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禅见他不回答,刚想在问一遍。
他就视线一转,忽而看一眼桌上被咬了两口的烧饼,道,“温少爷,这里不是你家,不吃晚膳半夜饿了,也没处找吃的,饿上一夜你能扛得住?”
自然是扛不住的,温禅最怕饿。
温禅打一个喷嚏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也吃不了饭。”
梁宴北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颗朱红的丹丸,递到温禅面前,“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温禅没有伸手接。
“解毒的东西,你吃了之后就没事了。”他轻描淡写道,见温禅不接,干脆一把拉起温禅的手,把木盒塞进去,催促道,“快吃。”
温禅自然不会怀疑这药的真假,只是他没想到梁宴北竟然会对他这么好。
一种药解一种毒,越是厉害的药,解的毒种越是多,稀世灵丹能解百毒,梁宴北只说是解毒的东西就让他吃,又是随身带着的东西,显然这药相当珍贵。
温禅一点都不跟梁宴北见外,没再说什么,就着桌上的凉茶,把丹丸吃了。
“毒性全解可能需要一刻钟,我让人把膳食端进来给你,一定要吃,听到没有?”梁宴北双眼充满认真,等着他的应答。
温禅一抬眼就陷入他的眸中,心念一动略慌张的移开目光,低声应道,“多谢梁公子。”
梁宴北像想起什么似的,倏尔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前世的梁宴北一身红衣雪剑,白皙的俊脸沾染些许妖冶的血液,为温禅杀尽了所有想要他命的刺客,而后对温禅说出了这句话。
他不喜听温禅道谢,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温禅控制不好呼吸的节拍,没能接话,直至梁宴北出了门,也没敢转头看他一眼,生怕压制不住呼之欲出的情绪。
那边梁宴北离席之后,谢昭雪也觉得钟文晋有些不对劲,对乔妍词打声招呼,往房间走去。
钟文晋的脾气比温禅的暴躁很多,接二连三的喷嚏让他气得直锤桌子,恨不得立刻出去找唐一笑打一架,却又害怕他不声不响把自己毒死,于是一个人在房中生闷气。
谢昭雪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木椅,问道,“钟文晋,你为何把椅子踢成这样?”
钟文晋转头一见是他,不知为何气更甚了,鼻子呼出粗气,“我想踢就踢,与你何干?!”
“这里不是钟府,你未免太过失礼。”谢昭雪俯身将椅子捡起,一一放好,来到钟文晋面前,“你一人在这坐着,为何不去用饭?”
“我不想吃!别烦我!”钟文晋气哼哼的把头扭至一边,恶声道,“赶快滚!”
平日里,谢昭雪定然是听不得这样的语气,但出门在外,他又长钟文晋一辈,不知怎么的,就多了几分纵容,“今夜饭桌上人少,你去了可以多吃点。”
“我说了不吃!”钟文晋气得又捶桌,重重打几个喷嚏,扯动胸前的伤口惹来钻心的痛楚,他一下子没忍住用手去捂,露出痛苦的神情。
谢昭雪惊道,“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钟文晋有些惊恐,快速将手拿开,心虚的放在腿上。
“让我看看。”谢昭雪却已认定,伸手要去拉他的衣裳。
钟文晋连忙捂住,“我无事!你无需多管闲事!”
他面色一沉,不由分说的把钟文晋的手拉开。
钟文晋自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伤口,手忙脚乱的阻挡,却奈何谢昭雪的力气极大,武艺又比钟文晋好太多,轻而易举的就将他的手制住,拽开了他的衣裳。
胸膛上缠着雪白纱布十分显眼,谢昭雪看见后深吸一口气,停顿一刻,才轻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钟文晋张牙舞爪的挣脱,合好自己的衣裳,退后几步,心虚道,“这个是我前几日不小心甩了一觉,前面蹭破了点,我就绑了个纱布。”
“你还不肯说实话?”谢昭雪沉声问。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谢昭雪又几步上前,“你不说,我就自己拆开来看。”
钟文晋抱着自己的衣裳,撒腿就跑,往温禅的房间蹿。
正巧碰上刚出门的梁宴北,他看见钟文晋飞快的闯进温禅房中,谢昭雪又紧随其后,一脸莫名,掉转方向,又往回走。
钟文晋一进门就大喊大叫,“温少爷救我!”
第36章命案
深夜过半,茶饭皆凉。
温禅的房中堆聚着不少人,烛火微闪,寂静笼罩着众人,没人主动出声打破。
钟文晋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打了个打喷嚏,热泪盈眶。
温禅微微抬眼,先是看了梁宴北一眼,而后看了看紧握拳头的谢昭雪,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简直岂有此理。”谢昭雪沉着声音,脸色极其难看,拳头之上暴出青筋,“虎毒尚不食子,那钟家老贼竟然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
“素闻钟丞相极其疼爱嫡子,没曾想竟都是假象……”梁宴北咂咂嘴,叹息一声摇头道,“当真狠心。”
钟家之事,唯有温禅一人知道真相,但却又不能如实托出,此时也只得跟着义愤填膺,“钟国义此人虚伪狠毒,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人,待我回去时候必定禀告父皇,不能再让此等恶毒之人祸乱朝纲。”
钟文晋一直垂低了头,任别人辱骂他的亲爹,都没有任何反应,看似已经对父兄断绝情义。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幸好是有温禅在一旁,替他说出前因后果,若是由他自己开口,估计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骄傲的钟家小少爷,可不想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哭哭啼啼。
“钟文晋,你现在回去收拾行李,明日我们启程回京。”谢昭雪伸手要拉他。
温禅连忙阻止,“等一等,钟国义有心想杀他,你现在带他回京,岂不是羊入虎口?”
谢昭雪冷笑出唇,“钟文晋的身上,还有我谢家一半的血脉,钟国义在京城之中虽只手遮天,但我谢家想护的人,他还奈何不得。”
谢昭雪的爹谢晟然是刑部尚书,手中掌着实权,并非低钟丞相一等,只是谢晟然恪守成规,从不结党营私,也没有钟国义行事高调,是以京城大多数人都认为钟国义一人顶天。
近年来钟丞相权势过大,早已引起王宫贵胄的不满,更何况是皇帝,明面上他还是皇帝盛宠的权臣,然而暗地里,皇帝一方提拔谢家,一方扶持梁家,早就埋下了与钟氏相抗衡的种子。
钟文晋若藏身谢家,倒也安全,只是……
“你想让他用什么理由住在你谢宅?”梁宴北问出一个关键的的问题。
这也正是温禅所忧虑的,钟文晋是钟家人,就算是与谢家有关系,但若是钟家要人,自然有一百个理由让他名正言顺的回去,谢家就算是想留人,也留不住。
谢昭雪一愣,随后答道,“那便让他以小厮的身份随我回谢家。”
“行不通。”温禅微微摇头,“即使你能让钟文晋不出门,不露面,也止不住消息传出,太冒风险。”
“我有一办法。”梁宴北眉尾轻挑,看一眼蔫了气的钟文晋说道,“你们今夜就收拾好,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城去,这里的事交由我办。”
谢昭雪立身而起,对梁宴北躬身,“麻烦宴北兄弟了,此事当是我欠你一笔,待事平之后,我定会偿还。”
“何须客气,你的家事要紧。”他也跟着起身,一只手搭在钟文晋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钟文晋缓缓抬起头,黑黝黝的眸中有些失神,脆弱又无助看着梁宴北。
梁宴北微微一笑,“放心吧,钟家早晚都会给端掉。”
温禅一听惊了,暗道你这是安慰还是捅刀子?就算钟文晋落得这种境地,好歹也是姓钟啊!
他打着哈哈缓解气氛,“钟文晋,你且放心归京,谢家实权在握,护你周全绰绰有余,你该吃吃该喝喝,莫要心忧。”
随后,他语气一转,漂亮的曈眸蒙上肃色,对谢昭雪道,“你们回去之后,切不可贸然对钟家出手,万事以退让为主,待本宫回去,行事再议。”
温禅平日里说话,鲜少用“本宫”自称,而此时他却刻意加重这两个字,就是向钟文晋表明,他会以身为温氏皇族,以九殿下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原本他来五月岛,就是抱着与神归教同归于尽的决心而来,但是后来钟文晋的突然出现,并让他知道钟国义也极有可能是重生而来之后,他便改变了想法。
钟家不除,他就是下了地府,也不得安宁。
“九殿下,此事与皇族无关,你何必淌这趟浑水?”谢昭雪皱起双眉。
“我既然已决定要插手,自然有一千个理由,你又何需再问?”温禅反问。
谢昭雪还想再说,梁宴北却出声打断,“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这里人多口杂,不宜论事,你们先回京城再作打算。”
听得出梁宴北话中有赶人的意思,谢昭雪也不再多言,谢别过后,就带着丧气的钟文晋离开了温禅的房间。
梁宴北伸了个懒腰,垂着眸若有所思的往外走。
“梁宴北。”温禅在他一只脚踏出门槛时,突然出声叫住他。
一转头,少年秀气的眉毛下,隐着的那一双亮盈盈的眼眸终于不再闪躲,“你所说的方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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