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转身就走:“按照太宰先生的吩咐,直接撤离。”
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算分毫不差,太宰治在他预期的时间内,终于赶到了石油联合厂区。
……看到了倒在了断墙之下,已经面目全非的那个“人形物体”。
他是快步过来的,然后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慢慢停在了几米外,好像有些迷茫地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着那个完全分辨不出的人形。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下滑,落在了尸体残破的口袋处,那里一块表面有了几条深刻裂纹的宝石领饰掉了出来,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太宰猜,那也许是一块……和他眼睛一样颜色的宝石。
太宰治一动不动,表情也很平静,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只能看到他沉默着沉默着,默默地注视着发生在那里的——死亡。
国木田独步在这时同样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皱着眉问:“怎么会发生爆炸?发生了什么事?中原应该是在这里,爆炸是他们的战斗引发的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
国木田独步疑惑地看着他,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那边断墙下的尸体。他眉头深皱,过了十几秒才迟缓地反应出一个令人惊恐的猜测,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宰治,差点没找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喂太宰……中原他人呢?”
“不就在那边吗?”太宰治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地回答。
国木田独步似乎被头顶阴天的雷云劈中,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他听到太宰治很漠然地说道:“只有中也一具尸体,所以我劝你小心些,国木田君。那只老鼠恐怕还没死,别露出那副毫无防备的傻乎乎的表情了。”
国木田独步:“???”
“看了还不清楚吗?”太宰治说,“中也他不会随随便便死的,如果有什么真的逼他走到了这一步,那一定是他确定能拉对方一起下地狱的机会……但我想,即使那只老鼠没有死,也一定受了不轻的伤,中也不会没有把握就动手的。”
国木田独步:“等等,你从头说,我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
太宰治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然盯着那具尸体,说完后又顿了顿,才轻轻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自言自语:“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吗?真酷呀,中也……”
“但是,”他轻声地问,“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什么?”国木田独步没有听清太宰的话,但对方出了这种事,他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挑来挑去,聊胜于无地开了口:“……节哀。”
“嗯?什么?”太宰治回过神,听到他的话,“哦,还没到节哀的时候,总归要先把那只老鼠捉出来,彻底解决掉他,最好能交到我手上……否则的话也太对不起我的牺牲了不是吗?”
国木田独步注意到太宰治的用词是“我的牺牲”而不是“我们,但听到这里,他心里却悄悄送了口气,觉得虽然想法有些危险,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换做他的话未必不能做得更冷静……能够保持这种冷静,是因为还有危机在前镇压吗?
所以他接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嗯,首先。”太宰治终于把脸转向了他,伸出了手,“把中也交给你的那本书,还给我吧,国木田君。”
国木田独步浑身一震,僵住了。
「我交给你的那件西装外套……有好好拿着吗?」
太宰治叹了口气,咕哝道:“中也可真是个笨蛋啊,明明不把那本书交给你、而是还带在身上的话,虽然这样会更危险,但面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会有更多回转余地吧……也许能争取到一点时间。也许,就不会死了。”
国木田独步总感觉这些话中有什么不对,但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来,因为太宰治的话都很平静很有理有据,他只得一边慢慢从衣服里拿出书一边说:“我想他是为了更稳妥吧……为了不让书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中……”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来了中原中也先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得到了石油厂区爆炸的消息又在之后提前遇到了太宰——」
「——那个时候,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快点逃。一定不要被他发现啊。」
国木田独步往外拿出书的手一下子停止了动作。
太宰治眨眨眼:“嗯?”
“太宰……”国木田独步的眼镜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你拿这本书,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杀死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太宰治微笑着说。
“然后呢?”国木田独步狠狠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艰涩,“杀死他之后,你要做什么?”
“……”
太宰治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微笑站在那里。
于是国木田独步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起来想一下子爆发,但由于想到了对方遇到的事情,又极少见地把怒火压下,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说道:“……你不能那么做,太宰。改变过去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
“咦?”太宰治歪了歪头,笑起来,“改变过去?我没有想那么做呀?”
国木田独步一下子怔住:“……??”
“国木田君,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让中也复活吧。”太宰治轻声说,他笑着指了指那边的尸体,“那是中也自己的选择啊。国木田君不知道,中也他啊,脾气又倔又臭,我如果擅自改变了他做出的决定……哈哈,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再者说,我对‘死亡’的看法,并不如你们那样在对待‘死去’之类的问题上郑重其事。死亡不过是在日常延长线上的一部分,并非是生存的反面,相反,死亡也同样是组成了‘生存’这件事上的一部分……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的一个过程而已。”
“真是的,都在想些什么啊国木田君。”太宰治说,“好了,快点把书拿来吧。”
国木田独步已经被这接连的事情搞到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话、哪句又是假话了,但也许是那个自称“全天下没有比他在太宰治的事上的直感更强”的人的灵魂保佑,他在长久的犹豫、甚至到太宰的脸上出现了些微不耐烦的神色之后,慢慢将书塞回了怀里。
国木田独步用含着复杂神色的眼神看着太宰治,轻轻说道:“太宰……你在说谎,对吧。”
太宰治:“……”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国木田独步,半晌他轻轻地又一次叹了口气,干脆地承认了,“对,我在说谎。”
国木田独步:“但是……但是那些道理,你明明自己都说出来了不是吗?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道理什么的,我的确清楚。因为我不是笨蛋啊。”太宰治神情寡淡,索然无味地说,“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国木田独步愕然地看着他。
「那个孩子……已经不合格了。
谁?太宰么?
对。」
『太宰,我本来以为就算这一天真的来临,我也能好好接受的。因为那样潇洒又风流,看上去很酷也很帅。死亡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宰治摊开手说道:“不过国木田君,我倒是的确认为死亡是生存的一部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当初加入黑手党的时候,就是抱着想要近距离围观一下这种和死亡紧密相连的工作——才加入的。”
“但就在刚才,我看见了‘中也的死亡’,突然对这整件事从头到尾,甚至本身存在都感到了无趣,简直无聊透顶,我发现这样的结局,既不悲壮、也不惨烈,失去了中也这种事,让我稍微感到了没有意思。”
「你是觉得他和那位中原君之间的关系,在未来某天可能会影响他对大局的判断?
不……那倒不会。那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但我不认为如果某天,发生了比如中也君死去的事情时,太宰君会‘为了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我有遗憾。我不甘心。』
“所以我想改变一下这种结局。”
“你疯了吧!”国木田独步不能接受地摇头,“我不会把书交给你的!”
“哎,我就知道,”太宰治说懒洋洋地说,“一旦到了这一步,国木田君肯定就不会把书给我了。所以……”
他掏出了手机,屏幕亮着,上面运行着一个不知名的小程序。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所以就在刚才,我让芥川和那个小警察上了白鲸,把一个连接着我手机的病毒软件植入了白鲸的控制台——所以,那座巨大的飞艇现在是在我的掌控下哦。”
国木田独步:“什么????”
「那你在担心什么,森医生?
我不知道这么说福泽阁下是否能理解……太宰君他从我认识他起就表现得同一般的少年不太一样。他有着让人能够噩梦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观察力,以及连黑手党这种魔鬼盘踞的巢穴中都没有前例的、令人遍体生寒的伶俐。但是在与中也君相遇之后……稍稍的,他的身上有一些人情味了。
……
所以我担心的是,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来临,太宰君会恢复到原来那种样子……而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就不是你我能预测到的了。」
『我想和你吵架,想和你旅游,想和你做黌爱,想和你大笑着喝啤酒吃烧烤,想和你一起晒太阳……严格来说我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现在主人要回来了,我却不想这具身体让出来了。』
太宰治拿着控制器,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一样眯起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来吧,国木田君,如果不交给我的话,白鲸就会先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步,以无法挽回的姿态降落横滨哦~”
『都怪你。』
国木田独步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人生第一次地骂了脏话:“滚!!!!!”
“噗嗤——”
打断了两人这种僵持局面的是血液从皮肤表面爆开的声音。
搜查一课警部先生的表情保持在了一个一半愤怒一半茫然的表情上,他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缓缓流出了血淋淋的颜色,最后缓缓倒下了。
那本书在他倒下的途中从衣服内滑出,在掉落到地面前被一只苍白的手抄住了。
一身形容算不上整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拿着他终于拿到的书,摇了摇头:“要拿到你还真不容易。”
太宰治似乎对他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举动。
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到他的眼神,笑起来:“如何?我说了吧,下次见面就在一切都结束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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