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予瑾拍了拍他的头,说道:“没关系。”接着,他便返回桌边,端起碗开始吃起面来。
啼莺坐在床上,一边吃着碗里的米粥,一边看着在桌边吃面的冷予瑾。其实他心里很有疑惑。这三天,冷予瑾执意要救自己,照顾自己又格外上心。啼莺便以为这是医者仁爱,他一心为病患而忧。可现在看来又不是如此,他对县令之病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因着啼莺只知冷予瑾对自己的好,便认为他是个大善之人,不会见死不救。倒忘了传闻中说他只救想救之人,若他不想救,便是威逼利诱也奈何不了他。此时见他如此表现,啼莺心里疑惑,却也不曾怀疑冷予瑾的为人。
“冷大夫。”啼莺小心地问他,“可是这县令风评不好?”
冷予瑾咽下口中的面,才答道:“昨日在街上听到几句,县令病重昏迷,百姓话里不乏惋惜,应该是个好官。”
“那……为何你不着急去救他?”
冷予瑾放下筷子,侧身过来看着啼莺,他神色平静,答道:“生死有命,我早去与晚去,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他昏迷了数天,老天又让我路过此地,便是不想让他现在病故,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话里充满了令人震惊的自信,可偏偏从他口里说出来又那么自然。啼莺抱着温热的粥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无法理解冷予瑾的世界,就好像自己是一只蚂蚁,没办法看见大象眼中的景色。冷予瑾太超脱了,而他只是一介凡人。
“听闻这县令是因为他的儿子忤逆顶撞,接着便一病不起。日后他再受气而病,谁来救他?着急又有什么用。”冷予瑾叹息一声,“我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能救一人,救不了众生。一切随缘吧。”
啼莺听着,想到了冷予瑾之前赞同自己“活着没有意思”,于是不禁猜想冷予瑾在出师成名之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所以他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看透了世事,随时可能抛却红尘,立地飞升,再不受凡间俗事所扰。
自己羡慕的为人洒脱自在,还有疑惑的行事不符常理,是不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个尘世?如果是的话,那他是为了什么而留在人间?又是为了什么,即使无心尘世,却还是用医术救下了这么多人?
而自己,为何能受到他如此的优待?啼莺心里惶然。
说着一切随缘的冷予瑾,不仅闯入山庄救走自己,治病照顾不提,现在还打算为自己换回身份,如此费心费力,哪里是随缘了?是自己多想了吗?还是因为扶伤之诺足够重,有拯救苍生之功,才值得他破例?
啼莺不敢问,心里却记下了。
他试了试,碗里的米粥已经不烫了,便赶紧将剩下的米粥喝完,以免更加耽误给县令治病的时间。接着,他掀开薄被,感觉到手脚多了几分力气,比药浴时还要好上一些。于是他便迅速拿起床边放着的新买来的成衣穿上,利落地束起了长发。
待啼莺整理好着装,冷予瑾也已经用完饭并净了手脸,他扶起才恢复了一些力气的啼莺,带着他下了楼。刘总管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见两人下楼来,连忙迎了过来。
刚才冷予瑾说不要软轿,刘总管便叫来了自己家中的马车与车夫,而随行的一名差役已经将厨房中浸泡的药材给搬了上去。这会儿他和差役将冷予瑾与啼莺两人迎上车,即刻往县令府赶去。
马车抵达县令府正门后,刘总管和差役先下了车,接着冷予瑾扶着啼莺也来到正门前。将县令气病的不孝子早得了刘总管的消息,便带着府上的管事和几位仆人,大开正门等着神医驾到。现在见到人来了,一伙人立刻迎了上来。
“神医,你终于来了。”县令之子急切地说,“快救我父亲!”
县令只娶了自己的结发妻,先有了这位大儿子,之后又得了一位小姐。之后发妻因意外去世,他也没有再续弦。虽然县令本人作风不错,是个好官,但他的儿子却学坏了,整日在赌坊青楼里厮混。
前几日又因赌账的事情,父子两人起了争执,县令一时间气血攻心,就晕死了过去。一时间府上大乱,家中没有夫人,小姐还小,所有事都落在了不孝子身上。他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是铁石心肠,见父亲病倒,着实后悔,这几日都在求医问药。
冷予瑾见着了传言中的不孝子本人,见他态度急切陈恳,知道他有悔过之心,便点了点头,对他说:“公子请安心,我这就为令尊诊脉。”
说罢,他将啼莺拜托给一直跟着刘总管的差役,提醒他煎药之事。差役扶住了啼莺,应下这份差事后,冷予瑾就被县令公子、刘总管和府中管事等人,拥着走进了府内正院,进入了县令养病的寝室。
负责照顾啼莺的差役叫了一位府上待命的粗使,让他去安排熬药的事,自己扶着这位神医徒弟,也走进了府中。因着冷予瑾交待,要在他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安置啼莺,这位差使便在引路仆人的带领下,将啼莺带到了正院西侧最近的厢房。
啼莺在厢房中间坐下,隔着大敞的门,远远地看着县令所在的寝室。那些拥着冷予瑾进去的人,现在又统统被赶了出来,站在寝室紧闭的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寝室的门开了,冷予瑾出现在门口,和迎上来的县令公子说了几句话。然后县令公子嘱咐了身旁的仆人两句,那仆人马上就去书房拿来了笔墨与纸。冷予瑾得了笔墨,又进去关上了门,一刻钟不到,他再次开门,将手里的几张药方递给了县令公子。
眼见着县令公子让仆人去抓药煎药,守在啼莺这边厢房门口的引路仆人便对身旁的差役说:“这位大夫好大的排场,竟敢带剑入室,还将刘总管和少爷都关在门外。哎,他只花了这么点工夫就开了药方,就不怕误诊了县令?”
啼莺虽然在室内,也能听清楚门外的对话。听见冷予瑾被人质疑,他心里就有些不服气。即使他明白,民间与江湖有隔阂,这个仆人或许不知道他口中的大夫是位神医。
不过不需要啼莺出声辩驳,被仆人搭话的差役在督武处任职,他可是知道冷予瑾的来头和事迹,听到仆人这么说,连忙嘘了一声。
“你可别乱说。刘总管和大公子好不容易盼到这位神医,将人请来救县令大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儿瞎说话,怕是要罚你。”
“神医?”仆人的声音中有几分疑惑。
“你没听过茶楼里说书人讲些江湖故事么?这位就是人称冷面阎王的神医啊!”差役自己也没少听这些江湖故事,有些还真能和他们见到的档案记录对上号。
那仆人一听,声音立刻又大了两分:“冷面阎王?”
“嘘!你小声点。”差役说着,探头往厢房里瞧了一眼,见啼莺稳坐在里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才松了口气,站回去对仆人说,“里头这位就是神医的徒弟,别让人听见了。”
啼莺听见外头说话声小了,可他又好奇,想听他们怎么谈论冷予瑾。于是他便扶着桌沿,悄声往外挪了几步,靠在架子上偷听。
只听见那位仆人在外头小声又兴奋地说着他曾经听过的江湖故事:“……当即抽出那把乌金剑,对着小鬼当头斩下,才没让郡守的魂魄被小鬼带走。”
差役压着声音笑了:“这种鬼怪故事你也信?”
“我后头打听了,说救的是阑州鹤陵郡的郡守。”仆人见他不信,连忙说出了打听来的消息,“大人在督武处任职,可有听过?”
“咦?”那差役还真有听闻,他说道,“我瞧见的消息是那郡守犯了癔病,疯了快半年,不过最后的确是神医治好了他。”
仆人听了,嘿嘿一笑:“什么癔病,不过掩饰之词,郡守定是被小鬼缠身了。”
在室内的啼莺听着,也是半信半疑。茶楼说书人最爱将事情夸大了说,挥剑斩小鬼这种事应当不可信,但这癔病疯了半年还能治好,冷予瑾还真是有通天的本事。
不过啼莺这边还在半疑,那差役却忽然改了态度,他神秘地对仆人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仆人正沉浸在江湖故事的快意之中,连忙催着差役往下说。
差役故作玄虚地拖长了声音说道:“我听说神医能灵魂出窍,上至天庭,下至地府,与神佛鬼怪沟通,想来斩杀恶鬼一事也不是不可信。”
仆人差点惊呼出声,压下了声音追问:“真有此事?请大人详细道来。”
听到这里,啼莺也不由得抓紧了自己扶住的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细化了地图设定。沅(朝)国共九州,大致按东南西北中及偏角分布。
东面临海,北面草原,西南山脉渐高,正西与西北渐近沙漠,再往西是三火来的异国。
地图大概是这样:
-------------------(北)--------------------
-----------沙漠---沙+草---草原----草+海---海-
-[栖凤国]--沙漠--[琉州]--[邶州]--[椋州]---海-
-[栖凤国]--沙漠--[翕州]--[柊州]--[峒州]---海-
-[栖凤国]--山脉--[绥州]--[阑州]--[衍州]---海-
-----------山脉---山+林---林地----林+海---海-
第11章第十一章
“我家堂兄在邶州马商赵家做管事,几年前他回来探亲时跟我说的。”差役有些得意地说。有个在富商大家做管事的远亲,也能抬高自己的地位。
“那还是神医刚刚在江湖上有了名气的时候。赵家老爷子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请了许多大夫来治,都不见好。拖了好几个月,眼见着人消瘦下去,恐怕要不行了,却正好遇着云游到邶州的神医,赵家便将他请到府上去了。”
“神医在赵府待了两个多月,竟然真治好了赵老爷子的断腿。虽说人不能再骑马了,但下地走路全无妨碍,连着精气神也好起来了。为了感谢神医,赵老爷子拿出了许多金银珠宝,堆满了半边马车送给神医。”
仆人听得羡慕,脑中肖想着那些金银珠宝,不过他仍记得通灵的事,追问道:“那灵魂出窍是怎么回事?”
“别急呀。”差役说,“我堂兄不是在府上做管事么?神医住在府上两个多月,便是他安排了人去伺候神医的饮食起居。那些仆人说呀,神医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房中正坐入定。他是贵客,那些仆人当然不敢惊动他,只敢偷偷打量。他每回入定,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就像那些高僧坐禅一样,一动不动。”
仆人听得眼睛都直了,问道:“这便是灵魂出窍了?”
“可不是!”差役继续说,“我堂兄说,这神医给老爷子治病时,从不让他人在场。神医武功又高,最初府上有人想偷看偷听,都被他察觉后给轰走了。想必用的不是凡人手段,才这般神秘。传说中不是很常见么,什么神仙施展法术被凡人撞见,便会前功尽弃之类的。”
“那些仆人还见过几回,神医在入定结束后,立刻拿过纸笔挥手写下药方,就拿去给赵老爷子用。所以啊,我堂兄说,肯定是这神医入定后,分了魂魄去往天庭地府,与神佛鬼怪沟通,才有办法给老爷子接骨续命。”
仆人听完后,连连称奇,想着平时里听来的说书故事,便说:“这神医莫不是什么神仙转世,来凡间历劫的吧?”
差役刚才还在笑仆人轻信鬼怪故事,如今自己说着说着也信了,他点点头道:“我在督武处任职这些年,从未听过神医曾有失手。如此大能,说他是神仙转世我也信。”
两人一阵感慨,那仆人又求着差役多说一些传闻故事来听。
啼莺听到这里,本来半信半疑的他,那半分疑也被动摇碎了。他想起昨晚惊醒时,瞧见床边如雕塑一般沉稳安静的人影。在被自己惊动之后,冷予瑾说他那是在发呆。可现在,啼莺倒觉得发呆的说法更像是个借口。难道真是他入定后灵魂出窍了?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啼莺只会当做是传闻夸张之词。可是这三日的相处,他总觉得冷予瑾与常人不同,今早一番对话又让他觉得冷予瑾的心境已超脱凡俗。想到这人或许真是什么神仙转世,啼莺心里又惊又惧,末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之感。
他扶着架子与桌沿,再次坐回了椅子上,脑子里仍是乱乱的。隔着门远远望向那间被人围住的县令寝室,胡乱猜想着屋里的冷予瑾现在是如何为县令医治的,会不会用上所谓的神仙手段。
门外的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有仆人将之前拿去熬制的啼莺该喝的药汤端了过来。那差役接过托盘,将药碗与瓷勺端进厢房内,摆在了啼莺面前。
“劳烦官爷了。”啼莺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差役连连谦让。面对神医的徒弟,他哪里敢摆架子。
啼莺看了看门口,又说:“我在这里坐着有些气闷,不知可否在门边摆张椅子给我?”
“当然可以。林大侠有需要尽管提。”
说着,差役连忙让刚才与自己说话的仆人进来,挪了一张椅子摆在门口。那仆人搬动椅子的时候,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神医的徒弟。
即使察觉到他人投来的目光,啼莺也没有像以往那样闪躲。他坐直了身子,端起药碗,慢慢喝着有些烫的药汤。因为他知道,这仆人打量他,与以前的那些人不同,眼里并没有猜忌与嫌恶。在冷予瑾的光环笼罩下,他反而成了这人羡慕的对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