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逍推开门,正在无所顾忌谈论的声音一顿,众人惊愕地看着厉逍和时郁一起站在门口。
厉逍走进来,直直走到他的座位,伸手拿他的衣服,那个之前按住他外套的女生下意识伸手,被厉逍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她被吓到似的,缩了回来。
厉逍又拿起了时郁的包,他往门口走,班长站起来,说:“厉逍,还没吃完呢,走这么早?”
厉逍已经走到了门口,仿佛没听见,他将包塞进时郁的怀里,语气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走了。”
1.3
街边廉价的霓虹灯光红得灼人眼球,有些出了故障,还一闪一闪,倒是显得有些可爱起来。狭窄的通行车道也流过闪闪的灯。
时郁跟在厉逍身后,满腹的困惑和忐忑,隐约又有些可耻的雀跃。
他不敢觉得厉逍是在为自己生气,但是踩过地上小水坑的动作,却难以避免有些轻快起来。
厉逍突然停下来,时郁也赶紧停下了蹦跳的动作,在他身后站定。
厉逍停在一家砂锅粥铺的前面,这家店也很老了,从他们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在这里。
厉逍回头问他:“刚刚没吃饱,有点饿,你要不要吃?”
时郁还没来得及点头,肚子先响应起来,他刚刚在店里基本没吃东西,只喝了几杯烧酒。
现下腹内空空,听到吃东西就急不可耐地先叫了起来。
时郁有些羞耻地低下头,捂住了不讲矜持的肚子。
从刚才店里出来,脸色就不大好的厉逍,神情却些微地缓和下来:“看来你也没吃饱。”
那声音里带了不明显的笑意,微微震颤,让时郁的耳朵根有些发烫起来。
两人走进粥铺,老板娘笑盈盈地上来点单,她比从前老了一些,但是不怎么变。
“两位要吃点什么呀?”
甚至连开口的语气,句末的尾音都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
时郁心口微微地一动,他偷偷抬眼看向厉逍,但厉逍神色毫无所动,他可能根本都不记得这家店了。
他有些失落地又垂下眼睛。
厉逍大约的确是早就忘记了。
就像一片叶子落进水中,只激起了一点微澜,很快就又静止,没有多少人会劳动自己繁忙的大脑去记得这些没什么要紧的琐事。
干贝虾蟹粥很大一锅,上面盖了两片蟹壳,厉逍已经付了账,时郁很有自己是在吃白食的意识,主动给厉逍先盛了一碗,还仔细地将姜丝也挑了出来。
他记得厉逍能够接受姜的味道,但是讨厌吃姜本身。
厉逍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接过了。
时郁见他没有拒绝,心里偷偷地松了口气,才给自己又盛了一碗。
厉逍喝了口粥,抬眼看坐在对面,低着头喝粥的时郁。
看得出来这些年对方仍然过得不算很好,衬衣虽然洗得干净,却有些过分旧了,他那个公文包也是,老得都掉皮了。
人也比读书时候还要更瘦一些,衬衫空荡荡的,两片肩胛骨从柔软的布料下凸显出来,有种尖锐的感觉。
缩着肩膀的样子,则有种被欺侮习惯了的瑟缩,高中时期被那帮人欺凌的时候,还会有种不服气的阴郁,还会不发一言地还手,现在却好像连那点愤怒都没有了。
厉逍想起刚才被那样嘲讽,时郁都没有反应,完全麻木的样子,那阵火莫名又窜了上来。
他突然说:“你怎么回事?”
时郁放下勺子,睁大眼睛有些受惊地看着他:“怎,怎么了?”
厉逍脸上是很明显的不高兴的样子,他看着对方像是被吓到了的表情,却没有收敛自己,反而脸上更恶狠狠了一些:“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他们这样欺负你,你就受着吗?”
时郁被他突如其来地发作一通,一时有些发懵,对方生气的样子更让他心里发慌,他绞尽脑汁,才辩解似的憋出来一句:“……不要理就好了,他们说一说,也就算了。”
对方却完全没接受这个说法的意思,反而脸都有些黑了。
时郁手足无措,比起那些人的恶言相待,这个人眉头一皱,都让他更觉得紧张。
他忙道:“真的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再见他们——”
本来这一次也只是为了见你才来的。
后半句话被时郁及时吞回了肚子,但是话头已经开出来,剩下的意思太过明显直白。
厉逍不说话了。
时郁也闭上了嘴,他被羞耻和懊悔淹没了,厉逍刚刚才态度明白地拒绝了自己,他还说这种话,他很怕对方会觉得尴尬,甚至反感。
厉逍倒不觉得尴尬,只是看见他脸色由红转白,一副怕他就此离席的惊慌,心中本来有三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这下却一点也发不出来了。
他夹了个鸡爪到对方盘子里,无奈地说:“用爪子挠他们啊,自己吃亏很好受吗?”
却对别的避而不谈。
时郁心不在焉地啃着爪子,附和地点了点头。
1.4
1.4
吃完饭已经十点多,因为两人之前都喝了酒,厉逍便叫了辆车。
时郁其实不太想坐车,如果坐车的话,很快就要分手了。
但是这话时郁也不敢说,他抿抿嘴唇,和厉逍一起进了后座。
车子里有些闷,两人并排坐着,时郁原先动也没敢动,脊背挺直地僵坐着,没听见身边发出什么动静,才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过去,看见厉逍以手撑着额头,大约是酒劲上来了,正闭着眼睛在打盹。
对方既然睡着了,时郁稍微大胆了一点,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向厉逍。
车内昏暗,偶尔会有外面的灯光投射进来,将厉逍的脸映得一片流光溢彩。
时郁眼也不眨地盯着厉逍,不愿错过一丝一毫落在对方脸上的光,对方微微翕动的鼻翼,睫毛细微的颤动,仿佛也在他心中撩起微痒的风。
安静的车厢里,载着两人去往不知何处的方向。
时郁真希望这辆车没有终点,永远不会停下来。
上帝并未听到他的愿望,没有开很久,车子在一座老旧小区门口停下,时郁的家住在这里。
厉逍也醒了,他眼神清明,不知道刚才在车上究竟有没有睡着。
时郁不想下车,但没有理由磨蹭,也就只好去拉门把手,鼓足勇气地直视了对方,说:“……再见。”
这是今夜他第一次正视厉逍的眼睛。
厉逍看着他的眼睛,在昏昏夜色中,竟也显得很有神采,一股专注又执拗的样子。
厉逍想起刚刚在车上,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假寐着不想睁眼,大约也是觉得难以面对这样的一双眼。
但在对方充满期待和忐忑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说:“嗯,下回见。”
那双眼睛仿佛瞬间被点亮了起来,时郁用力点头,下车后隔着车窗,又冲他用力挥了挥手,才转身走进那老旧小区里。
出租车往回走,厉逍回头又看了一眼,时郁已经融进了黑暗的小区里,那生锈的铁门,永远没人值班的保安室,都和数年前他来时一模一样。
他又看了看车外面,街道很旧了,但又旧得不够,拆也轮不到改也轮不到,渐渐拖成了一副日暮西山的死气沉沉样子,年复一年,外面的春秋岁月换了几轮,只有时郁还住在这里,停在不变的旧时光里。
这让他心中有几分柔软情绪,又觉得索然无味没意义。
旧小区没有电梯,时郁家住五楼,还好不算很高,他喝了酒,脚下本来就有些发飘,下车前厉逍的一句回头见,让他更轻快起来,他步履轻盈地爬上了楼。
进了门按开电灯,时郁一眼先看见的是堆在门口的编织袋,里面装满了塑料瓶和易拉罐瓶,还有从蛇皮袋上一条条抽下来,捆成的扫帚,扫帚柄上还挂了一件红色的环卫工人服。
时郁原本快活的心一下坠回了原地,酒精仿佛瞬间从体内蒸发,他整个清醒了过来。
今天那些恶意嘲讽他的人有一点没说错,他奶奶是个环卫工人,专门扫大街的。
“小郁啊,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奶奶从房间里颤颤悠悠地走出来,被灯光刺到眼,她用手盖住眼睛,“哎哟这么晚还开灯啊,好费电的。”
时郁上去扶住她:“奶奶,你睡下了,怎么又起来了?”
“你不回来,我睡不好,听到你上楼的声音,我就醒啦。”奶奶拍拍他的手,“你回来就好了,我给你留了饭的,你要记得吃。”
时郁看见桌子上,确实有罩子罩住的剩饭,他无奈地说:“我说了,今晚我在外面吃,你不用给我留饭的。”
“哦哦哦,”奶奶拍着脑门,说,“你说你去参加什么同学会的,好不容易你参加一次,我给忘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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