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另一头,太宰治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也消失了。他静静地坐在那把舒适的天鹅绒软椅中,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支着脸颊。
听着对讲机那头的阴森低语。
“相不相信太宰治,那是我的事。但森先生失踪,只要被我发现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不管上天入地,无论是谁,一个都别想跑。”中原中也大睁着一双眼睛,嘴角挑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微笑。他的影子因为钳制住男人的姿势而被昏黄灯光拉长至墙面上,纤细的影子,能看出中原中也的轮廓,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那影子似乎犹如怪物一般骤然古怪扭曲拉长了瞬间,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过程快到只会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们最好……都给我把这句话记住了。”
中原中也表情冰冷,然后按下了扳机。
鲜血溅到了最远处的墙面上。
听到这声动静,太宰治支着脸颊的那只手下意识蹭了下脸,仿佛那血迹也飞溅到他脸上似的。但手指只是抽动了一下就被他止住了,太宰治看着对讲机,仿佛在透过这个小铁块,去看另一边浑身鲜血的中也。
半晌,他歪头轻轻笑起来:“中也太心急了。”
“我把人处理掉了。”中原中也抬起袖子蹭了蹭脸,发现这样只是把脸蹭得更花才作罢,“没有听你的指示,之后我会去领罚。”
太宰治笑而不语,避重就轻地说了另外一个话题:“那个人嘛,处理掉也好,”
“正巧,我也觉得他有点……太多话了。”
而同一时刻,在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一个身材瘦高、穿着白色对襟衫和白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长皮靴的青年轻轻放下茶杯,等来了一个惴惴不安的黑色西装男人。
那男人将怀里的文件袋交给他,然后惶急道:“今天所有的干部和首领都不在,所以我把东西如期带出来了……所以……所以……!”
“嗯,很好哦。我这就按照约定,解开你身上的定时装置。”仿佛吸血鬼一样脸色青白、眼下还挂着一点黑眼圈的异国青年接过文件袋,一手轻轻碰上男人的额头。
男人顿时浑身一颤,随后软软倒下。
地上弥漫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青年抽出文件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点点头,转而把文件袋随手扔到了地上不能瞑目的男人身上,自己站起身,只拿着那叠文件就向不远处走去。
他用幽灵一般的声音轻声嘀咕着:
“果然,一击必杀的计划是行不通的啊。”
“看来还是要按照原计划,想破坏‘大脑’,就先砍去‘手足’吧。”
他走进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拐角处的脏玻璃模糊映出了他手臂间的文件一瞬。
文件的右上角,是一个赭色发丝、蓝色眼睛的漂亮幼童的证件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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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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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是最后的真相,这场历时三天的混乱戏码都要在各方势力有志一同的默许下,以港口黑手党又一次出手强势镇压了那些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作为结局,将象征演出结束的暗红帷幕缓缓拉上了。
表面上看,这是个无论是谁都皆大欢喜的“大团圆落幕”:死于芥川之手的那个瘦高男人,虽然曾被太宰治有片刻怀疑就是某只令人打心眼厌恶的啮齿类动物,但事后检查尸体时却证明此人不过是一个穿了相似服装的在逃通缉犯,而种种线索也表明了他的确就是让整个横滨人心惶惶的连续杀人案真凶,由此警方得以结案,那些可怜的受害人家属在痛哭亲人逝去之余,也得到了一份完整的交代;
而京都方面,同样引起了一时轰动的加纳财团掌权人在家中遇害事件业已盖棺定论,京都府警视厅从深山一间木屋中救出了遭弟弟囚禁的加纳家族长子和次子,兄弟二人在获救后一同指认了加纳幸三,事后警方也在加纳幸三的卧室中翻出了大量证据,于是当机立断发布了对现在下落不明的加纳幸三的全国通缉令——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以“去关东和某个企业谈生意”作掩护,借机畏罪潜逃了。只有小部分人心里清楚,加纳幸三的确算是“畏罪潜逃”了,只不过是用离开了地球这种彻底的方式……在他不知天高地厚地伸手招惹了一群乌鸦后。
至于太宰治的公寓爆炸事件,由于这也属于“黑夜”管理的范畴内,于是被警方算在了那杀人犯的头上。还有那个杀人犯是如何选择下手的行凶人选、他在受害人背上留下那两个字的真意;加纳家不成器的三男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叫他弑父成功、他在自己的日记中所多次提过的“那个男人”又是谁……则通通在相关人士的无言默契中,被掩埋在了那些证据和表面真相之下。
如此相关,后续处理工作差不多忙了一个星期,这起横跨京都横滨两座城市的大案才总算是尘埃落定。人们在将这件事当作姐妹聚餐或者茶水间八卦的谈资关注了一阵之后就不再感兴趣,仿佛湖面吞没了投进来的尖利石块后再度恢复平静,每天路上上下班的来往行人依旧匆匆熙攘,好像从未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般,一切照旧。
当然,这是针对一般人而言。
……
“看看这张照片,你敢相信吗?”太宰治随手将一张复印件扔到桌面上,整个人往后一仰陷进宽大的皮椅,两条长腿则极没规矩地交叠抬起,搭在了眼前厚实的办公桌上。梶井基次郎站在桌前,拿起了那张复印件好奇瞧了瞧,听到他们的年轻首领用一种微妙口吻继续道:“这是中也十五岁的照片。”
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身侧靠后一步的位置,双手背后跨步直立,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一言不发;来报告其他工作、结果赶上首领在研究关于先前事件所给他们留下的另一存疑点的梶井基次郎“嘎嘎嘎”笑了几声,晃了晃手上薄薄的复印件:“真的假的?这怎么看怎么应该是‘儿童’吧,十来岁那种。怎么,居然能是十五岁的好少年吗?”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没动弹,只撩起眼皮看了这白大褂同事一眼,凉凉道:“从小就生得好,外加长得嫩。你有什么意见?”
那张复印件是黑手党成员加入时所登入的个人资料第一页,组织里上到太宰治下到刚加入的新人,各有一份。而这份右上角贴证件照的方框里,贴的是中原中也十五岁刚加入时拍的照片。
也不能怪梶井的啧啧惊叹,实在是这张证件照——或者说十五岁的中原中也本身的确具有足够的欺骗性:一双年幼特有的大眼睛带着点杏仁眼的漂亮轮廓,脸颊圆润,有一点婴儿肥,下巴却尖尖的。任谁来看都要以为是幼童年岁界限模糊的十来岁,好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都长得差不多,八九岁和十一二岁似乎没太大区别,谁会往十五岁身上想?
一个国中三年级的少年,和一个国小六年级的男孩,怎么想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而从十五岁至今过了七年,见过当时中原中也什么样的人已经不多了。今天会特意拿出来提一提,是因为一周前事情结束的同天,他们位于这栋总部大楼里的档案室被内部人为放火烧了小半个屋子的文件。火被紧急扑灭后兄弟们从烧毁轻重程度中锁定了作为起火源的其中一个立架,又喊来管理人员回忆后发现,那个架子上存放的应该是所有人的个人资料。
如此一来,判断对方的目的究竟是谁的资料就成了这周的第一要务。于是所有人当初的证件黑照都在调查组的人手中传阅了个遍,每天调查科室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也导致了调查组负责这件事的同僚们在欢声笑语之余很有自知之明地每天最早来最晚走,避开人群高峰,免得被恼羞成怒的同事们组团围追堵截。
这样过了一周后,被报到太宰治眼前的资料影印件只剩下了六份:尾崎红叶、芥川龙之介、梶井基次郎、梦野久作、中原中也、以及首领,太宰治本人。
“所以说,”太宰治笑眯眯地对梶井说,“如果被拿走的是中也这份,那我们就伤脑筋了。”
梶井基次郎好奇:“怎么?这其中是有什么不方便公开的隐私吗?”
太宰治煞有介事:“怎么可能。那当然是因为‘如果被拿走的是中也资料,我们就没办法判断拿走它的究竟是凶恶狡猾的敌人、还是被照片欺骗的恋癖’了嘛!”
中原中也:“…………”
梶井基次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无动于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头疼似的:“怎么可能。”
但太宰治没看他,只是随手拿起桌上空了的咖啡杯往旁边一递。中原中也顿了顿后无言接过来,转身去旁边的咖啡机那里做了杯现磨。
梶井基次郎这个科学狂人,眼中大约只有他的柠檬和各种危险实验,对空气的判断比中原中也还要大条。因此他丝毫没察觉出什么,只是深吸了一口屋中逐渐弥漫开的咖啡香:“闻起来好像是比速溶的好喝啊。所以首领,做出这些事的敌人确定人选了吗?和之前那几件事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
“想要就自己去叫人往你那实验室里放一个,反正又不占什么地方。”太宰治抬起下巴往桌上一点。那里一排五份影印资料,梶井将手中那张“幼童照”放到倒数第二份上面,听见老板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道:“虽然直觉上应该是同一人……但很可惜,我们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呢。”
梶井基次郎有些诧异:“咦?”
“收网那天晚上,你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我们的行动吗?”年轻的黑手党首领抬起手臂轻轻伸了个懒腰,两条西装裤包裹出的大长腿仍旧肆无忌惮地架在桌上。伸着懒腰,他懒洋洋地说:“其余暂且不提,芥川闹出来的动静确实不算小,吸引了很多‘黑眼睛’的关注。就可以确定的例子来说,事后调查组的人在打扫现场时,发现了一片葡萄藤叶子——嫩绿的新芽,居然在现在这种十月末的深秋时节出现了。”
“这个形容,听起来像是熟人。”梶井基次郎摸了摸下巴,“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吗?”
“谁知道呢,”太宰治微一耸肩,“反正我只能想到那么一个人。”
中原中也在这时端了咖啡回来,放到了办公桌上;而太宰治用这个翘着腿的不逊姿态漫不经心地拿起了另一份文件,好像一下子进入了难得的工作状态,边轻描淡写对眼前两个人说道:“事情就是这些,告诉你的原因是可能之后的调查进程需要你手下那支小队的力量。没别的事的话你们就都回去工作吧,找点冠冕堂皇的理由打发掉警视厅那边的人,告诉认真的国木田君这就是全部的事情真相了,再多的让他自己去找……再打电话过来我就要让秘书把他拉黑了,让漂亮姑娘看见了误会可怎么办呢?”
梶井基次郎嬉皮笑脸地抬起两根手指一比太阳穴:“了解。”
事情说完,来去行走如风的科学狂人就抬脚往外走,结果等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上、门口守着的部下纷纷向出来的两人欠身问好,他才发现原来办公室里的另个人也跟着他出来了。
“你怎么也出来了?”他稀奇道,“你不在里面那位身边待着了?”
“……你是傻的吗?”中原中也说,“没听见首领刚才的用词是‘你们’——都回去工作吧?”
梶井基次郎仰起头回想了下,好像的确如此。但这样的话好像也有哪里不对,于是他仔细回忆了刚才在首领办公室的种种,终于灵光一闪,后知后觉地、极为迟钝地察觉出了某些不对头。
“你们这是又吵架了啊?”他问。
中原中也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和……我们是在吵架?”
于是梶井基次郎顿时露出了一个“这什么恋爱咨询问题”的嫌弃表情。
他们俩的办公室在下面一层,于是两个人就顺势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中原中也没等热爱科学的同僚做出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刚才的问题:“不算吵架吧,顶多算是单方面的冷战……虽然我不知道他哪里又闹起了别扭,要和我搞冷战。”
电梯门开了,他们俩一同走进去,然后梶井饶有兴趣地通过电梯金属门上的反射人影打量了中原中也一眼,问他:“唔,你真的不知道?”
“……”中原中也沉默了五秒,承认了,“好吧,大概知道。”
“你看,我说的什么来着——科学家就是这样子,勇于探索一切,然后知道了其中一小部分真理。”梶井基次郎洋洋得意,竖起了两根手指,“然后,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中原中也对他这种几乎安静不下来的躁动性格习以为常,非常平静地接话:“哦,是什么?”
“那就是——”
电梯到了十三层,门开了,两个人又一同走出去。这一整周全体上下都处在一种日常安定加班的状态,走路都能带起一股凌厉的风;临近周末终于差不多忙完了要处理的事情,于是走廊上经过的同僚和部下们的步伐也跟着轻松了下来,能拿着文件不紧不慢走到要送的部门,还能来及和偶遇的直属上司打个招呼。
等周围人少了点的时候,梶井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那就是,你对十七楼那位的称呼,是分时段的。”
这理论听上去有点新鲜,中原中也提起了点兴趣:“比如?”
梶井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几乎有种训练有素的讲解欲:“你看,拿刚才的事情举例子。你在我刚出办公室询问你说‘怎么也跟出来了’的时候,说的是——?”
“首领。”中原中也接上他的话。
梶井基次郎接着说:“接下来,我询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这个问题,你回答时中间停顿了零点五秒,那时候是想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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