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澈险险笑出声儿来,好歹是把笑意忍下去继续看热闹。
莫仓扑过去把夫人抱进怀里,又拍又哄,“不怕不怕,不是蛇咬了你,你回头看看,蛇已经死了。”
田恬埋头哭了一会儿,听了莫仓的话,慢慢回头看,见蛇果然是被钉死了。又伸手摸了摸颈间的伤口,见确实不是蛇咬的,再次破涕为笑。莫仓瞧见钉死那蛇的是一根银簪,这才想起来看看是谁救了自家夫人。四下一看,瞧见了站在管家身侧的玉凤澈,登时老脸通红。老脸红归红,却还是转过脸继续哄自家夫人,“以后我不养这些东西了,你先起来回房歇歇。我有客人。”
“有客人,谁啊?”田恬由莫仓扶着摇摇晃晃得站起身,抽搭着四下看,瞧见了玉凤澈,见他散发披肩,就知道方才那簪子是他的,一时间也羞愧不已。伸手去捏莫仓后腰上的软肉,小声道:“来客人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莫仓忍着疼,“你刚才那样我怎么跟你说,我也是才看见。”
玉凤澈见这边儿他不好再呆,便朝着莫仓田恬拱了拱手,“先生夫人,在下先往偏厅等候。”说完,扭头就走。
田恬抽搭了几下,偷偷拽着莫仓衣袖小声问:“那人是谁啊?”
莫仓扶着夫人往屋里走,道:“是玉凤澈玉爵爷,盟里的人,可能有事来着商洽。”
早些年,若非上官澜的公子盟,她的莫仓哪能那么有底气这么些年不回家?!田恬嘴巴一扁,不高兴了,“你都回来了,还跟那些人有牵扯做什么?”
“啊呀,当年我落魄,幸亏盟主收留。如今盟主处境不好,我也当尽力,江湖道义理应如此。”莫仓道,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如今公子盟,是大不如前了……”
见莫仓还为公子盟忧心,田恬更加不高兴,哼了一声,甩了袖子也不要莫仓扶了,自顾自往里头去,“你去见客吧!”
莫仓只觉得手里一空,瞧甜甜那样子都知道是不高兴了。暗叹一声,早年两人心结,归咎到公子盟头上,也实在不该。想起玉凤澈还在偏厅等候,赶紧折身往偏厅去。
田家不愧是医药世家,厅前院内整治得别有风骨,比寻常院落清爽怡人。虽比不得公子盟内一步一景的曼妙,却也别有一番韵味。玉凤澈拢着红瓷茶盏子在厅前瞧着院内几株石楠古柏,恍惚生了几分清闲的心思。若在此间树下,摆个摇椅虚耗个半日光阴,料来也是绝妙。才思量到此处,便见莫仓自回廊上转了过来,赶紧拱手迎上去,“莫先生。”
莫仓赶紧上来扶住,“受不得受不得,爵爷……”本想说爵爷施礼实在折煞在下客套几句,岂料话还没出口呢,玉凤澈便截口道:“莫夫人还好吧?”到了嘴边的话只得硬生生转了个弯儿,“劳爵爷……”本想客套一句费心,又让玉凤澈给打断了,“我是晚辈,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实在是莫仓这些年在江湖内走动,客气惯了,一时要改还改不过来。就是觉着这玉爵爷说话的腔调像极了盟主。没法绕弯儿了,莫仓也只好单刀直入:“爵爷此来所为何事?”
听了这话,玉凤澈干脆也挑明了,“盟主问你情愿不情愿随军去月氏。”
莫仓眼睛一亮,“去!”
“……”万万没料到莫仓答应地如此干脆,玉凤澈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泼辣的女声就刺了进来,“我不许你去!”
玉凤澈豁然起身,道:“莫先生还是将家事安置好了再回话吧,告辞。”话毕,转头就走。速度快得迎着他进门的田恬只觉得身边擦过一阵清风。
田恬没料到玉凤澈走得这样快,在后头喊:“爵爷你等一等!”结果那淡红的人影跑得更快了。莫仓看着好笑,拍了拍夫人肩膀,道:“甜甜你看,你把玉爵爷吓跑了。”
莫夫人屈肘在莫仓肚子上一撞,“瞎说!我是好心来还他簪子的。”
玉凤澈出了田府才算松了口气,慨然万分,莫仓这么些年也真是不容易啊……
☆、肆拾陆.
上官澜早在出京之前四处准备妥当,只是眼前情势比他所料更加紧迫,还有一些杂事需玉凤澈打点齐备。其中最要紧的一项,便是在玉凤澈也出京之前,将上官澜留在望湖楼的古琴宝剑还有收拾了,至于美酒,只让埋严实了。
这一日,马车准备停当,沿着青石板路齐齐整整得停了三辆。三羊子压着马车负手瞧着这公子盟内的景致,一时间,慨然万分。盛极一时的公子盟啊,如今却人才凋敝,方才来路上,都没见什么人……
“君缘来得好早!”听了这声招呼,三羊子立马笑开,转身拱手,“爵爷来了。”见玉凤澈满面笑容未见一点悲戚,便猜到上官澜早将事情安排妥当,也就免了自个儿的这份闲心。
“劳烦君缘了。”玉凤澈放了马,与三羊子并肩往望湖楼去,“上官特意嘱咐我安置的东西也不太多,也就是藏剑阁里的宝剑和他的古琴。也不知他怎么跟你说的。”
三羊子道:“他那些个东西也就他那张琴,那些个剑最值钱。剩下的,他也没什么特别想要带走的。”说到此处,眼风有意无意扫了玉凤澈一下。
玉凤澈权当没看见三羊子那份儿微妙的眼神,自顾自在望湖楼内拿了藏剑阁钥匙,道:“那就烦请君缘带人上去把宝剑搬下来,我去取琴。”
桐木清漆的琴匣,久经打磨,木质的光泽越显柔润。启了琴匣,一股清淡的松膏香气拂面而过,琴木漆黑,琴弦如冰。未见其他装饰,却古朴典雅。玉凤澈并不懂琴,却忍不住伸手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音清越犹如流水,好听。未曾叫上官替他抚琴,亏了。想来以后,总是可以的。
听见外头动静太大,玉凤澈吓了一跳,赶紧把琴匣合了抱起来出去瞧。却是三羊子指挥众人将藏剑阁内那些个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宝剑抱下来往马车里扔,扔完了还不忘一脸嫌弃地拍落身上掌心的灰尘。都是百年难得的利剑神兵啊!
就在玉凤澈慨叹神兵蒙尘的当口,三羊子早一把接了玉凤澈怀中的琴匣,笑道:“爵爷不必挂心,在下必然将事情打点妥当。”也没等玉凤澈答应,自顾自上了马车走了。玉凤澈瞧着那三辆马车辘辘滚过青石板的路面,没来由,生出几分萧索恍惚。
公子盟,两年前还是江湖传奇,群雄心往之地的公子盟,这就散了?是啊,这就散了……像烟花,光芒万丈击破沉沉夜幕,却又转瞬即逝。这般的大起大落,也就他上官澜,能当做儿戏。玉凤澈不自觉垂头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想起上官澜昔日说过的一句话:以天下为棋纵横捭阖,更是妙趣无穷。
千里之外,琳山关城依旧笼罩在苍雪之间,厚重黝黑的城头上雪色斑驳。城墙之前视野开阔,遥遥望过去,白头儿黛身的远山连绵。
一匹雪白奔马刺破平静荒芜的雪原直奔城下,勒马驻足,马上的人抬头来看着城上,道:“公子盟上官澜求见北防军总司傅大人,还请通报!”声音不见得洪亮,却清晰入耳,似乎平和,却有怒意隐忍不发。
得了通传的傅微介下令开城,上官澜缓马进城。他亲自来牵马,也知道他此来所为何事,也不客套,才见他下马就道:“逃营的事儿我查过,有蹊跷。你手底下那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内情,却不肯跟我说,若是你,他们或许肯透露一二。”
上官澜双眉紧蹙,来路上他也将此事前后思量了个通透,心里大概有了点儿估量,却还是压制不住心底怒意,“入了军籍,就该听从调派。遇事上禀主帅下令这是规矩!此番作为,就是坏了规矩!是要旁人说我上官澜带出来的人不懂规矩扰乱军心么?”
傅微介牵着马跟在上官澜身侧,无语望天。逃营这事儿出来,自个儿倒没怎么地,上官澜怎么比他还上火?
如今大战在即,傅微介虽只在一城据守,但也未曾懈怠操练兵众。清楚上官澜关情手下骑兵的处境,直接差了一名老兵将上官澜带去了骑兵的跑马演兵场。
琳山关城依山而成,城后一片山野空旷无人,骑兵便在此处画了地界围了野扎了营。还未曾走近骑兵营地,便觉着脚下地面微微震动,喊杀声由营中传出直冲霄宇。上官澜□□雪出镇定,神色从容,老兵骑的黑马却有些不安,跺着蹄子想离开。
“这是在练阵?”上官澜扬鞭一指,轻声问。眼风不自意触及了自个儿手上马鞭。那日城门前打了内侍之后,马鞭上便一直隐隐透着血红,有些看不过眼,蹙眉垂鞭,不大高兴的模样。
老兵也知道这么个人物惹不得,本就怯于他清严态度,一直缄默只跟在他身后,岂料此时瞥见他神色不怿,心就吊紧了,束紧缰绳夹紧马腹不叫马匹乱动,垂首小心翼翼地回禀:“应该是在练阵,骑兵营这边儿城内除了总司大人,也并无人照管。”
上官澜嗯了一声,无人照管,怕是傅兄有意为之,就想着等他来了将这一帮人马交给他。可惜他不太懂行军布阵打仗,怕是要糟蹋了,“带着骑兵练阵的是谁?”
“是原骁骑营大统领林云渺。”老兵回道。
林云渺这名字在上官澜脑中转了几圈,还真叫他想起了这么号人物。这人是方相外甥,说家世有家世,说样貌有样貌,不知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小少爷不做,跑边疆来带兵了。更叫人意外的是,这人兵还带得不错,把一个骁骑营带得像模像样这些年在边疆征战还时不时传个捷报进京。
上官澜按辔缓马围着那军营绕了一圈,大致瞧了瞧营中气象。尚好尚好,逃营之事并未导致军心涣散,看来此事真有内情。绕到营地一侧高地,驻马垂首,瞧着营中正练阵奔马兵士。
两队人马,各自成阵,一方结守阵另一方结锥形攻阵,锥阵突击,对方方阵忽而向两边散开成雁形阵往锥形阵后方包抄,锥阵两翼微微散开,外围六人一组结六花雁阵以待突围,内围阵势回拢成圆阵抵挡。
上官澜骑在马上瞧了一会儿,不由笑道:“好看是好看,不过恐怕不大顶用。”
老兵一愣,他笑了?笑什么?那人分明清严凛冽的模样,但一笑,却若三春化雪。定了定心神,道:“大人好见识。”
没料到那老兵竟会接话,上官澜转头看了看他,道:“前辈见识过北戎骑兵?”极目遥望远山,眼前荒芜空阔一片,唯有远山遥遥依稀可望。
“小的鄙贱,不敢当大人一声前辈。小的当琳山关城城守十二年,北戎骑兵奇袭破阵确实能耐,但说攻城,不如步兵和械兵。”老兵低声回禀。
上官澜扬鞭一指,问:“前辈看,这营中骑兵是否能与那北戎骑兵一战?”
“营中兵士大多为大人旧部,身负武功,虽说比寻常兵士厉害,但若说上阵拼杀,却未必能敌北戎骑兵。”老兵道。
“你倒是实在。”上官澜笑了一声,“你回城吧,我下去看看。”话毕,扬鞭一震。雪出灵性非常,长嘶一声,直接打山丘之上跃下,风驰电掣冲往大营。
营中骑兵兵阵未散,上官澜便一人一马往那兵阵中冲。看得老兵直嚷嚷险些栽下马来。
此时场中外围蛇阵蛇身重重围住,内围前端锥阵突围,两翼后端结守阵殿后。上官澜本想闯阵,岂料后头老兵赶着嚷嚷,“别闯阵,别闯阵,惊了阵中奔马会伤人!”
上官澜勒马停在了阵外,神色还颇有几分遗憾。
北边儿观阵的高台上早有人瞧见了这边儿动静,凝眉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人。林云渺看见了上官澜,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又舒展开来。早知道他要来,只是现在见到真人,还是有点儿接受不来。招来身后的参将,示意他将人带上高台来。那参将二话不说就从高台上跳了下来,颠儿颠儿地往这边儿赶。
上官澜见有人过来,回头对老兵道:“前辈请回吧。”
老兵见有人来迎,也不多留,驱马便回。
不待那人赶到上官澜身畔,上官澜便已放缰下马迎了上去。那参将到了跟前一拱手:“上官盟主,统领有请。”
上官澜嗯了一声,便跟在那人身后往高台上去,参将羡慕得瞥着旁边优哉游哉溜达着的雪出。那马好!胸阔背宽肉紧色纯!这品相!不成,再看要流口水了……就忍不住上来跟上官澜攀谈,眼风还黏在那雪出身上,“盟主那匹马,要用作战马么?咱们战马都披战甲铜鞍可威风!”
上官澜瞧着那参将贼亮的双眼,好笑道:“雪出是野马,战甲披不惯的。而且战甲沉重,不利于夜袭远奔。”
这一句话,也叫那参将听出意思来了,合着这位祖宗还计较着让这先锋营远奔搞奇袭啊?有胆魄有想法!听出了这么个意思,参将也不再跟上官澜搭话,一心一意在前头领路,把人带上了高台:“统领,人带来了。”
林云渺嗯了一声,也不回头,还是一心一意挥舞着手上的令旗观台下阵局。上官澜也不介怀他有意冷淡的态度,很是自来熟地站到他身边一同观阵。林云渺老大不高兴地斜眼觑他,上官澜就大大方方转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
三两回下来,林云渺都被笑得没脾气了。也不再计较身畔的人。半个时辰之后,林云渺总算放下了手里的令旗,场中兵士也听令散阵列队。林云渺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示意解散。
底下兵士纷纷下马,一大片儿公子盟旧部还聚在地下看着台上,一双双眼睛就抓着上官澜不放了,那是盟主吧?没错吧,是盟主吧!
林云渺挑眉看着上官澜,神色还颇有些不怿。也是,一山难有二虎嘛。上官澜歉疚地笑了一笑,问:“不知林统领是否方便我找几个人?”
“上官先生自便。”林云渺皱眉,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上官澜忽然唤了一声,林云渺皱眉回头看着他。结果上官澜走到他近前,打怀里掏出个不大不小捆扎结实的纸包递到他面前。林云渺迟疑地伸手接了,又听上官澜道:“松子糖,挺甜的。”
林云渺眉头抽搐了几下,上官澜这号人物他也不是不知道,虽说少有接触,但是就觉得和这类人不对付。身在战场,居然还随身带着这些个零嘴儿。真是,更加不对付!上官澜见林云渺面上神色越见清严,便越发笑得眉眼弯弯:“上官身无长物,一点见面礼,还请林统领笑纳。”
绝对故意的!林云渺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见林云渺走了,上官澜脸上笑意慢慢收了,再转脸看场下兵士时,已然面沉如冰。眯眼仔细打量着台下的人。他公子盟机构复杂,在各地都设有分盟,除却分盟首领每年三次回京城总盟回报外,也少有分盟人员与他有来往。
何况盟中人手来源也并非只靠分发公子令一条,得了公子令进总盟,再下分到各个分盟的他自然还有些印象,那些由分盟盟主招收进来的人手,也就是往总盟送一份报备,他稍稍翻看也就罢了。要将场中人员认全,还真是难为了他。
眼风转了一圈,认出了几个由总盟下分至襄阳分盟的,不自觉地拿手中马鞭一下一下敲打着面前的栏杆,指了认出来的六人。六人松了缰绳走到最前,也不等上官澜发话,自觉跪下。
上官澜也没见得如何动作便轻飘飘落到了他们身前。那六人跪得笔直,敛眉垂眸齐声道:“参见盟主。”这是上官澜立的规矩,盟中之人对他跪礼时,不准弯下脊梁不准低头。上官澜瞥了一眼还聚在近前的人,道:“你们,瞧热闹?”
“闹”字话音未落,连人带马散得干干净净。
“苏停春带着十二鹰出去探消息了,是么?”上官澜负手来来回回踱了几步,轻描淡写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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