆、肆拾贰.
将书信点心安置妥当,把玩物送到国公府上,自然不提。上官澜拿了那么些个文书仔仔细细琢磨了个把月,再对照了月氏那边儿送来的军政要员背景资料,上官澜心里也算盘算了个七七八八。看罢了,自然也将东西送回了国公府上。
也就这么月把的功夫,天儿就入三九了。纷纷扬的雪扯絮撕棉似的下个没完,就跟江南黄梅天儿里的雨似的能叫人骨头发霉。
玉凤澈满心以为这入了冬能有几天消停日子。却没料到上官澜居然叫他备着礼趁着年节将至在京城各官员府邸走动活络关系。尤其注意兵部那边儿的动向。玉凤澈本以为凭着上官澜的超然地位定然不屑于在官场走动,却没料到这节骨眼儿上这事儿居然能落在他头上。上官澜就拿一句话给堵过去了:“你到底是官场上的人,又担过军衔,走动走动没坏处。”
“没坏处你自个儿咋不走动?”玉凤澈裹紧了大氅捂严实了风帽冒雪而回,在檐廊边儿上抖了身上积雪,暗自腹诽着开了望湖楼的门儿侧身进去又赶紧回身把门关严实了。解了大氅随手挂在了木架子上。搓着手快步往里走,“我怎么觉着今年冬天冷得太过了些?”
上官澜瞧玉凤澈在对面蒲团上坐稳了,倾身推过去一盏子热茶,“往年你不怎么出门嘛。”
盏子捂在手心里着实暖和,玉凤澈脸上表情慢慢变得不太自在,喝了热茶撂了盏子,道:“今儿访了兵部李尚书,约摸是为嘉儿姑娘的事儿费了心,看着不大精神。”说到此处,玉凤澈心虚地看了上官澜一眼。见上官澜皱了眉,赶紧垂眼续道:“我知道这不是正事儿,就是觉着应该问问。”
万万没料到玉凤澈此时居然还有担心嘉儿的闲情,上官澜说不上来是怎般心情。不过阿澈向来纯善爱操心,能有此问,倒也合情理。但真要开口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还真是有些费事。上官澜抬头挠了挠眉毛,“你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烫手山芋转了个圈儿又回到了他手里,玉凤澈一时语塞。
见玉凤澈确实说不出什么来,上官澜给他添茶,缓声道:“我知道你是宁愿自己委屈也不肯委屈别人。但我不同。”
说到此处,上官澜有意停了一停,眼风掠过玉凤澈低垂的眉眼,续道:“不过,我尽量替她考虑,阿澈你看呢?”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又酸又甜的。其实细想来,他玉凤澈何德何能领了爵位受过军衔?还不是上官澜一手谋划扶持。亏自个儿还曾说不许他费心,说到底,最叫上官澜费心的,还不是他玉凤澈?好容易想到这一层,玉凤澈抬眼来冲着上官澜笑了一笑,“你就是太爱较真,我就随口一提,你又要费什么心?”
上官澜何等敏锐,哪能揣摩不透玉凤澈的想法?便纵他嘴上这样说,心里肯定还是有挂碍的,不然何苦特意提起?又见他有意揭过不提,也只得岔了话:“月氏公主梨华与北戎联姻之事,兵部得到消息了么?”
见上官澜主动提了正事儿,玉凤澈才稍稍安心,“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上官澜神色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看来月氏国主也是急了,不然也舍不得自个儿那冰雪聪明的小女儿。”约摸是想起了当初那个在月氏嚣张跋扈拿鞭子抽他的丫头,上官澜叹惋:“她还那么小……”
瞧着上官澜神色不对,玉凤澈挑眉,问:“你和那梨华公主,认识?”
“一面之缘。”上官澜倒也坦荡,把上回他去月氏那会儿招惹的事儿简略地交代了一番。
玉凤澈早道上官澜风流,没料到去月氏竟还招惹过一个梨华公主。都是旧事,不计较也罢,不计较也罢……妈的还是想打人。
看出来阿澈不高兴了,上官澜略微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北戎北迁之后,大奕也没怎么找他们麻烦,不过北戎骑兵着实厉害。月氏估计是想借兵,才有了联姻一事。估摸着北戎也是想要点儿好处,不然也不会淌这浑水。”
玉凤澈捏了捏拳头,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端了面前的盏子喝茶,压了压揍人的冲动,接话道:“北戎参战,能投入的兵力绝对不会超过两万。”
“话这么说是没错,只是北戎擅长散兵突袭。若是有两万北戎骑兵投入,我们也没好果子吃。”谈起正事儿,总算叫上官澜神色稍稍肃然了些。
“傅都督那边儿,你交代了么?”玉凤澈忽而想起了什么,探身问道,“如今月氏局势一日不如一日,洛娘可有消息?”
“傅兄那边儿我肯定会交代的。至于裳儿,她还平安,兄弟们都留心照看了。”上官澜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细察他神色,虽说身子放松了靠在软枕上,可眉间却有浅浅的皱痕,双目半阖。玉凤澈暗叹了口气,大约在估摸北戎参战之后的情形吧……正待说些什么劝解他不要那么费神,上官澜忽而睁眼笑道:“我想收账了。”
收账?玉凤澈一时没回过味儿来。等回过味儿来,脸颊慢慢烧了起来,眼神也不敢往上官澜脸上放,就盯着面前的茶盏子,诶,这盏子真好看。
上官澜歪着头好笑地打量着玉凤澈此时又羞又愧想躲没地儿的模样,拉长了音调问:“你,不认账?”
“不是不认!”这话说完,玉凤澈就恨不得扇自个儿一耳刮,小心翼翼地抬眼来看上官澜,眼神颤颤儿得就跟看一头洪水猛兽似的。
漫不经心地直起身来,伸手将茶几上的茶具收拾了推到一边,“最近几天你也辛苦了,合计着京城内走动得也差不多了,这样年节才好消消停停地去眉山上过年。”
饶是上官澜嘴里话正经得很,玉凤澈还是咬着嘴唇儿不搭话,眼风乱飘没个着落。上官澜见他实在没心思说这些,也就不再强求,直接差人来备晚膳,又吩咐了浴汤。
玉凤澈也说不清自个儿熬着用膳时是个什么滋味儿。起先,还有些战战兢兢地候着,后来,却又跟熬不住似的忍不住琢磨,上官澜他,到底还要不要了……才冒了这么个念头,心里就痒痒得跟蚂蚁爬似的难受。
上官澜早用膳漱口毕了在屋内捧着书卷转悠着消食儿了,玉凤澈还绯红着脸盘膝坐在蒲团上咬着盏子呢!实在熬不过,偷偷转了身去看在屋里转悠的上官澜,以为能得他一点儿暗示好叫心里安稳。岂料上官澜完全被手里书卷勾引了神志去,认认真真捧着默看,连半点儿眼风都没分给他。婢女又在小隔间道了一句浴汤已备。上官澜就搁下手里书卷进了小隔间洗澡去了!当他是透明的么!玉凤澈咬着盏子一时气结,又想起上官澜那句“收账”的话儿,再次烧得双颊泛红。
待上官澜沐浴换衣了出来。玉凤澈还安坐在那蒲团上,杏仁儿状的眼睛就盯着他不放了。那神色,清润隐忍,藏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款款意蕴,一个眼神儿就能叫他心猿意马!上官澜定了定神,笑道:“阿澈还在啊?”
不是你要说收账的么?!收不收不收拉倒!这话玉凤澈自然没脸骂出来,愤愤撂了盏子起身就要走。上官澜见他那样也知道这是逗得太过,好歹是在他出门之前牢牢把人拢在了怀里,“别走啊,我还没收账呢……你等这么半天,可不就是等我收账么,嗯?”
揍他!往死里揍!玉凤澈内心拼命叫嚣。曲了手肘要去撞他腰腹,却又想起这会儿他身子未曾打好怕是受不住。也就这一个犹疑,上官澜绕到他身前,低头衔住了他嘴唇。唇瓣轻柔地摩挲,舌尖儿细致地描摹,轻轻啮咬,耐性地叩开唇齿内探,柔软的舌尖儿灵活如蛇,挑逗得叫凤澈忍不住回应。
好像没尝过这种亲吻,像是要溺死人了……玉凤澈想。唇瓣分开,上官澜瞧着玉凤澈红润润的嘴唇,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玉凤澈眼光也不由自主落在上官澜双唇上,漂亮极了的唇形,此时尤其红润,在嘴唇上迅速扫过的柔软舌尖儿,心神都被摄了去。
上官澜要牵他去内卧。玉凤澈心里轰得一下炸了,下意识就想挣开,但生生忍住了。毕竟,欠他良多无有可悔,何况,也不是真的就那么不想被碰……由着人牵进内卧,玉凤澈一张脸早涨得通红。
上官澜也没料到凤澈居然如此顺遂,牵进内卧之后回头看他神色才发觉他神色尤其紧张生涩。好笑地揽着人宽慰地亲了亲额头,“第一次?别怕。”
玉凤澈咬着嘴唇儿不答。上官澜在榻沿儿上坐下,好整以暇地将衣襟整理妥当,抬头笑问:“你是想我帮你脱衣服呢,还是你自己脱?”
这话,真真是在玉凤澈脑子里丢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就炸个没完了。
上官澜也是太能磨人了……玉凤澈乏得被上官澜抱了放在浴桶里沐浴时就睡过去了。
人还没完全苏醒,手却探向身侧,只摸到满手冰凉,玉凤澈豁然张目,像是被手下的一片冰凉惊醒。试着动了动身子,确定并未带伤后翻身坐起。眼风茫然地在房内转了一圈,“上官?上官……”不在望湖楼?一大早的能去哪儿……
心中疑虑不快未消,玉凤澈起身穿戴了,约摸是外头婢子听出了响动,才收拾齐整了,便有婢子鱼贯而入将洗漱早膳之类打点停当,也不等玉凤澈发话,便又阖门而出。上官澜吩咐地倒是细谨。玉凤澈洗漱用膳齐备了,出了卧房绕过屏风,下意识偏头往那窗前软榻的方向瞧,那软榻上头空空荡荡,倒是难得……
出了望湖楼走了没几步,竟瞧见了初入公子盟时总为他引路的婢子,也不等他问话,那婢子便冲他一福,道:“盟主去了竹阁,爵爷要去瞧瞧么?”
虽说玉凤澈来公子盟一年多,但不多在盟内走动,知道的地方不多,不靠人引路就能到的地方,就只剩了望湖楼。这竹阁,他更是闻所未闻。
曲折小径藏在花木积雪之间,衣摆划过枯草白石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折了个弯儿,绕过一方巨石假山,眼前骤然一亮。
绵绵延延的潇湘竹铺开一幅翠锦,竹梢残雪由着柔韧竹枝滑落在地,灰扑扑的枯叶上缀了残雪湿意愈发安谧,林中晨雾未散,尤其幽深。不知何来的一只小雀儿打竹梢掠过,带起一阵沙沙声。
婢子侧身让开,抬手朝着玉凤澈示意道:“顺着林中小径往前便是竹阁,盟主向来不许我等靠近,爵爷自便。”说完,敛襟退下,由着另一条小路离去,脚下无声旋即不见了身形。
要细细辨认才能在疏疏落落的林间找出那一条小径,脚下踏着厚厚的一层轻软枯叶。林间寂静,遥遥的鸟鸣都听得清楚,叫人忍不住将步子放轻,再放轻。
往里走了半里地,折了好几个弯儿,才瞧见了缀在一条小溪旁边儿的竹屋。排竹为墙剖竹折枝作顶,还如苗家竹楼子一般在地里打了木桩将那小屋子撑了离地两尺。窗扇门户皆为竹制,工巧精致。绕过门户,后头竹檐外伸,遮了底下六尺阔剖竹铺成的檐廊。
上官澜合目盘膝坐在檐廊上摆着的蒲团上,雪衣墨发清垂,宛然画中。
经脉大伤,到如今虽说好了些,但要痊愈怕是不易,真气周转到了胸前便隐隐瘀滞,虽好过开始难于运功,但这瘀滞到底是个隐患,若当真动武,怕是百招外便会后继无力。
体内周转内劲回转重归丹田,上官澜暗自叹惋,此时才算明白了莫先生的叮嘱:不可久战不可力竭不可再伤。
早看出上官澜正自行调理不好打扰,直待上官澜张目瞧了来,玉凤澈才举步到了那檐廊底下,那檐廊无杆无栏的倒也别致,不过二尺来高,玉凤澈直接跳上那廊檐到上官澜身侧坐下,伸手去握他搁在膝上的手,“冷不冷?”尚好尚好,五指拿住的手温润轻软不见半分寒冷,这才微微放心。
上官澜抽出被玉凤澈握在手心的左手,顺带拍了拍他手背,笑道:“练着功呢,不会冷。”顿了顿,又伸手去握了他手,轻声问:“你今早起身,没什么大碍吧?”
听见这话,玉凤澈还愣了愣,转念回过神来,双颊登时泛了红,也不大敢对上上官澜那双清润柔和的眸子,别开脸,含含糊糊得嗯了一声,“还好……”
实在是爱极了阿澈这红了脸侧了头不敢看他的模样,上官澜乐呵呵地伸臂将人揽了,搁在自个儿膝弯里抱着,“昨儿晚上看你疲乏,以为你不会醒得这么早。本打算一会儿再回去瞧瞧你,没想到你竟自个儿来了。”
玉凤澈觉着自个儿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在他怀里了,通红着脸要挣。上官澜压着他腰身不许他乱动,“羞什么,又没旁人看见。”
“没皮没脸的东西!”玉凤澈没好气儿地骂了一句,愤愤僵着身子不动了。
上官澜噗嗤一声笑了,将人抱了个满怀,将额头搁在了玉凤澈肩上,“好好好,我没皮没脸。要是要皮要脸,我哪还能有今天?”玉凤澈正待说些什么辩驳,上官澜忽而一声喟叹:“我的阿澈啊……”语调悠长舒缓,仿佛劫后余生重见曙光。
由着此处抬眼去看,满眼翠□□滴,晨雾稀薄幽深,耳边喟叹回转。叫玉凤澈也不自觉舒心一叹,只觉岁月流年此情正好。
“上官,如今也没什么事儿好操心了吧?我们去眉山吧?”
“好。”
☆、肆拾叁.
尚在大寒时节,清月湖上凝冰三尺。二人渡湖上了眉山。上官澜早将眉山上头打点停当,虽说还是那间小屋,却已经被收拾得颇为干净。屋前小院儿净扫,屋后柴垛码得齐整,倒还有几分山野小屋的味道。
上官澜绕着小屋转了一圈,前前后后看了遍,“这屋子收拾出来确实像样,难怪义父喜欢。”
玉凤澈拎了一小壶暖酒来递给上官澜,道:“难得来一趟眉山,该去看看上官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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